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有什么不好，不就是还有耳朵嘛，我给你买到茉莉酱，它就会收回去啦。”卡尔抱着双臂，站在窗台旁边，作势闻闻被他的胶水熏蔫了一半的太阳花。
“可是……可是……”狐狸蜷缩地更小了……
“没有可是！”卡尔一把将它，不，这时候是他，拉了出来。
十五六岁的少年站在阳光里面，头发密密长长，是漂亮的浅棕红色，白皙柔润的脸颊，好像春天被细雨洗过的小桃子。尖尖的下巴，鼻子头儿也小小的，忽闪着一双大大的眼镜，宝蓝色的瞳孔，宛如五月阳光照射下的明亮海洋。
只是……两枚尖尖的耳朵还竖在头顶。呃，其实这时沮丧地略微下垂着。
“你看看，你看看，你这扣子是怎么系地啊？”旅人把少年抻过来，纠正着打了架的扣眼和扣子，又帮他将过长的裤子挽了几折。“这个季节桂花酱倒是有很多，我从哪里给你去买茉莉酱啊！”
“那个……”少年绞着自己纤细的手指，合在胸前，更加沮丧了。
“好啦，走吧！要不赶不上十一月的东海大集市啦！我亲爱的小麦耶。”
卡尔从背包里面鼓捣了半天，终于找到一顶脱了线的毛线帽子，扔给了被他任性叫做麦耶的狐狸。
——————————————————————————
山下的镇子叫围裙镇，因为房子像扇面一样平平地铺在山脚下，两边还延伸出两条清澈的河流。对了，河流就叫做围裙带子。围裙镇的居民也曾经想过改名字，因为一遇到外乡人，就会说到，啊，我们围裙镇上巴拉巴拉，听起来非常没有气势。比如说旅人投宿的旅店，就会叫做围裙旅店。而真正卖围裙的杂货铺，就叫做奇怪的“围裙围裙店”。
不过不管镇民和镇长怎么说，管全国起名字的总督说了，围裙镇就是围裙镇，就算再多长出两条河流来，也不会改作口罩镇。
旅人又买了一些必需品，轻一些的就交给狐狸变成的少年，来填满它一直牵着自己衣角的小手。旅人给狐狸买了一双鹿皮的棕色小靴子，靴子的矮沿上挂着两只可以拆下来的小小银色铃铛，一跑起来的话，能发出叮当的声响。还有一把有紫藤花纹的短匕首，和一个小小的背包，可以换掉狐狸背上那只补了好几个洞的包袱。
集市上还有一个替人占卜的吉卜赛人，在遮阳棚下卖各种各样奇怪的小盒子。他长得好丑啊，头巾遮住了嘴巴，鼻子很长，手指也像蜘蛛的腿一样，他抓住了狐狸少年伸向其中一个盒子的手。
“我不是故意的。”麦麦立刻收回了手。
“那个要五个银币。”吉卜赛人高傲地说。
“很喜欢吗？”卡尔摸摸少年的头，感觉到帽子里面的小耳朵，轻轻动着。
“每个吉卜赛人的盒子里都装着不同的惊喜和幸运哦！”吉卜赛人用指甲敲打着盒子上镶嵌的劣质宝石，“可如果运气不好的话，就会只买到空气啦。”
卡尔看向少年，他眼镜仍旧聚精会神地盯着刚刚的盒子，好像一点儿也没发觉吉卜赛人话里面的模棱两可。
“好吧，晚上的话，要少吃一片熏肉哦！”
旅人掏出了钱袋，少年兴高采烈地将盒子揣在怀里面。
可惜整个镇子的早集市上，都买不到小罐装的茉莉酱。
魔药店的老板说啦，那个啊，现在还缺货呢。因为上回山上的狐狸买走了所有的存货后，就再没有人来问过这东西啦。说着说着，他那双好像鹰的眼睛，从镜片后面好奇地打量起旅人身后的狐狸。
狐狸赶紧抻了抻头上的帽子，抱紧怀里的东西，缩在高大的卡尔后面。
“那个……”
店主还没有说完，狐狸就拽着旅人出了店门。
——————————————————————————
