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思议的,无论是身体的疼痛或是心中的痛楚,仿佛都在这温柔的抚慰下减轻了。
亚瑟转头望向坐在床边的陌生男性,那张和稳重嗓音截然不同的俊俏脸庞,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年轻。「你是……」
「抱歉,忘了自我介绍,我是拉斐尔。」
自称是替临时请假的保健室医生代班的年轻男性,不仅和圣经典籍中的疗愈天使同名,脸上也挂着不负此名的柔和笑靥。
「我不习惯把药下得太重,所以醒来之后可能还会有点不舒服,只要多休息就行了。」
「是谁……谁送我到这里来的?」
「是梅菲斯特老师。」
得到意料中的答案,亚瑟微微一颤。拉斐尔的微笑不变,或许还不知道那位「梅菲斯特」其实就是恶魔「路西法」。
亚瑟不敢追问对方究竟对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知道多少,但这位具有专业知识,还替自己治疗的代班医生,应该已经知道身为神职人员的他被人侵犯而陷入昏迷的事情。
咬咬下唇,亚瑟嗫嚅道:「我睡了多久?」
「睡了一整夜了。」
「……一整夜?」的确,窗外的阳光已透过百叶窗微微洒进室内,还能隐约听见清晨的鸟鸣。
「亚瑟神父。」轻柔的呼唤如同他掌心的触碰一般能够抚慰人心,拉斐尔将装着清水的玻璃杯和几片药锭递给亚瑟,「别想太多,你现在需要的是好好休养。」
在拉斐尔的柔声劝慰下,亚瑟乖乖和水吞下药,躺回床上,心中暗自感谢这位医生不多话的体贴。
这时一直坐在枕头旁的小白猫蹭了过来,看起来忧心忡忡。
「怀弟,你是在担心我吗?」亚瑟苦笑着摸摸它的头,虽然讶异自己竟然还能笑得出来,但这只猫的表情也太多了。
「你早就知道了吧?」亚瑟将小猫拥入怀中,在它耳边自言自语似的低语着,「你想警告我那个男人是恶魔,让我揭穿他的真面目……」
怀弟当然没有回答他,只是眨着蓝色双眸。
一人一猫认真地互相凝视了好半晌,最后是一旁的拉斐尔先噗哧一笑。
「是你替他取名为怀弟吗?」他问。
「不是我,它的名字是山米取的……山米是寇帝斯班上的学生山姆?葛兰杰,说起来那孩子也是个动物痴呢!」
「也……所以你也是动物痴喽?」
「这……算是吧……」被拉斐尔一反问,无法否认的亚瑟神情困窘地移开视线,不经意瞥见保健室里多了好几个大大小小的笼子,里面大多是原本养在小型动物园里的动物,有好几只手脚或身体明显有伤。
「我可不是绑架它们喔!」察觉他注目的焦点,拉斐尔笑着澄清,「只是这几天园里的动物们有些焦躁,有的还受伤了,所以带它们回来照顾。」
「原来如此,谢谢你。」
「不用向我道谢,是我自己想这么做的。」
「所以说,拉斐尔老师也喜欢动物?」
「嗯,喜欢啊!应该说,只要是充满生命力的生物,我都喜欢。」这么说的拉斐尔向怀弟伸出手,小白猫立刻从亚瑟的臂弯中钻出,改跳进他怀里。
亚瑟有些诧异,尽管怀弟并不怕生,却不轻易让山姆或自己以外的人抱,如今竟主动亲近另一个人,令他相当惊讶。
想必能让动物放心靠近的拉斐尔,必定是个心地善良又值得信赖的医生。
但同时,他也想起了另一个人,那个一看到猫就面露厌恶的人……不对,那个男人是个恶魔,以无法抵抗的欢愉侵犯了他,企图诱惑他连灵魂也就此堕落的恶魔。
金发碧眼的俊美脸庞在心中浮现,胸口的疼痛又开始猖狂。亚瑟难受地敲敲胸口,他无法分辨这阵痛楚的起因,究竟是愤怒还是羞耻。
