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屋子外面,看到花窗映出姐姐的影子,他在姐姐喊叫的间隙听见大哥说,“你不要吵,要把弟弟吵醒了!”
“吵醒就吵醒!你嫌我们麻烦直接说!把我们送出去算怎么回事!”
周宗璋浑身落入冰水中一样,心缩成一团。
这是什么意思?大哥要把他们送人吗?
他难以抑制地打起颤,他不能想象自己被大哥送人的景象。
“宗玥!你怎么这么不懂事!”一向温柔的大哥竟然发出怒吼。
姐姐似乎也吓到了,她安静了一阵,突然开始嚎啕大哭。
花窗里,姐姐的影子落下去,她似乎趴在桌子上哭泣。
沉重的气氛压得周宗璋喘不上气,耳朵里只有姐姐刺耳的哭声。
“宗玥。。。。。。哥对不起你,对不起宗璋宗璟。。。。。。你们都该恨哥。。。。。。”大哥疲惫的声音夹在姐姐的哭声里,刺得他心头一颤。
那天之后,姐姐变得非常奇怪,他本以为姐姐会和大哥吵架,虽然姐姐平常很凶,但很护着他们,他巴望着姐姐能阻止大哥,但,她却沉默着没有任何动作。
有一天,他望着正抱着宗璟发呆的姐姐,希望她能给他一些不会送他们走的讯息,但姐姐回神和他对视的时候,心虚地撇开了眼。
他望着扭过头去擦眼泪的姐姐,明白分离已是注定的结局。
次月初一那天,姐姐一早就把他们叫起来,他看到姐姐微红的眼睛,大哥青色的眼角,明白这一天终于到了。
宗璟穿着新衣服,很开心地趴在大哥膝头,问他今天为啥穿新衣。
大哥笑起来,抚着他梳理整齐的头发说,“今天隔壁镇子庙会,我们去看新鲜。”
姐姐咳了一声,说,“赶紧吃饭吧,要赶早船呢。”
他听到姐姐的声音有些颤,看到她眼角和鼻尖都红了。
早餐很丰盛,有很多他们爱吃的东西,连宗璟喜欢的美国饼干都有。
姐姐把小弟抱在怀里,看着小弟天真开心的样子,终于忍不住落泪。
“宗玥,让你昨晚早些睡,你偏不听话,这哈欠连天泪眼迷蒙的,怎么去看戏呢?”
他听到大哥掩饰的言辞,一股怒火窜上心头,他很想骂人,甚至想冲上去揍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最后他还是什么都没有做,他们整装出发,每个人都打扮得精致漂亮,除了大哥,他们每个人都拎着一个精致的漆皮小包。
大哥今天难得穿上正式的三件式西装,姐姐穿的是那件很宝贝的法国白纱洋裙,他则是穿上那身据说是给他做留学礼物的黑色洋服,就连小弟都穿着新做的背带裤和小牛皮鞋。
他们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坐上一艘小船,薄雾里,小船顺水而下,载着他们去往未知的命运。
最先被送走的是宗璟,他和姐姐坐在看戏的茶楼里,大哥说带宗璟去解手,结果回来的时候就只有大哥一个人。
他有些着急地质问大哥,宗璟去哪里了?
大哥沉默看了他一眼,说,“你别管,也别问。”
他很不安地起身去找小弟,但被姐姐按在椅子上,大声吼他让他别乱跑。
等了一会儿,一位有些面熟的贵妇人进入他们的包间,楼下的戏台子已经开始第一折戏。大哥站起来,给妇人鞠了一躬,姐姐揪着他对他说,“快叫姑妈。”
妇人神色匆匆地和大哥耳语着什么,她扭过头看着他们姐弟俩。
“老三不用我带走么?我想想办法,还是能把他带过去的吧?”
