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听,伸手探探白翌的脑门,说:“你是撞坏脑子了吧?还是发烧糊涂了?”觉得手下的温度没什么问题,也没见他受什么伤,我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推开他的头道:“男人能叫漂亮么?你小子再说奇怪的话,我不介意把你揍清醒!”
白翌笑眯眯地托着下巴没说什么,我被他越看越不好意思,但又不敢走动,只能咳嗽下红着脸低头看火焰,感觉他终于不看这边了,才解脱地舒一口气。
冷风吹在头发上,感觉有些虚幻,天空不好看,星星躲在厚厚的云层下,只有当云薄弱的时候才能透出一点点微弱的光线,似有似无。身旁传来白翌地声音:“明天估计要下雨。”我嗯了一声,抬头继续看残破的屋顶,难得有机会在这样的山林里过一夜。突然从屋顶闪过一个影子,速度极快,我还来不及看清,一粒泥灰就从屋顶掉了下来,正好落到我右眼里,我啊地一声,白翌侧过身来问我怎么了,我气愤地说:“屋顶有个东西跑过去,靠!把粒灰掉我眼睛里了!”他无奈地摇摇头说:“就你事最多,还说不犯太岁?来,我给你吹吹。”说着就捧起我的脸,撑开眼皮准备吹气,我因为这一闹有些烦躁,想说自己可以弄出来,就在推挪之间,我的左眼晃过大门口,那里直直地杵着一个人影,那人头上戴一顶青布帽,身上穿一件青布长衫,腰间系一黑色腰带,穿着一双草鞋,手里拿一个小铃铛,但看不清楚他的脸。我顿时一惊,脑袋差点撞上白翌的鼻子,我指着门口说:“那里有个人!”
白翌突然用手捂住我的嘴,然后眼神犀利地往门口瞟一眼,门口已经没有人了,但远处的确传来铃铛的声音。我的左眼一直有些奇怪,可以看见一些古怪的东西,特别是只睁着左眼的时候,经常有奇怪的东西从眼前划过。
渐渐地,铃铛声越来越响,还伴随着脚步,感觉不是一个人。我捂着右眼,只能通过左眼来看东西,忽然发现周围出现许多白色的雾气,火光的颜色也变成浅绿色,我努力地想要睁开右眼,无奈白翌这小子技术有问题,那粒灰不但还在眼睛里,而且被他那么一吹我睁都睁不开了。我想告诉白翌自己看到的东西,但他低声地说:“别出声!”
声音越来越近,我感觉周围的几个棺材有动静,不安地发出咚咚的声音,好像是焦急地等待着那个声音地靠近。慢慢地我听到了有人在说话,声音幽暗得像是地狱的勾魂使者,他喊着“包吆死人过省咯”,门口的白雾中出现一个人影,渐渐地越来越靠近,那是一个中年男子,和我前面看到的人影一样穿着,这次我看清了他的脸,真是丑得惊人啊!嘴唇厚,嘴巴又大,一道伤疤从额头夸张地延伸到下巴,简直把他的脸一分为二,眼睛也很大,好像牛眼一般。他一边说一边撒着纸钱,在他身后跟着一个人,非常高大,穿着一身漆黑的袍子,又宽又大,两边没有衣袖,脑袋十分臃肿,脸庞又黑又鼓,头上戴着一顶高筒毡帽,毡帽稍向后翘起,那人上身僵直,却一步步有节奏地往前移动,完全踏着前面那个青长衫的纸钱走路。青长衫往我们这边看了两眼,然后若无其事地引着后面的那个大个子走进屋子,接着让大个子靠在大门板的后面,直挺挺立着,再从背包里拿出一张符,往黑大个子的脑门上一拍,嘴里念叨几句就走到我们面前。
白翌扶着我谨慎地对那个青长衫说:“师傅原来是个走脚的手艺人,我们两个迷了路只能在这歇脚。”
青长衫点点头,没有理睬我们,径直走了进来,拿出一个烟袋杆子,朝着自己的草鞋底敲两下,装上新的烟丝,点燃吸上一口后吐出烟雾,然后才慢慢开口,他的声音十分阴沉,问道:“很少有和我们碰面的人,你们怎么会在这条道上?”
