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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山雨欲来 。。。
梁大同十年,广陵
沈家庄园位于城西边三里,占地甚广,楼阁掩映,勾心斗角,算是广陵城外规模最为宏大的庄园了。庄园东北开了一个偏门,朱漆金环,门外边停了十来架马车,形色各异,几十个僮仆打扮的在马车边上插手候着,时不时聊几句闲话。
院子里边隐约传来一个孩童稚嫩的声音:“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
后面却是好些孩子跟着念:“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原来是个蒙学私塾,只不过这领诵的怎么不是西席先生呢?
“刘哥,最近你家那边怎么样?刘老爷前两天说是又打死两个奴才,是真的么?”
“呵——唾,怎么不是真的?”那个刘哥抄着手,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咱们奴才的命贱,打死了白搭,就是报到官府去也没人理你,你当都跟沈家似的?奴才都混得跟主子似的?那天我听人说呀……”那个刘哥说了两句仿佛也来了点劲头,小声说道:“说是沈府的陈福瞒着沈老爷都快把半个沈家划到自己名下了。”
“不能吧?沈老爷我见过,不像糊涂人啊?”旁边另一个人小厮模样的赶紧凑过来问道。“去去去,知道什么呀?毛都没长齐的小兔崽子。这个沈老头不糊涂不假,但是……嘿嘿,他既然担了那么个臭名声,许多事情就不好由他出面去做啦,再加上他这几年隔三差五的就要去元宝山上住一两个月,沈家公子死得早,小少爷才八岁,懂什么呀?家里的事情可不得交给陈福么?”
“诶,沈老爷其实也是好人,待下人多好呀。”
“你知道个屁!与其在他手底下出门被人戳脊梁,我倒宁愿吃点苦。”
“别看沈家小少爷年纪小,听说可不简单,聪明着呢。”
“聪明管鸟用?!他沈卿翰不也是出了名的有学问?沈小少爷是不错,这沈家办的蒙学的西席教了几天课,就直接让沈小少爷代为授课了,你听这里边领诵的就是沈小少爷,可惜了的,生错了地方。”
“诶诶诶!!你们几个,在那嚼什么舌根子呢?!当心让人听见打死了都活该!”打门里出来一个黑衣服的中年人看见这几个人,拿手拍了拍门板,低叱到:“少爷们可快下学了,留神你们的舌头。”
他这一嚷,几个人都默默散了,倚着墙根儿歇着,几只树上的飞鸟被惊了起来,扑腾几下,飞进了院子。那只小麻雀刚飞过院墙,就听见一阵喧哗,然后“嗖”的一声。一颗石子擦着翅膀飞了过去,原来下学的孩子里有调皮的开始拿石子儿丢鸟,吓得小鸟连忙飞远了。
只听见一个稚嫩的声音喊道:“你们不要打了!爷爷说过万物有灵,伤了也要痛的!”几个大点的孩子回头看去,却是一个七八岁年纪的男孩儿,头戴一个橘色绒底虎头帽子,上身是一件绯色绣云短衫,下面是一条丝质赭色裤子,脚上蹬一双描金木屐,生的粉雕玉琢,小脸红扑扑的,微皱着眉头,说不出的可爱。这个正是小男孩沈家的小主人——沈亦如。
“我当谁呢,原来是我们沈大公子啊!”一个约莫十来岁年纪身材胖大的男孩,一步一摇的向那小孩走去,捏住那小孩肉嘟嘟的嘴巴,“你每天领着我们读书,很威风吗?怎嘛?上课管还不够,下学了还要你多说?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滚一边去。”说着用力一推,要知道那孩子平日里就爱惹是生非,加之又是将门之后手里的力气颇大,他这一推可是用了十成十的力气,说不得要把沈亦如推翻个筋斗。
谁知那沈亦如被这一推居然没有倒下,只是一个趔趄,居然站住了。
“呵~倒有两下子么,兄弟们围起来!”那胖小子一声令下,平日里那些与他玩在一起富家小子们一起上来,五六个十多岁的孩子,忽的将沈亦如为围个结实。
沈亦如站在中间,居然不惊不惧,摆了一个起势,右手向前一请——这是他二爷爷教的,在二爷爷的故事里,那些大侠、剑仙无论在何时,都是礼数周全、正大光明的,出招之前总是要摆一个起手势,以示侠义之风。
沈亦如最是崇信他二爷爷的话,而且中毒已深,谁知肉呼呼的小手刚摆出去就遭来了一顿拳打脚踢。要知道这几个小孩最小的都已经十二岁了,比沈亦如高了不止半头。这样一起过来,沈亦如虽是双拳难敌群起之势,可也不会甘于就这样任人鱼肉,他从重拳的空隙之中瞅准了机会,一个飞身扑向为首的那个大胖子。
那胖小子没想到沈亦如还有这手,被扑的跌倒在地上,沈亦如就势骑跨在那胖小子的肚子上,举起拳头对着他那张大胖脸就是一顿饱揍,揍得那小子直嚷嚷,“你们倒是,哎呦,倒是把他拉开啊!”