“不用了,宗玥是个姑娘,放谁家都怕受气,我只能信任姑妈您。现在两边紧张,你带一个人出关还好说,带太多怕出事。宗璋我自有安排。”
妇人突然落泪,转过头和大哥低声说着什么。
姐姐就跟着那神色匆匆的姑妈走了,走以前她盯着大哥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咬着嘴唇含着泪,一言不发地离开。
他要追出去,却被大哥紧紧箍在怀里,他气得眼睛都发红,想质问大哥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当看到大哥充满悲伤和绝望的双眼,他失去了质问的冲动。
他跌坐在椅子里,楼下不时传来戏迷的叫好声,周围都是乱哄哄的嘈杂,唯独他们所在的包间像是落入另一层空间,凝固的沉默。
他一直等着来接他的人,直到上午的戏结束,都没等到有人来。
“走吧,去吃饭。”
大哥拉着他出了茶楼。
那一瞬间,他还以为自己不会被送走。
他快走两步,赶上走在自己前面的大哥,紧紧抱住他的胳膊。
一丝侥幸的开心窜进他心里。
他们吃过午餐,去小镇的码头等船。
这个镇子在大江边,来往有许多新式的轮船,那些大船刷着白色或灰色的漆,时不时发出呜呜的轰鸣。
“哥,镇子上的码头真不小啊,还是洋灰抹的呢。”
他有些新奇地东张西望,这个镇子虽然没有父亲工厂所在的城市大,但对比他们的小镇,还是时髦多了,这里已经少有人穿着土布衣裳,来往人群衣着光鲜洋气。
“宗璋。。。。。。”
他回头去看站在背后的大哥,等着他说话。
大哥盯着他的脸,问道:“你还想去英国读书不?”
“想啊!当然想!”
他回忆起自己家以前那个传教士家庭教师,那个英国先生总是教他们许多新奇东西,父亲答应他们,如果学好英语,就送他们去英国读书。
在他的想象里,那是一个不同于小镇的,有很多汽车、飞机和洋人的地方。
最重要的是,他还能和大哥在一起,只要和大哥一起,管他英国美国还是别的国,他都愿意去。
大哥温柔地冲他微笑,他也受到感染笑起来。
“宗璋,你过来。”
他走过去,大哥拿起他的漆皮小包,他看见里面放了许多东西。
大哥掏出一个玉坠子,挂在他脖子上,冰凉的玉坠落入衬衣里,他不由打了个激灵。
“宗璋,你听好,这个小包有个缝死的隔层,放着一支金梳子,一个金戒指,一杆翡翠毛笔。隔层外面有个小荷包,放着五百镑纸币。另外放着一本我周家的祖训。”
他不明白这些贵重的东西有什么用,疑惑地看着大哥。
“钱少了些,但是只能换到这么多了,你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用掉里面的金子。切记切记,不能让别人知道你带了这些东西。”
大哥摸了摸他的头发,不舍地看着他,“好好学习,别怕吃苦,别做昧良心的事,别给中国人丢脸。”
他一瞬间明白了什么,惊恐地瞪着大哥。
可是大哥已经抬起眼不知看向哪里。
他回过头,看到一个眼熟的外国人正在向他们走来。
“哥!”他拉住大哥的衣袖。
“宗瑜少爷,好久不见。”神父和周宗瑜打着招呼。
“道尔顿神父,恭喜您,听闻您升职神父我非常高兴。”
周宗璋完全懵了,一股寒意爬上他的脊背,耳朵里听到大哥和神父的对话,那些中文他觉得自己都听得懂,可连起来究竟什么意思他不能理解。
他紧紧攥着大哥的手指,终于,大哥低下头看他,他看着大哥的眼睛,感觉自己的手被递到神父手里。
“哥,不要让我一个人去,别送我走。。。。。。”他颤抖着,眼里充满滚烫的泪,手指几乎抠进大哥肉里。
周宗瑜沉默地望着他。
“宗璋,去学习吧,学成了哥等你回来。”