我终于把眼里的灰揉掉了,红着眼睛看那个男子,大冬天的他居然只单单地穿着一件长衫,脚上扎着草鞋,看得出他一直走山路,脚指上都是老茧。
白翌依然没有放松警惕,他回答道:“在路上碰到草鬼,所以只能到这里躲一阵子。”
青长衫点点头没有再说话,自顾自地吃着烧饼喝着老酒。他的腰间挂着一个铃铛,被他用布头堵住了,即使风吹得再大也没有发出声音。
青长衫见我在打量他,那双巨大的牛眼看了过来,他真的不能笑,一笑比哭还难看,他呵呵地说道:“小兄弟有眼力,我走这趟脚,就只遇见你们二人,也算是缘分。”
我看着白翌,白翌见青长衫有意搭话,说:“多谢多谢,路上遇见喜神是我们的福气,也希望走脚师傅安心走路,多积阴德。”
我虽然不是很明白白翌和青长衫地对话有什么含义,但奶奶曾经说过赶尸的人是不会自称赶尸匠的,一般都自称走脚师傅,就和盗墓的叫自己是倒斗的,小偷叫自己是佛爷一样的道理。而喜神则是指门板后面的那具尸体,遇见喜神是好事,据说可以发横财,但煞气也重。所以白翌才要那个青长衫安心走自己的路,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青长衫对白翌的话赞许地点点头,他喝了两口烧酒,脸色却苍白得吓人,他说:“难得现在的年轻人能够那么明白地道的行里土话,不容易啊!看来二位也是行家,莫非是?”
白翌立刻摇摇头说:“我们两个只是普通的旅人,并非‘手艺人’。”
青长衫愣了一下,摘下帽子摸摸头发,然后找了个空地就躺下去。我看他睡着了,就轻声地问白翌:“老白,他真的是赶尸人?门后的就是尸体?”说着我偷偷瞄了一眼门板后面的那个黑袍大个子,他的额头被贴着一张黄色的符,直挺挺地靠在门后,动也不动,完全就是一具僵尸的样子。
白翌摇摇头说:“赶尸匠很少见,而且他们传下来的三十六种功都鬼怪莫测,特别是最后的还魂功,到现在除了本身代代相传的手艺人外,没人知道到底是怎么弄得。”
本来在义庄落脚已经够害怕了,居然还遇见神出鬼没的赶尸人。我咽了下口水,视线一直没有离开那具直竖着的尸体,白翌也一改前面漫不经心的样子,仔细地注意着那一人一尸的举动。
天边泛起白光,门外还是浓雾弥漫,但一丝朝光透过屋顶落了下来。我长呼一口气,这一晚总算是给我熬过去了。我和白翌的脸上都充满疲倦,青长衫没有动,估计睡得挺熟,至于那具尸体,一晚上看下来我也没那么怵了,感觉就跟蜡像差不多,动也没动一下,心里说不出是害怕还是失望……反正也没什么深交,不过是在同一个义庄待了一宿,我和白翌收拾下东西后就悄然无声地离开了。赶尸一般只在晚上走路,白天不走,这也是为什么普通人很少看见的缘故。
走出死尸客栈后,突然觉得那种阴郁压抑的感觉减少很多,但身上依然有一股霉臭味道。我们按照记忆走回那条跳车下来的小马路,因为是白天,没有夜里那么阴冷恐怖,路上还是有车辆通过,而且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很多年轻人根本不相信这些东西。所以我们又搭上一辆小车子,司机很客气地专程送我们去目的地。白翌的手机终于也打通了,原来那个寨子的通讯一直很成问题,有的时候根本打不进电话。他们去接我们的时候,我们已经走掉了,于是大家都扑了一个空。一听我们已经快要到了,他们也都松了一口气,提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当我们下车进入寨子时,我才发现这里果真一派土家族建筑风格:一排排靠着河岸的吊脚楼,地面是铺着青石板的路,虽然有些老旧,但是依然有很多人住在里面。寨子里也有电,不过通讯不是很好,说白了就是打电话还不如写信来得可靠。妇女们都穿着绣有各种图案的左开襟大袖绲边短衣和八幅罗裙,年轻女孩子虽然都不再穿那些民族服装了,但是因为这里的环境自然纯朴,都显得格外别致、窈窕,看见我们两个外地来的男子都遮着脸偷笑。