直到两个人走在郊外的小路上，卡尔还在揉着被魔药店门楣上挂的贝壳风铃砸红的额头。不过他并没有责怪莽撞的狐狸，倒是狐狸自己有点儿不好意思，一直垂着头，也不太爱说话儿啦。
只有靴子上的小铃铛，轻轻地响着。
柔软的风把声音送到很远。
中午的时候他们就走出了镇子，卡尔还在城门处取了一匹马。它有雪一样白的皮毛，蹄子却像墨一样黑。卡尔的马儿名字叫艾瑞克，性格很骄傲。卡尔还给麦麦准备了一匹马，枣红色的矮脚小母马，黑眼睛湿润又温柔，短颈子上的鬃毛很蓬松。麦耶跟小母马说了一会儿话，知道她最喜欢吃苹果，于是管她叫苹果了。
麦麦很高兴，没准它是第一只骑着一头矮脚马的狐狸呢。
苹果轻轻打了个响鼻，麦麦伸手挠了挠她耳朵后面。
“对不起，卡尔先生。”
“没关系，只是找不到小茉莉酱……”
少年麦麦摸了摸头，因为热帽子已经摘下来了，两只小小的耳朵精神抖擞地站立着。
“没关系吧。”他自言自语着，然后抖了抖耳朵。
棕红色的小头颅也随之动了动，卡尔仿佛看到了一只刺猬，在自己旁边慢慢走着，没忍住就哈哈大笑起来。
天擦黑的时候两个人走到了马车土路的尽头，再往前，连狐狸都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啦。一团又浓又白的雾气，在平坦的土地上升腾着，仿佛围裙镇的老头子们喜欢的澡堂上笼起来的那种。
卡尔从马上下来，抽出卷轴地图，铺在地上仔细地查看。
狐狸，也就是旅人的新跟班麦麦，百无聊赖地拔了几棵青草去喂艾瑞克。高壮的马儿只吃了他手上的一棵草，就抬起眼睛再也不搭理他了。他只好拿着剩下的到苹果的面前，逗着她吃。
“麦麦，你知道这片雾是啥吗？”
“诶？”
“地图上这里也是模糊的碍…”卡尔皱起眉头。“只是画了个黑炭圆圈，打了个叉。”
“要不我们回去问问图书店的老板吧。”其实是狐狸想念镇子上的巧克力慕斯了。“没准里面住着背上长黑翅膀，牙有好几百颗的怪兽呢。”
“这样的话……”旅人哭笑不得地将地图卷回去，“不管怎么样，出发吧。”
狐狸只好也不情愿地站起来。跟在后面。
烟熏雾绕的蘑菇森林
艾瑞克和卡尔首先走进了浓雾里面，然后就毫无声息了。狐狸麦麦在他后面压着嗓子喊了几声——“卡尔先生，卡尔先生！”声音好像被吸进雾里面一样，连点儿回音都没有。
不会出什么事情了吧！难道里面真的住着只长了一百颗牙的怪兽？麦麦皱了皱小眉头，尖利的小虎牙咬住了下嘴唇，闭上眼睛，下定决心地说，“苹果小姐，我们还是去看看吧！”
一下子，麦麦就听见苹果小姐欢喜地低鸣一声，忙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
已经穿过那个浓稠的雾气层啦，一点儿感觉都没有，除了皮肤上蒙了一些湿气，闻上去还有甜甜牛奶的味道。麦麦四周打量下……这简直是蘑菇的森林嘛！
卡尔正站在一颗足足有他两倍高大的蘑菇旁边，敲着它透明的伞柄，蘑菇的伞面上垂下的金色丝线触手随着他的动作而轻轻摇摆着。“嗨，麦麦，是不是我们缩小了，来到爱丽丝的世界了？”
“这没准是一个小鸡蛋的里面呢。”麦麦认真地回答他。
从仰视的角度看的话，他们确乎身处一个椭圆形的世界，那层轻薄的乳白雾气，宛若鸡蛋壳子一样地从他们来的方向向上延伸，直到与墨蓝的天空相连接。低垂的天幕，仿佛深色的丝绒压下来，那些平时都隐藏在望远镜里面的星座，天琴座啦和倒立的武仙座啦，以及蛇夫座天鹅座等等，都好像宝石一样被钉在上面。
“看啊，还有狐狸座！”麦麦兴奋地高喊，指着几颗被拉得瘦长的星星。
