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露出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艾萨克打赌,他肯定做足了功课。
“我还读了您的著作,《欧洲炼金术源流考》,还有您发表的有关中世纪巫术狩猎的论文。您研究这个一定很多年了。”
“我还在柏林的时候研究的就是这个。”
提到柏林,艾萨克的表情不由地凝重起来。
年轻人兴高采烈地说:“可是我要问,教授,您相信那是真的吗?炼金术啦,黑魔法啦,贤者之石啦……”
“为什么不?”艾萨克反问,“化学这门学问就脱胎于炼金术。虽然古代的炼金术士蒙昧地想要追求炼制黄金,但是他们的一些经验、研究方法和实验器材,都为化学的诞生打下了基础。没有炼金术,就没有今天的化学。”
“这个我知道,教授,”年轻人摆摆手,“炼金术士追求的永恒目标只有两个——您在您的书中也讲过这一点——制造黄金和长生不老。无限的财富和永恒的生命,我觉得世上大多数人都会梦想这两者吧。不过我要问的是,您在书中提过,有人传言尼古拉斯·勒梅成功炼制出了贤者之石,而贤者之石能给人以不朽的生命。您相信这是真的吗?”
艾萨克用奇怪的眼神打量这名年轻人。这种问题真不像是达特茅斯学院的学生会问出来的。
“我觉得,”教授谨慎地说,“尼古拉斯·勒梅确实炼制出了某种物质,但那当然不是贤者之石,而是某种罕见的金属或结晶体,当时的人不清楚这种物质究竟是什么,便以为它是传说中能使人长生不老的神奇法宝贤者之石。”
“那么那是什么物质呢?用今天的科技手段,一定能检测出它的成分。可是这种物质和它的配方都完全没有流传下来。”
“尼古拉斯·勒梅的时代,各种实验技术和实验条件都还很粗糙,那种物质有可能是在意外的状况之下提炼出来的,因为当时的条件很难再现,所以后人也无法重复地提炼这种物质。”
他们讨论起了尼古拉斯·勒梅的种种研究,到了十一点左右,年轻人起身告辞。艾萨克对他并没有多上心,只是把他当作一个普通的对炼金术感兴趣的学生而已。现在的年轻人追求刺激,那些古老神秘的玩意儿最合他们的胃口。他甚至没有问年轻人的名字。
一周后,又一个周三,艾萨克在咖啡馆里再次遇见了那个年轻人。这回他在艾萨克的老座位上等他。艾萨克一坐下,年轻人便兴致勃勃地追问起炼金术的事。他们继续讨论尼古拉斯·勒梅,话题逐渐从他身上转移到另一名炼金术士莉莲娜·霍克身上。
“她是欧洲最后一位名声显赫的炼金术的大师,人称‘炼金女王’,后来乘着‘五月花’号西渡美洲。”年轻人对这位炼金术士了解得也很详细,“但是她到了美洲之后,似乎突然销声匿迹了。您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吗?”
艾萨克说:“因为她的研究方向转变了。我认为,她到了新大陆后,心境肯定发生了某种改变,研究也变得低调了很多。我写过一篇关于她的论文,但是一直没有发表,唉,因为很多人都把这事当作野史轶闻,完全忽略了它背后的价值。”
“我可以看看那篇论文吗?”
他们约定下周见面。下一个周三,艾萨克带着自己的论文到咖啡馆和年轻人碰面。他觉得年轻人对炼金术的兴趣是货真价实的,并非一时兴起的追捧,而且到达了某种微妙的狂热境地。这让艾萨克觉得有些不妙。现代人不应沉迷那些古老而危险的事物。
年轻人丝毫没发现艾萨克的不自在,埋头在论文中,当读到中间的一段时,他忍不住惊叫出声:“天哪!就是您!……不,我是说……您竟然得到了莉莲娜·霍克的研究笔记!”
作者有话要说:
50
50、恐惧风暴02 。。。
“我在柏林的时候就搜集了很多有关她的信息。”提到柏林,艾萨克又觉得一阵心痛,“到了美洲,我专门去弗吉尼亚寻访莉莲娜·霍克的踪迹,后来在一座小镇的图书馆里无意中找到了一本古老的笔记本,我认为那就是霍克的研究笔记。里面的内容艰深晦涩,是用拉丁文和某种炼金术士才懂的密文写成的,我花了好几年才破译出一小部分内容。”
提到自己的研究领域,艾萨克越说越来劲,“我破译出的内容,一部分是她的研究成果,一部分类似日记、手札。那部分内容我翻译了出来,也在论文里。”艾萨克翻开论文靠后的一页,把那段内容指给年轻人,“到了殖民地后,莉莲娜·霍克的研究领域从物质转移到了精神,她写了很多关于上帝与人之间的关系的思考,相当的具有思辨性。而且我推测,她完全放弃了尼古拉斯·勒梅的炼金术体系,创立的一种基于精神方面的炼金术体系——她在研究人类灵魂的本质,并且试图模拟它,重现上帝造人的那一刻。”
年轻人猛地放下论文,表情像是被一辆汽车碾过似的。任何人听到这种话都会震惊。这年轻人可能有宗教信仰,所以很排斥这种观念。艾萨克并没有太在意,反而宽慰年轻人说:“我们只把它当作学术观点讨论嘛。那个时代是思想启蒙的时代,新的思想层出不穷,就连上帝和人的关系都被重新定义。莉莲娜·霍克有这种想法,不足为奇。早于她的时代,尼古拉斯·勒梅就试图用贤者之石创造生命,不过他的目的是造出不老不死的肉体,供自己所用。古代炼金术士甚至尝试创造人造人(Homunculus)。莉莲娜·霍克的研究不过是他们的延伸,将炼金术从物质领域带到了精神领域。”
年轻人眼神发直,失魂落魄地说:“可是她成功了……”
“嗯?什么?”
