起身出门的时候,我听到身后陈麟认命的叹道:“凤生,我都快忙出屎来了,你是老天爷派下来玩我的吧?”
道具间就在走廊的尽头,走出门时,葛老板也在门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看着警察在走廊里进进出出,怕是还在琢磨一个陈警官是怎么变成两个的。
这么一折腾,原本阴森森的后台走廊也乱成了一团,丝毫没有了方才的气氛。只是接近道具间的地方,兴许是陈麟的吩咐,仍然没有人进出。我走过去,也没有人拦阻。
这一次,道具间的门一推就开了。
我原本以为一切已经没事了,有那么多人在,身后就是吵闹声,这里也应该恢复了普普通通的道具间的样子。谁料想一脚踏入,又和方才一样,就像是踏进了另一个次元,周遭的声音顷刻消失了,冷空气霎时灌进领口,我整个人被激得一哆嗦,动作硬生生顿住了。
“嘎——嘎嘎——”怪声又响起来,暗光里,我与那面鼓上白生生的脸孔四目相对。
突然,那鼓上贴着的脸剧烈的挣扎了起来,原本被挤得发白的鼓面更加突出,完全现出一个立体的人头来,并且还在激烈蹿动着,像是马上就要破鼓而出。我只感到后背到头皮一阵发麻,眼睁睁看着鼓上的东西,连呼吸都几乎忘记了。与此同时,那鼓后面一个黑影立了起来,渐渐站成人形,只听一声轻响,大鼓背向我的一面似是被划开了一道口子,上一秒还在疯狂挣扎的人脸无声消去了。
光线恢复了正常,耳朵里又能听到背后走廊上的人声了。那黑影自鼓后面走了出来,手中捏着一本小小的册子。
“原来你在啊……”待看清了来人,我才长长吐了一口气。
陈麒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揽住我的腰把我带到一旁,使劲在我唇上亲了一记,才搂着我走出了道具间。
这淫棍的心情怎么突然变这么好。我双颊一热,心情却也跟着轻快起来。
京戏茶楼外,何满芳已经被押上了警车,葛老板则被带上了另一辆车,应是被请去公安局录口供。陈麟黑着脸站在车门外,与我身边云淡风轻的陈麒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而周凤生看样子已经了解了事情始末,满足的靠在陈麟的车门边,眼睛眯成了一线。陈麟手上拿的,正是令何满芳神经兮兮的那个木盒子,此刻已经被封进密封袋里,包括里面的东西分别成为了案子的重要物证,只是我却没看到那只白色的小瓷瓶。
原来,柳絮确实是被困在戏楼的不转之魂,困住他的却不是那面鼓,而是一抹心尖血。血魂同样是灵体不可缺少的一脉魂,血魂不全,魂魄就是残魂,因而无法转生。柳絮的血被何满芳的祖上写在符上,那瓷瓶里装的就是符咒的纸灰,而瓷瓶本身则能够封住柳絮的灵魂与瓶内血魂融合。过去迷信,冤死之人进了阎王殿会多口多舌,想必是当初那几个恶徒弟惧怕做的坏事遭到报应,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请符断了柳絮的轮回。
然而,何满芳的大伯却并非是因柳絮的诅咒而死。听过柳絮的故事我觉得不对劲的地方也是在此,因为要诅咒要杀人,何必等到百年后的现在?何必迁怒后人,却反要几个恶徒弟好端端的寿终正寝?这并不是一个厉鬼寻仇的故事,柳絮也并非将怨气积留不散而不肯入地的恶灵,他只是魂魄不全,想要寻回他的血魂罢了。
真正的凶手,正是何满芳。因为戏班子的交接问题与茶楼经营权的归属,与老头子产生的纠纷,才是何满芳杀人的动机,那木盒子里的文件正是相关的种种证据。何满芳杀人后,将瓶里的纸灰掺在油彩里涂在老头子脸上,这才导致了柳絮的附体,使老人产生死后变脸的恐怖现象,进而将一切推向灵异之说。