他感觉自己的手指被一根一根掰开,大哥垂下眼,拒绝再和他有任何眼神接触。
最终,他死心一样松手。
他被神父带上船,在汽笛轰鸣中看到大哥黑色的影子越来越小,直至不见。
从那之后,他们四人天各一方,伴随着岁月的动荡各自飘零。
沉重的气氛萦绕在姐弟三人的心头。
周宗璟道:“我以前不知道姐姐和三哥也被送走了,小时候不懂事,还怨恨大哥。不过收养我的父母对我很好,他们以前是父亲事业下的人,分家前就被父亲支持着独立出来。后来因为和美国合作开发项目,就顺势全家移民了。我被他们照顾得很好,也真心把他们当做父母。”
他停了停,有些伤感地说,“我长大以后,他们也对我提起过大哥的事。那时候族里支系闹得厉害,养父母是远房亲戚,在族里已经是边缘,想帮忙却都不敢插手。大哥找见他们的时候是在半夜里,因为白天怕被人看见,怕他们受到牵连。”
周宗玥咬着唇沉沉叹了口气,这么多年,她这个咬唇的习惯还是没变。
“姑妈以前也想跟我说大哥的事,不过我都阻止了,我不想听。”
周宗璋垂下眼,“大哥怕我在外面受欺负,似乎一直没对道尔顿神父透露过家里的事。他每年都会支付一笔高额学费给神父,并向教会捐钱,我一直不知道那些钱他是哪里来的。”
“能是哪里来的?你看看老宅现在的样子你就知道是哪里来的!不然他怎么会躲着不见人!”
周宗玥言下之意,是周宗瑜亲手卖掉了老宅。
周宗璋本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抿抿嘴,低声道:“我相信大哥不会做出这种事。”
周宗璟看着兄姐二人,道,“现在我们先确定出售老宅的人是谁,然后逆推大哥的下落。”短发青年腹黑一笑,“天底下还没有我搞不到的信息。”
作者有话要说:
☆、十、姜仁之有特殊的翻墙头技巧
周宗瑜坐在墙边,安德烈今天有事出去,他记忆里,安德烈已经很久没有离开过这里。
他叹口气,觉得是自己拴住安德烈的脚步,那个男人本应有更高远的志向,更广阔的空间,他会成为一位令人赞颂的画家,而不是和他在一起,腐朽在这荒凉的老宅。
“佩贤。”
长发男人出现在墙头。
“衡一!”
周宗瑜仰着头,有些意外地看着笑得一脸灿烂的男人。
样子温文儒雅的长发男人从墙上翻过,潇洒落地,衣袂翩然,丝毫不见翻他人墙头的窘迫。
“你、你每次出现,都把我吓一跳。”周宗瑜有些局促地拉了拉身上的衣服,打起些精神,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些血色。
姜仁之顺一把微乱的头发,黑亮的眼睛不留痕迹地扫视了一遍院子。
他笑道:“这宅子实在太大了,我想着四处找门不知找到何年何月,不如直接一条直线翻墙而来,佩贤,你不怪我吧?”
“哪里的话?我怎么会怪你,原本也是我非要你来陪我的,我怎么会怪你……”周宗瑜嚅喏着,耳根微红地低下头。他不安地站了会儿,有些赧然道:“衡一,我、我多年没和外人相处过了,说话不中听的地方,你多包涵。”
“佩贤,你我虽只一面之缘,但彼此意趣相投。同是好画之人,既然互换表字,那便是引为知己,没什么包涵不包涵的。”姜仁之露齿一笑,轻松道:“我问你怪不怪我,也就是个客气话,你就算怪我也没办法,反正我就是这么进来了,哈哈~”
微微玩世不恭的态度反倒让周宗瑜放松下来,两人轻松交谈,步入周宗瑜所居的屋宅。
漫步挂满书画的长廊,两人边走边欣赏。
“这宅子久不见生人了,那天我突然看见你,着实吓了一跳。”
“抱歉抱歉,我那时想着四处转转,一不留神便转得找不着北,还当就要露宿荒野,亏得遇见你,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