这时,随着门扉敞开的声音,一阵脚步声传来,显然有人正走进保健室。
在看清来者的瞬间,亚瑟差点忘了该怎么呼吸,混乱的心情更是纠结成一团。
「终于醒了啊!我还以为你会睡到明天早上。」路西法以伪装成人类时的褐眼红发现身,一向穿得整齐的衬衫,现在却凌乱得有些随性,「没有发烧吧?」
在那只玩弄过自己的大手探向前额时,亚瑟率先别过头,不愿面对他。
「喔?看起来满有精神的嘛。」虽然嘴角带笑,路西法却态度强硬地攫住他的脸,强迫他转向自己。
如此粗暴的动作和冰冷指尖传来的刺痛感,勾起亚瑟遭到侵犯时的痛苦回忆,他用力挥开那只手,「别碰我!」
「不用这么激动吧?」路西法也不恼火,依然面带微笑,「你的脸色还是不太好,我对植物稍有研究,需不需要我调几剂花草茶让你调养一下?」
被诡异生物玩弄的羞耻回忆涌上心头,亚瑟愤然地瞪向他。
此时,拉斐尔上前一步,有如要保护他一般挡在他和路西法之间。
「梅菲斯特老师,亚瑟神父的身体还是不太舒服,请你不要打扰他休息。」
「打扰?」路西法嗤之以鼻地冷笑一声,脸色一沉,「我是好意才来探望他的,谁知道你这位临时代打的医生可不可靠。」
如果这种行为也能称之为好意,亚瑟不晓得什么才算恶意。但他不想浪费唇舌,和恶魔做无谓的口舌之争。
「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全力让亚瑟神父恢复健康。是吧?亚瑟。」
改以亲昵口吻呼唤他的拉斐尔,以柔和的微笑回望他,这一瞬间,亚瑟直觉自己可以信任这个人,信任这位对动物或自己都很有耐心的医生。
相较于他无意间流露的安心神情,路西法凝视拉斐尔的眼中却饱含愠意,似乎对两人的互动感到不悦。
就在这时,他的视线又转向亚瑟,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错,亚瑟下意识地转过身去,逃避那隐含复杂情绪的双眼。
「……梅菲斯特老师,我想休息了,请你离开吧!」
就算没有回头,他也能感觉到凝聚在背部的扎人目光。
「亚瑟?烈威特,别忘了,你不可能躲我一辈子,我有得是耐心……和时间。」撂下一句「我会再来探望你」,路西法便踏着烦躁的步伐走出保健室。
听着远去的脚步声,亚瑟胸口的闷痛还是没有消退,他发现自己的心竟全部随着这个恶魔起舞,尽管大部份时间都是痛楚和懊恼。
「其实他应该很担心你吧。」
「嗯?」拉斐尔突如其来的话,令亚瑟不明所以。「你说……谁担心我?」
「梅菲斯特老师啊!」在他身后的拉斐尔以轻松的语气说:「昨天他抱着失去意识的你闯进来,我从来没看过他这么惊惶失措的模样。」
「你之前认识他?」
「我和梅菲斯特老师曾经共事过。」
他仍以人类名字称呼路西法。亚瑟心想,他应该不晓得恶魔的真实身份,可能记忆也曾遭到扭曲。
「他给我的印象一直是沉稳到近乎冷酷,昨晚他却气急败坏地向我吼了好几次,怪我为什么无法让你马上醒来,让我开了眼界。」
「这……」这实在太匪夷所思了。
亚瑟无法想象恶魔为了自己而焦急求救的画面,不禁怀疑这也是拉斐尔被路西法扭曲的记忆之一,但胸口仍为之一窒。
「即使如此,你……你应该知道,他侵犯了我……」
「的确,他的暴行不能因此得到原谅。」拉斐尔以苦涩的语气说道:「只是我从未见他如此重视一个人,或者说……他太爱你,爱到失去理智。」
「不,他并不爱我,他只是想羞辱我而已。」恶魔怎么可能爱上人类呢?自己只是他复仇的目标罢了。一思及此,亚瑟便痛苦得要窒息。