这些,是事后周凤生告诉我的。
问及陈麒始末的时候,他长眉一扬,告诉我周凤生一定知道,并且一定很热心的讲故事给我听。至于周凤生是怎么知道的,想想陈麟的抱怨,陈麟的表情,也就不难猜了。陈麒定是在与葛老板的谈话里就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因此才叫来陈麟抓人,毕竟他是警察,这是他的案子。
至于为什么不叫肖蕊,不叫老杨,偏偏要叫这个地上地下忙的团团转的陈麒?我就知道,陈麒就算帮忙,也一定会在最后整一整这个把麻烦推给他的弟弟,难怪最后他的好心情一直带回了家。
直到躺在家里的大床上,我还是直勾勾的盯着天花板在回味这一晚的事情。
“担心柳絮?”陈麒半趴在我身边。他总能知道我在想什么。
“别想了,那瓶子还在,他的魂能补全。陈麟会给他安排去轮回的。”
我点了点头。
柳絮是个无辜的孩子,生前凄惨,死后都不能安歇。他一定也有怨恨,否则不会在看我时眼里满是不甘。他也一定渴望轮回,否则不会在我们三人到茶楼时,那么急于要吸引我们的注意。但他从始至终不曾害过人,不曾想过要报复,他始终是个善良的孩子,他只是本能的感知了我们的特质,在寻求帮助。
相比之下,活着的人,却是真正的防之不及。
那几个徒弟亦然,何满芳亦然。
与其畏惧鬼灵,不如去提防身边的恶人,有些时候,人比鬼更加会要人的命。
只希望柳絮能投胎到一个好人家,这辈子不要再吃苦受委屈了。
第37章 怪楼(上)
突然收到明扬的结婚请柬的时候,我是惊讶大过兴奋的。高中念的市三中,离我家的小县城大概要两个多小时的车程,因此一直是住校的。那时候同寝室里的四个人关系非常好,整天泡在一起,晚上顶着应急灯打牌,早上听着英语广播起床,寒暑假轮流去彼此的镇上吃喝玩乐,期末则各自充当拿手科目的免费老师,给其余三人开小灶。高中毕业前,性格最闷的刘睿跟父母远赴加拿大;尹宁大学没念就接了父亲的生意,现在已经是房地产老板;而我则跟着一纸录取通知书北上首都,开始了皇城根下的生活。四人只剩下沈明扬一人留在家乡,联系也就没那么勤了。没想到这小子竟不声不响的成了家,相信其余两人一定和我一样惊讶。
那一夜我和明扬打了两个多小时的电话,聊高中里的趣事,聊一晚上三门变态的大本考卷,聊彼此的感情。
明扬问我谈恋爱了没有,我犹豫了半天,轻轻“嗯”了一声。
明扬在电话那头把大腿拍的啪啪响,连声说好啊好,这回剩下的就衰宁一个打光棍了,让他从高中起就知道作。
衰宁就是尹宁,高中开始身边女人就没断过,但没有一个是好好交往的。他家世代从商,爷爷是归国老华侨,父亲是搞房地产的,家底少说也有八个零。难得的是他从没摆过阔少爷的排场,为人很热心,而且经常犯些莫名其妙的傻,是以大家都管他叫衰宁。
这次本打算在生日前后和陈麒一起回老家,正好沈明扬的婚礼选在了八月初,我便毫不犹豫的定了到省城的火车票。至于为什么不坐飞机,一来我不习惯那种憋闷不畅的空间,二来也是想替陈老师省些开销,顺便好好体会下二人旅行的感觉。
以上,就是我与陈麒告别近来的腐败宅居生活,坐在车厢里体验生活的原因。对面自来熟的老大爷仍在口沫横飞的讲着故事,省城某楼盘的传说此时不知已被他演绎了到第几个版本。看老大爷滔滔不绝意犹未尽的样子,我不时把求救的目光投向坐在一旁的陈麒,这厮却无动于衷的翻着本汽车杂志,丝毫没有救我于水火之中的意图。
我认命的往靠背上一仰,窗外飞速倒退的景物已随着天光的渐暗而逐渐模糊。
老大爷说的楼盘,我也有耳闻,好像关于它的传说自高中起就有了。