此时一位大叔看到我们,马上走过来拍了拍白翌说:“哎,你总算来了,让舅公好好看看!”白翌有些不好意思,大叔不停地拍着他的肩膀,他也一直点头。我在旁边看觉得有些滑稽,白翌最不擅长应对别人热情了,所以他除了一句接一句地说好外也没其它的话了。
看得出这位舅公是寨子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也可以算得上是半个本家,大家都很尊敬他,老人热情地欢迎我们,我跟着白翌一起进了屋子,吊脚楼一楼是不住人的,那里放着柴火,我们上了二楼,然后就有一个包着头巾的大娘给我们倒上油茶汤。我接过汤碗喝了一口,一扫昨夜阴郁的寒气,放下茶碗,好客的舅公才问道:“小翌啊,你身边的这位是?”
我为了防止白翌胡扯,就先开口说:“我叫安踪,是他的同事和室友。”
白翌没来得及说,只好点点头表示就是如此。舅公微笑着点点头,抓了一把山核桃就往我面前搁。白翌接着说:“舅公,典礼什么时候开始?”
舅公皱着眉头,神情有些悲恸起来,说道:“唉……估计要等等了,唉,我儿子……唉!”他说着说着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原来他的儿子去打工,很久没有回来,后来不知道怎么,居然传来他的噩耗,说是死了,于是按照寨里的规矩去请赶尸匠运尸体,好歹狐死正首丘,怎么都得让他回家乡入葬祖茔。我和白翌对眼一看,心里不禁咯噔一下,难道说我们路上遇到的那个赶尸匠就是替舅公儿子赶尸来的?
舅公的为人在这一带很好,更何况他还是当家的。当家的小儿子死了,无论如何都会引来不小的风波,就连老太爷的十周年祭祀也暂缓下来,至少得等客死他乡的子孙回来,顺便也就给一起办了。
我是外人,充其量就是因为白翌的面子来混次旅游的,除了说节哀顺变外没有别的办法。舅公还要筹备很多东西,除了帮自己孩子搬丧回籍外还得加紧老太爷的十周年祭奠,他匆匆地陪我们喝了几碗茶汤后就起座离开了。
因为一晚上没有合眼,加上走了那么多路,我实在没力气去游山玩水了。由于要办丧事,这里的气氛十分压抑,一点也没有过完年的喜庆。虽然如此,寨子里的人依然对我们热情招待,丝毫没有怠慢的意思。我看大伙都很忙,只有傻坐着和白翌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吃过午饭后就在寨子的四周到处看看,寨子里各处都在为祭祀典礼搭棚子,虽说现在已经改革开放了,但这里依然保持着有头有脸的人来主持大典礼的习惯,各个方面都十分紧凑,不过怀孕的妇女和寡妇是不允许参与仪式的,而我这个外来人也只能看着,不能参与他们寨内仪式的准备工作。
周围的风景的确好看,不过却很无聊,而更远的地方我也没力气走了。比起屋外的风景那些特色的仪式更加吸引人,无奈外人不得干预。因为白翌也是来客,看了几户人家后就和我一样没事干了,两个人游荡在寨子附近的河畔边上,直到喊我们吃晚饭,才跟着寨里的孩子一起回去。饭菜很丰富,特色的湘西菜肴:腊肉炒蕨菜、炒苞谷、血粑鸭、酸辣鱼,特别是他们特色的鱼肉,非常肥美。但是因为明天赶尸匠就要来了,大家心里都十分不是滋味,特别是舅公,根本无法掩饰内心的悲痛,或许我们和他儿子岁数差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