「在我看来并非如此。你之所以昏睡不起是因为发了高烧,在你醒来之前,我故意要他亲自从后山取回冰凉的山泉水让你降温,让他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
亚瑟回忆起路西法扣住自己面颊的手指,以往总是炙热得烫人,方才却留下异常冰凉的触感,原来如此。
「梅菲斯特虽然在他人面前举止稳重,其实相当心高气傲,他甘愿被我恶意使唤来、使唤去,可见他真的很重视你,只是不懂得表达。」
但就算如此,强硬侵犯自己的罪行依然无法抹除,「就算他为我做了一些事情,也是出于内疚,不代表对我抱持特殊的情感,我也还……无法原谅他。」
「我明白,我也不认为他的行为可以被宽恕,或者被容忍,尤其对身为受害者的您来说,没扑上去杀死他,已经算是相当宽容了。」
「我没有资格夺取任何人的性命,也没有那个能力。」亚瑟摇头。
「所有的恶行都只是一念之间而已,谁都有可能做出错误抉择,而后不仅不肯承认错误,还会把过错推给他人,失去回到正路的方向。」拉斐尔微笑着,又说:「但我相信您的信仰会帮助您做出对的决定。」
这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错喔!
拉斐尔的话,突然让亚瑟想起恶魔侵犯自己时,还讽刺他自己敞开身体、迎接入侵的罪行。
见他沉默了,拉斐尔继续说:「像有些过于受宠,后来突然失去双亲、或得不到父母关爱的孩子,因为从未学习如何爱人,便只会顺从自己的欲望,以扭曲的方式对待喜爱的人。」
但路西法不是孩子、甚至不是人类,而是恶魔。
对于这位堕天使的事迹,亚瑟从圣经典籍中看过不少。传说中,他拒绝向第一位诞生的人类亚当致敬,诱惑夏娃吃下禁忌果实,导致亚当和夏娃被逐出乐园,后来又傲慢地违反上帝的旨意,率领众天使反叛,最后被米迦勒打败,堕落至暗无天日的地底。
可不知为何,现在他竟将率领恶魔祸乱人间的地狱之王,和拉斐尔口中失去关爱的孩子联想在一起。
曾经最受上帝宠爱、拥有无比才智与美貌的高傲天使,在一夕之间失去所有,地位、权能……以及亲人。
也有一种说法是,路西法和手下的恶魔之所以引诱人类犯罪,是为了和驱逐自己的天堂作对,因此越接近神的人类,越容易成为诱惑的目标。
亚瑟的心中浮现路西法提起天使时的复杂神情,还有他辩称「上帝根本什么都没在看」的激动反应,或许,他仍怀念着被上帝宠爱、受到天使们尊崇的日子,只是他的自尊心不允许他忏悔或回头,只能像个得不到糖吃的孩子,干脆在自己的领地上大吵大闹,吸引父母的注意力。
突然间,他竟对这可恨的恶魔产生一丝同情。
记得祖父去世时,自己表面上装作坚强,实则痛不欲生,他无助、孤独、绝望……整个人仿佛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雾之中。
但父亲随后回到家中,让他很快重新获得力量、振作起来。
可是这位堕天使呢?虽然不少天使追随他的脚步堕落,却不见得有人能了解他内心的痛苦,曾经站在高位的人,堕落之后便会跌得更深……
只是这些稍纵即逝的同情,并不能消除路西法施予他的痛苦,同时,他更不认为这是爱情的表现方式。
在追求他时的甜言蜜语,都是引诱他跌入陷阱的谎言;在情交时的耳语呢喃,也是为了嘲讽失去贞洁的他。
也许堕天使早在从天陨落之际,就连情爱之心也一并舍弃了。
第七章
在保健室躺了一个小时后,尽管拉斐尔劝告他应该再多休息一天,亚瑟仍坚持回到工作岗位。
现在这所学校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