“莉莲娜·霍克在精神领域的研究,她成功了。她创造了‘灵魂方程式’。”
艾萨克的身体猛地一震。他把桌上的论文扫到一边,抓住年轻人的衣领,压低声音问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个词的?我从没在任何地方提过它,我的书和论文里也根本没出现过这个字眼。你是怎么知道的?”
年轻人定定地看着他:“我被带到此时此地,就是为了这个,格拉克曼教授。”
他的措辞很奇怪,并不是“我来到此时此地是为了这个”,而是“我被带到”,艾萨克下意识觉得这样的说法别有用意,可他不明白到底是何用意。
“您有灵魂方程式的手稿,或者至少是一部分手稿,对吗?”
艾萨克忽然觉得恐惧,像一个他自己都不愿回想起的秘密被揭露了一样。他僵硬地坐在椅子上,随时准备夺路而逃。
“你都知道什么?”
年轻人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哀伤。
“我读过您所有的著作和已发表的论文,格拉克曼教授,”他说,“您虽然总是强调这是一项学术研究,是对历史上一种现象的考证,但是在字里行间,我看得出,您相信那是真的——您相信世界上真的有炼金术,有魔法,有不老的人和不死的灵魂。我说的对吗?您是不是亲眼见过什么?”
艾萨克强行压抑住毛骨悚然的恐惧和没来由的愤怒。“我拒绝对对你的观点发表评论。”
年轻人继续说:“我也见过。”
“……什么?”
“我被召唤到这个时代,这个地点,我知道将会遇到某个人,他手里有我想要的东西。我查了关于你的资料,教授,您是犹太人,原本住在德国柏林,但是二战时期纳粹迫害和屠杀犹太人,您和家人逃到美国。您从来不提逃亡的过程,只是含糊其辞地说有个美国商人同情犹太人的遭遇,所以把您和您的家人藏在了他的船上。我猜测,您就是在逃亡的过程中见过什么,对吗?您目睹的一切让您相信,世界上有炼金术,有魔法和超自然的力量。”
艾萨克口干舌燥,觉得自己似乎马上就要晕过去了。
“你……你到底知道些什么?”他问,“你不是学生……你又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
“我不会伤害您的,教授,”年轻人说,“我只想知道您在逃亡途中的所见所闻,还有……灵魂方程式。”
说着,年轻人从衣服的内袋里拿出一枚银色的徽章,放在桌子上。艾萨克顿时觉得无法呼吸。他见过这种徽章。当他从那艘船上下来的时候,纽约的码头上有人在迎接他们,他们每个人的胸前都佩戴着这种徽章。他们自称“守望者”。
艾萨克嘶哑地说:“你也是他们的一员吗……但是他们从来没问我过在海上发生了什么。”
“因为我在追寻方程式的下落,教授。”年轻人露出一个悲伤的微笑,“我叫亚当·勒梅。您听见我的姓氏,就知道我为什么要追寻它了。”
“勒梅?你是尼古拉斯·勒梅的……”
“我跟他没有血缘关系,但是由于我和炼金术、和灵魂方程式有密切联系,所以有人给我起了这个姓氏。”
亚当把徽章收回口袋中。“我没有骗您,格拉克曼教授。我寻找方程式,也不是有什么邪恶目的,而是为了挽救自己的生命。为了活下去,我不得不找到完整的灵魂方程式。”
艾萨克摇摇头,起身叫咖啡馆老板给他倒杯水。等老板走开,他喝了口水润润嗓子,说道:“我没有完整的方程式,亚当——我可以这么叫你吗?”亚当点头。“因为自从方程式被创造出来,它就被分成了四份。莉莲娜·霍克在她的日记中提过这事。她担心方程式遭人误用,于是把它分成四部分,写在四张纸上,分别交给她的四名弟子。后来四名弟子各奔东西,方程式的四份手稿自然也就散落各地。其中有个弟子来自巴伐利亚,他后来回到了故乡,那份手稿由他的后人带到柏林,放在一座图书馆里。我从前在柏林大学任教,搜集有关炼金术的资料时,无意发现了那份手稿。当时我还不知道它的价值,只是把它和其他资料收在了一起。41年的时候,纳粹开始了大屠杀,我带着研究资料,和我的妻子、侄女一起逃出柏林,经由一条帮助犹太人逃跑的秘密路线,一路辗转,终于在42年来到法国布雷斯特,在某个废弃的私人码头,乘上一艘船……”
作者有话要说:
51
51、恐惧风暴03 。。。
公元1942年,法国布雷斯特附近海岸
一个无星无月的夜晚。艾萨克·格拉克曼从沾满灰尘的车窗向外望去时想。天空阴沉沉的,乌云密布,像是有一场风暴将至。
他坐在一辆破旧汽车的后座上,身边是他的妻子娜奥米。妻子阖着眼睛,正在打瞌睡。他的侄女瑞秋坐在两人中间,头靠在娜奥米怀里,右手搂着一个脏兮兮的玩具小熊。
开车的是名不苟言笑的黑衣男子,副驾驶座上的则是他的女伴。艾萨克不知道他们的姓名和身份,他们也从不多说,从不多问。纳粹开始疯狂屠杀犹太人后,艾萨克就带着家人逃出了柏林。他们隐姓埋名,避人耳目,想一路去瑞士避难,但是通往瑞士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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