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他咽下鱼肉后淡定地说,只是没有看阿呆的眼睛:“如果你想要回去的话,我们今晚回去就研究一下回国的机票。”
“阿昊……”阿呆愣愣地看着邓廷昊,身边的男人却丝毫没有与他对视的样子。邓廷昊挽起了袖子,笑吟吟地招呼厨师再给他加一份生鱼片,他的唇形即使从侧面看依旧那么完美,侧脸依旧棱角分明——似乎比平日里,更加棱角分明了。
阿呆忽然觉得有点委屈,他默默地低下头吃着盘子里的东西,也不想说话了。
外星男人最后给阿呆留下了他在首都的落脚地,竟然就在那个公园里的小桥洞下,外星男人说,如果阿呆做好了决定,一定要在天体异象前半个小时去找他,否则会耽误事。
夜深了,邓廷昊和阿呆两人回到了酒店。一路上的默默无话导致两人间的气氛诡异到了极点,阿呆好多次张嘴想要找话题,却都被邓老大的冰块脸冰了回去。
情况好像颠了个个,他刚到地球上时,没话找话的是邓廷昊,一直板着冰块脸大煞风情是他的技能,不是邓廷昊的。
原本兴高采烈的法国行忽然间变了味道,第二天早上醒来时,阿呆惊讶地发现邓廷昊又变成那个笑意吟吟的男人了。他如常般和他说话逗趣,如常般翻着手机网页为他搜罗各种好吃的餐厅,如常在睡前热两升牛奶给他喝,甚至如常地和他接吻,甚至是做*爱。
他绝口不提那件可怕的事,那个越来越近的期限似乎根本就不存在一样。阿呆唯一能感受到的区别,就是邓老大在床上的态度似乎变了。
他依旧温柔,但却似乎不似第一次那样小心翼翼。取而代之的,是娴熟的技术,和制造出的极致的欢愉。一次又一次,他让阿呆感受到原来还可以更加刺激,第二天,这个刺激的极限再一次被刷新。
他带他去吃了据说全欧洲最好吃的蛋筒冰淇淋,烤成脆煎饼的华夫做成蛋筒,盛着奶味超级浓郁的冰淇淋,还洒满了脆口的巧克力屑。他如往常陪他站在店门口前吃掉五份,却没有如往常般笑话他并且装作丢脸走掉。
他还带他去坐了摩天轮,在阿呆看来简直缓慢到令人发指的游戏。邓老大依旧是那个奢侈爱装屁的邓老大,他花了双倍的银子买到了情侣车厢,在摩天轮升到顶端时,他捂住了阿呆的眼睛,然后吻在他的额头。
他又带他去了动物园,美洲狮、缅甸象、北极熊、澳洲树袋熊……他将那些地球上的动物一个一个地介绍给他,还告诉他,其实上次在飞罗马的飞机上,他喊梦话里的“馅饼”不是真的馅饼,那是一只朋友的柯基犬,以肥屁股和小短腿出名。邓老大笑着说:“最喜欢看它的肥屁股和小短腿了。”
时间仿佛忽然柔软下来,沉静似水,充斥着会让人感到惶恐的快乐。
阿呆晃过神来的时候,十天已经悄无声息地溜走了。最后一天晚上邓老大带他去了法国最棒的米其林三星旋转餐厅,还为他定了一个巨大的芝士蛋糕,鲜奶油切开甚至会涌出细密绵厚的泡沫,芝士拉出丝,像是一张最温柔的网。
“这是巴黎最棒的蛋糕大师的经典之作,名为牵挂,意思是感情就像是蛋糕里的芝士,要割舍时,总有牵挂。”邓老大带着微笑替阿呆切蛋糕,杯子里的红酒晕出醇厚的色泽,透过烛光打在邓廷昊温柔的面庞上。他用银色的刀斩断拉不断的奶酪丝,将沉甸甸的一块蛋糕放在阿呆的盘子里:“但是无论是何种牵挂,都是可以斩断的,只要看你,下不下的去刀。”
阿呆的眼眶忽然红了,他的泪水掉进面包蘑菇浓汤里,埋下头大口大口地把奶油凷出来塞进嘴里。
那天晚上,对地球上的酒一直不屑一顾的阿呆喝大了,他记得自己坐在人家餐厅桌子上和邓廷昊学唱歌。邓老大教他唱的是Z国的国歌,他一板一眼地学,用最大的嗓门吼出来,后来,餐厅里的人“客气”地把他们两个请了出去。邓廷昊的金卡被用黑了,这意味着这一辈子,这家餐厅都不再欢迎他来。深更半夜,邓廷昊背着他,一步一步地走回了宾馆。那样坚实可靠的背,让他第一次觉得,地球上的男人也没有那么柔弱。