“哦。”卡尔轻点头，仰望着那片美丽的淡黄绿色哑铃星云，问，“你饿了没有？”
“饿！”麦麦的小肚子顿时“咕”地叫了一声，然后他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就知道！”卡尔严肃的嘴角带了一丝笑意，两人走到一顶稍大的蘑菇伞下面坐好。
这样的野餐很不错，尽管蛋里面的时空是渺远的黑夜，但四周间杂长着美丽的夜光蘑菇，透明纤细的身体，发出淡绿色和浅金色的光芒。还有些蓝色尾巴的萤火虫，在蘑菇林子之间穿来穿去。
“去打水吧。”卡尔用手肘捅捅抱着面包吃地忘乎所以的麦麦。
“会啥灭素偶……”狐狸的耳朵“扑打扑打”不满地动了动。
“因为你是我的仆人。”卡尔居高临下地抱臂看着他。“还有下回吃东西时不要说话，这是绅士的礼貌。”
“那……好吧……”麦麦不甘愿地站起来，再次支起小耳朵，判断哪边有水声。接着，他挑选了一条小径走过去，苹果急忙跟在他后面。两边像白色吊钟兰一样倒挂着的小蘑菇纷纷在麦麦面前退开。他能感觉到踩在脚下的东西很松软，全是些潮湿朽烂的树枝和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叶片吧。
小径的尽头，果真是一条小溪，匆匆忙忙地流进一个不大不小的湖里面。
麦麦蹲在湖岸边的地上，四周的夜光蘑菇长得太繁密了，几乎晃了他的眼。他没忍住打了个喷嚏，立刻惊动了几只在湖边团着睡觉的白脖子鸟。
没想到湖面也微微晃动起来。
“卡尔！”被吓到的狐狸尖利地叫了起来。
湖面被这样的声波搅动地更厉害了。
麦麦扔下手里面的水袋，躲在闻声赶来的卡尔身后，紧紧捉住他的衬衫一角。又实在忍不住，探了一只眼睛去看。刚刚还平静地好像镜子的湖面，扩散开了几个巨大的圆形水晕。在湖边踱着步的大蜗牛也急急忙忙跑开了。
水怪吧！是那种长脖子小眼睛有两颗尖牙齿的水怪！没错的！狐狸麦麦的心里打着一面小鼓。他在围裙山森林出版社出版的《远离獠牙：教您的孩子认识155种怪兽》中见过水怪的图鉴，水怪的皮肤还是难看的酱紫色，全身起着蚊子包一样的青色大泡。（卡尔的心理活动：原谅他吧，它只是一只喜好粉红色的没品狐狸~）
卡尔握紧了艾瑞克的缰绳，让它不会抬起四蹄来长嘶。苹果小姐反而很镇静，仍旧毫不在意地舔着碧绿的湖水，时不时含情脉脉地看看抓狂边缘的艾瑞克。
“喂喂，我说蘑菇们，怎么弄得这么大的声响啊，真让我火大！”小漩涡里面的东西完全升出来了，完全不是水怪那种大东西。卡尔拎了身后的罪魁祸首出来，因为麦麦已经把他的宝贝衬衫扯得像腌菜一样。
“啊啊，怎么会有人类啊？”涡旋里面升起来的东西慢慢地靠近卡尔他们，还一边扯着嗓子自言自语，“那个，那个长着耳朵的是什么怪物？”
麦麦仍旧没有放开卡尔的衣角，甚至紧紧地蹭到他身上。卡尔无奈地松了手，只好威胁那个蓝眼睛的少年说，“再这样的话，我就告诉它们是你打了喷嚏。”
明明自己才是怪物才对。在心里高喊的狐狸，终于放开了旅人高贵的衬衫，估计晚上的时候，衬衫领子会哭吧。那些漂浮物也不是怪物，但狐狸也没有偏见。在空气中一呼一吸地慢慢悬浮着还不断咆哮吐槽的蘑菇水母，绝对应该写进《为了您家宝贝的耳朵：请远离的10大噪声源》。
“小姐，我们是不小心走进来的，很抱歉打扰了您休息。”卡尔对着已经近在眼前的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