这突生的变故让余下的孩子们也是一愣,听到那小胖子的呼喊才回过神来,七手八脚的想将那沈亦如从他身上拉开。
这沈亦如幼时便跟着他二爷爷习武,他二爷爷在头三年,从不教什么招式路数,只教基本功和内息,所以,沈亦如这一个跨坐下去,下盘极稳,哪是一般孩子能拉的开的。
那些小子见拉他不动,便对着沈亦如又是一顿乱拳。沈亦如咬着牙硬扛着,不理会众人,仍是一拳一拳结结实实的打在那小胖子的面门之上。
此时坐馆的先生听见外间喧闹不已,出来一看,只见庭中已围了一群孩子,叫好的、喝彩的、劝架的一应俱全,再看庭中,只见沈亦如压着督军统领的儿子,他们周围还有一群纨绔子弟拉扯着沈亦如。见此混乱之景,坐馆先生也不管什么儒士之风了,大声喝道,“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围着的孩子被坐馆先生吓了一跳,都四下散去,而那群小子平日就不把先生放在眼里,哪管先生来了,对着沈亦如依旧是拳脚相加。
此时被压在身下的小胖子吃不住了,要这到这拳脚虽八成都落在沈亦如身上,可还有两成误伤了自己,在加上面门一直被饱以老拳,早就受不了了,连连告饶道,“沈公子,沈大少爷,你快住手,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么?”
先生这正想着拉架呢,听那小胖子一说也道,“是啊,沈亦如,你快放开督军家的公子。”要知道此时庭中剩下的娃娃都不是好惹的主儿,私下权衡了,倒是这沈亦如,虽是此间的孙少爷,因为外间的一些传言,却是最不得人心的一个孩子,不得已,那西席先生只好点了他的名。
“你让他们散了,我才放!”此时,那围着的少年听到小胖子告饶也停了手脚,却还是不依不饶的围着沈亦如。
“啊哟,你们还不快散了!”那小胖子见众人还愣在那里,急的直骂。
众人见此情景不得已就都散了,沈亦如也悻悻的从小胖子身上爬起来,目光却不曾从他身上移开半分,深怕他趁自己不被忽然暴起。
此时,那小胖子被沈亦如打的是鼻血长流,鼻青脸肿,沈亦如这边呢也已经是衣衫褴褛,露出了皮肤,上面还能清晰的看到足印和淤青。
那先生见两边都没讨到什么便宜,而这两边呢,一面是出钱请自己来的,一面又是勋贵子弟,两边自己都开罪不起,只好先和一把稀泥,把这两边都安抚回家了再说。
沈亦如狠狠的看了一眼小胖子,说道,“七打一算什么本事!有种的以后单挑!”