第二天早上,刺眼的阳光叫醒了宿醉后赖床的阿呆。他睁开眼,邓廷昊温柔地给他递来一杯白开水,然后掏出两张机票在他眼前,柔声说:“阿呆,该是时候回家了。”
回家?哪个家?阿呆懵了,一种被欺骗的委屈油然而生,他竟然发起脾气来,把水杯狠狠地摔在墙上,好看的壁纸洇开了特别大的一块水渍,这意味着邓廷昊又要多交一大笔赔偿金了。邓廷昊却什么也没说,甚至没有抱怨,他替阿呆找好了飞机上要穿的衣服,然后收拾了一下玻璃碎片,装在纸袋里拎出去了。
由之前的温柔体贴热情,一下子变成了一块冰冷的石头。邓老大忽然对他收起了笑脸,他不再替他掰开吐司上的面包边,不再替他打开碳酸饮料的拉环,也不再替他拉着拉杆箱,甚至,这还是到欧洲后的第一次,邓老大准备了两套看起来一点也不情侣的衣服。
阿呆简直怀疑邓廷昊是故意的,因为返程的飞机上,两个人竟然不是连坐——邓老大破天荒地买了经济舱,一个A,一个F,中间隔了四个金发碧眼的法国人,一个狭窄的过道。
他走过去告诉邓廷昊他要上厕所,邓廷昊只是冷酷地按了一下呼叫铃,然后用他听不懂的英文告诉空乘小姐带他去。自己却插上耳机,继续看着屏幕上飞来跑去的变形金刚。
就连来时邓廷昊为他专门准备的平板电脑里的动画片都没有了。旅行结束后,邓老大就这样摇身一变,仿佛变成了一个天字第一号渣男,又冷酷又无耻,让阿呆陌生,并且疑惑——
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会笑会烧菜的暖男吗?还是那个在最倒霉的时候与他萍水相逢,却还善良地带他去涮火锅的好人邓廷昊吗?还是那个在警署里神经质一样担心到红着鼻子跑来找自己的贴心情人吗?
阿呆简直气疯了,他恶狠狠地收紧了安全带,拉下遮光板,将头偏到看不见邓廷昊的方向,闭上眼睛决定睡觉。
回去!必须回去!他要回阿尔法一号,他决定了!
邓廷昊!渣男!鬼才愿意留在这个破星球上陪你!
阿呆不知道的是,从早上开始就一直保持冰冷的邓廷昊忽然偏过了头,他看着不远处愤然闭上眼决定睡觉的阿呆,目光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沉痛。他盯着那个毛茸茸的小脑瓜看了足足有十几秒,蓦然间,邓老大的眼眶也红了。只是他迅速地清了一下嗓子,揉了揉鼻梁后别过了头,只是看着飞机外松软的云朵。
那丝泪意从产生到消散,除了邓廷昊自己外,无人发现。
作者有话要说:
☆、(63)全文完
来接机的是李明凯,邓廷昊将手中沉重的箱子交给李明凯,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他和阿呆之间的诡异气氛,他真是再也承受不了一分一秒了。他缩进黑奔驰的副驾驶座位,抢在李明凯开口问、阿呆开口找话题之前说:“倒时差太难受,我要睡一觉。”
李明凯毫不知情,吹着口哨帮他开了舒缓的轻音乐。
首都时间夜里十一点整,在欧洲游荡了快一个月的两人终于回到了公寓。邓廷昊始终装成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从一进家门就开始装模作样地嘟囔着“臭死了臭死了”,然后飞也似的逃进了浴室,他将花洒拧到最大,按摩浴缸的所有旋钮调到尽头,在哗啦啦的水声和机器震鸣声中缓缓靠在门上,长叹了口气。
究竟,要逃避到什么时候。
隔着浴室的门,他听见阿呆似乎也回了卧室,还关上了门。
于是邓廷昊又闹心了,他关什么门?是自己做的太过分了,他也终于生气了吗?