之所以说那栋楼奇怪,是因为它和周围的环境实在是格格不入——一片现代又美观的建筑中,惟独它显得那么突兀,黄色的外墙,人字形的设计结构,怎么看也不像是这个世纪的产物。毗邻市中心商圈,地理位置相当上风上水,向北是环湖金融大道,向南是新城商务区,在省城这个位置,一套百来平的房子没有个七位数是拿不下来的。然而这栋楼每平米的标价却比周围的小区低了将近三分之一,并且到现在还有空室,实在让人捉摸不透。
老大爷的故事讲到夜深,终于乏了。
耳根好不容易清净下来的我侧头看了看斜倚在一边的陈麒。
男人半眯着眼睛,目光投向黑蒙蒙的窗外,不知道在看什么。他的侧脸线条极其优美,鼻梁直挺延至鼻尖处轻巧的收拢,恰到好处,尖一分则刻薄,圆一分则温吞,我每次看到都有些深陷其中不能自拔的无力感。像是察觉到我的目光,他扭过头来,脸上淡淡,眼角却带了一丝妖气。
那一刻我几乎要忘记了这个执掌生死,容光吞魅的男人是属于我的。可这错觉也仅仅是维持了片刻而已,因为下一秒,这个人的狼爪已经挑起了我的下巴,脸也凑了过来,吧嗒一声亲在我嘴角上。
“陈老师!”我低声惊呼,这可是公共场合!
陈麒没说话,一偏头,我才看到对面的老大爷已经背朝外睡了过去。
火车有节奏的微微晃动着,新的车型没有了过去“咣当咣当”的噪音,安静的车厢里,只能听见不知哪里传来的低低的鼾声。
下火车转大巴,到家时已经过了午饭时间。
早在一年多以前母亲就知道了我和陈麒的事,善良的母亲把这归咎为我从小与她相依为命,缺乏父爱,并未苛责,反而觉得对我不起,让我心里难受了好一阵,好在现在已经风平浪静了。大井胡同里那些事我没有对她讲,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一旦让她知道,难免要影响她的生活,所以和陈麒相识相恋的过程自然也被我删删减减,告知母亲的也可算不尽不实。想到此节,我又有些幸灾乐祸,母亲见到陈麒一定有很多话想问。
从下车开始陈麒就有些心不在焉。我本以为是这附近有什么灵异鬼怪作祟,被敏感的陈麒发现了,但仔细留神之下却又毫无所察。直到越近家门越感到身边人的僵硬,我才恍然大悟,没忍住笑出了声:“我说,你不会是紧张吧?”
陈麒板着脸若有若无的瞟了我一眼,没有答话,微微发红的耳根却出卖了他。
我笑得更开心了。
这个笑容一直被我顶到了家门口也没能压下去。
“沫沫哟!”母亲迎出来,满脸堆着笑意,鬓边的白头发又多了些,精神却很好。我走过去搂了搂她肩膀,让出身后的陈麒:“妈,这个是陈麒。”
陈麒原本就没什么喜怒的脸更加僵冷了,怔了半天才应了声:“阿姨好。”
母亲没说什么,只对他点了点头:“快进来坐吧。”转过身却拉过我的手低声说道:“小伙子长得可真俊!”
没想到到了第二天,老妈就顾不上理我了,也不知被陈麒灌了什么迷魂汤。我也乐得清闲,正好约了沈明扬,过了这周,这小子就不再是自由身了。
到了约好的茶餐厅,一眼就看到了正拿着个iphone切水果的明扬。他对面还坐着一个人,干瘪的背影甚至有些佝偻,头发也稀稀拉拉的,不能马上认出是谁。明扬也看到了我,连连招手:“小沫,这边!”
待走到桌边看清了那个人,我整个大大的shock了一下。
那是尹宁,从高中起就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尹宁,印象中有着俊朗五官修长身材,总挂着痞痞的笑容的尹宁。
算来已经有六年没见了。
见到我的反应,明扬哈哈一笑:“吓一跳吧?说实话我刚看到他也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