那小胖子捂着脸,衣襟上还沾着未干的鼻血,此时也硬气不起来了,只好道,“哼!你个烂货,给我走着瞧!”
此时,沈家的管家陈福正好过来领沈亦如下学,见此情景便知道这孙少爷又惹了麻烦,冷哼一声,斜眼对沈亦如道,“我的孙少爷,别在这儿傻站着啦,老爷回来了,等着见你呢。”这管家嘴里说着敬语,却全无一个下人该有的姿态。
“啊?爷爷回来了?”沈亦如竟也习以为常,不等管家领路就欢天喜地的跑了起来。
没跑几步就被那陈福一把抓住,“你看看,向什么样子,不会好好走路么,唉,真是什么样的种生什么样的娃!这老的不要脸,小的也不叫人省心,唉!”
就这样,陈福半抓半拽的把沈亦领进正堂,捋了捋身上的黑色丝袍,看了看坐在主位上老人,作态低了一下头,说道:“回老爷,孙少爷给您带来了。”
“哎呀呀,谁欺负我家如儿啦,怎么苦着一张脸啊。”这老人便是沈家庄的主人沈卿翰。沈卿翰微笑着摩挲着沈亦如的脑袋,柔声问道,“怎么身上这么脏啊?又胡闹了?男子汉大丈夫,可不许流眼泪的。”
“爷爷……”沈亦如被爷爷这样一说原本憋着的劲儿突得松了,放声大哭起来,“他们坏,他们几个人围起来欺负如儿,他们说,他们说……”
沈老爷一看这光景,心里已明白了大半,冷笑了一声,又心疼的把自己这唯一的孙儿搂在怀里,“亦如乖,亦如不哭……”
“哼,亦如才不哭呢,谁说爷爷的坏话亦如就打谁!”沈亦如攒紧小拳头,用力擦了一把脸,小脸上霎时变成了大花脸。看的沈老爷是忍俊不禁,但一想起老神仙的话,又不禁生出一丝悲凉来。
“咳,咳……老爷,该用膳了。”陈管家在一边不阴不阳的说一句。
话说沈家人丁单薄,传到沈亦如这代就仅剩他一支香火了,出生没过百日爹娘就相继去世了,在沈亦如的记忆里,都是爷爷和二爷爷照顾他,爷爷教他读书认字,二爷爷教他弹琴下棋。可在两三年前,二爷爷也过世了。二爷爷过世后,爷爷就一直郁郁寡欢,以至于后来每年都会去附近的蜀中山上呆上数月。
以前因为爷爷和二爷爷都在,下人们还不怎么敢议论,可二爷爷走后,爷爷又无心料理家事,下人们就开始越发放肆,沈亦如在他们的谈话中也知晓了一二,大抵是爷爷在奶奶离世之后,将原来的旧相好接来同住,而这旧相好居然还是个男人,伤风败俗之类的。
而这蜀中山说起来也是个妙处,距广陵城西南五里,此山的绵延十数里,在江南地界上算是颇为雄浑了。此山之中有一小道观,相传是起于商纣,自称巨门派,因得在蜀中山上外间又称为蜀中派。据说此观早些年还观香火鼎盛,但无奈斯时佛教于神州兴盛,宗室贵胄多笃信神佛,广陵又为建康卫,故城内外庙塔林立,香烟缭绕。这一孤立于此的小道观就愈见冷清破落了。
而这沈卿翰便是与这道观的观主以棋相交数十年,前几日又将那观主差得片甲不留才得下山,下山前,那观主为沈卿翰卜了一卦,说是沈卿翰天年将至,后又给了他一张符,说若日后子孙有难,可知此符,上山避祸。
故而沈卿翰从道观回来后,先是拉着沈亦如拜了祖坟,后牵着他到父母的坟头上,一概皆是保佑亦如平安、康健、姻缘美满、子孙满堂一类。之后又是翻查了近年来的账目,赶走了陈管家,又杖责了几个平日吃闲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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