多好,人家原本不想走的现在也想走了。邓廷昊,你真是够可以的。
邓廷昊觉得胸口仿佛压了一块足有千斤重的石头,不仅重,还棱角锋利,就那样卡在胸口,让他每呼吸一次都那么痛。他恶狠狠地扯下身上的衣服,跳进浴缸里——昔日里他最爱的按摩浴缸此时像是刑具一样,让他一秒钟都舒坦不起来。
邓廷昊旋开小精油瓶子,狠狠地往香薰器里倒了一通,熟悉的安神的薰衣草味立刻弥漫,他却被熏得想吐。
浴霸开着,浴室里通亮。邓廷昊看着浸在水中的自己的脚趾,忽然间恍了神。
才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啊,他是怎么了?为什么他的人生似乎已经完全走上了另一条道路呢?两个月前,他是风光的NSG外挂大师,还是最IN的时尚潮人,是美食摄影节的黑马,他住在首都最昂贵治安最好的金融区,去商场专柜里买最新款的潮牌,开NSG配给他的奢华黑奔,就即将踏入三十岁的所有男人而言,他比人生赢家还要光鲜亮丽。想要轻松的,飞几趟欧洲按按快门,想要刺激的,进NSG帮着办两趟案子,偶尔空虚了,走进Gay俱乐部,无数个小零号像拜神一样膜拜着他。
他一直是一个有规划并且善于自我控制的人,在阿呆到来之前,他对自己的人生的满意度接近于满分。
很厉害吧?这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不满意于当前的人生,而是习惯性地认为自己的人生没有定型,把希望寄托于未来。而邓廷昊,他早已过上了自己满意的日子——直到阿呆出现。
这个外星人掉进了他的家里,彻底打乱了他的生活。阿呆食量大的惊人,所以他再也无法从容地出入那些高档的餐厅。阿呆喜欢玩拼图,所以他的网购浏览历史上出现了“儿童玩具”这一栏。阿呆讨厌那些故作深刻的历史剧文艺剧,这让他渐渐的也开始觉得那些玩意确实故弄玄虚……
他一个礼拜买了三袋大米,超市里的大妈开始用看变态的眼神看他,然而他的心,却越来越满了。
家里一直有一个男孩在等他回来,他从外星来,不会说话,不会办事,傻了吧唧的,还巨能吃。但是,这个男孩渐渐地填满了他的心,让他有所牵挂。让他觉得,从前的自己就是个傻逼,有钱,有地位,但是没有牵挂……没有爱。
憋了太久的泪水毫无征兆地掉下来,砸在浴缸里,激起了细微的涟漪。邓廷昊怔忡地看着水面,忽然间下定了决心。他腾地一下从浴缸里站起来,头发也没擦就裹上了浴巾,大步走向阿呆的房间。
他要说个清楚!阿呆不能就这样走了!他掉到地球来,原本与自己无缘无故,自己却如此负责任地帮助他,而现在,他也要对他负责!
吃饱了就要走?天底下哪来的那么大好事!
然而让邓廷昊震惊的是,当他推开客卧的门,却只看见空荡荡的大床,套间里的卧室也空无一人。
“阿呆?阿呆?!”邓廷昊急了,他的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他走出起居室,光着脚在屋子里到处走,他推开了每一扇门,打开每一个柜子,大叫着阿呆的名字。
没有人应。这间屋子是如此的空旷,以至于他的呼喊声仿佛充满了全世界,显得他是如此的凄凉和可笑。
邓廷昊停下来,房间里安静下来,他喘着粗气,撑着自己的膝盖俯下身子。
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映出他的影子,他看见了自己目中的惶恐和无措——即便是当日被NSG炒鱿鱼,他也没有看见过自己成这个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