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地一声,杯子重重顿在桌子上的声音。
大家本来就胆怯,现在更不敢说话,希望自己连呼吸都最好不要有。
“谢钟灵,你来说。”
撒谎的时候一定不能期期艾艾,就该象谢钟灵那样。
“回楼主,我易容扮作店小儿给那两个用上三日醉,开始都是顺顺当当,三更后,由属下摸进了那姓柳的屋里,却发现顾小八和那柳温瑜赤条条在床上大战,淫言乱语,说是两人里应外合,楼里几大堂主都奈何不得姓柳的,要杀死楼主,助顾小八反出子午楼,自立门户。属下愤然拔刀,可是不敌俩人联手,被塞了嘴捆在他房里。今天早晨硬被灌了剂毒药,说是要依着顾小八的说辞来,不然是七窃流血而死。”
“楼主,属下句句属实。钟灵少孤,幸得老楼主收留。属下虽九死而不敢作出悖逆之事。”说罢,谢钟灵已是满目赤红。他倒是八分假二分真,娓娓道来,听在我耳里真是六月飞雪,晴天霹雳,侧身看看他瘦削的脸,不敢相信这是我所熟悉的,来到这个世上第一个被我当作朋友的人。
“楼主,顾北溪赤胆忠心,不明白谢钟灵为什么要血口喷人,属下愿与谢钟灵刑堂对质。”
药堂孙远藐上前捉了谢钟灵的手凝神切脉,迅即骈指点中他身上几个大穴,猛地一击谢钟灵的后背,一口乌血喷在地上。孙远藐填了颗宝丹在他口中。这才回转身字斟句酌回话“楼主,象是三尸索魂引。属下封了他的穴道,尚能拖得三日。”
谢钟灵象抽了梁的房子,已经委顿在地。嘴角还挂着缕乌血,衬着青白的脸,异常狰狞。
事情太过突然,院中一片寂静。
“顾北溪,你有什么要说的?”
我被人从后面紧紧地摁在青石地板上,身上汗水涔涔“构陷属下的人,计划已深。属下不知该说什么,请楼主明察。”
“是不知说什么,还是无话可说?”性命事大,失贞事小,我苦脸大叫“楼主,属下刚才撒了谎。属下昨夜确实进了姓柳的房间,被他擒住了,迫得陪了他一夜才得以脱身。属下不该欺瞒楼主,属下该死。”院中饶是见多识广的众位堂主,象是烧开了锅的水,交头接耳沸沸扬扬起来。
“朱轩,扒了他的上衣。”
后背上两排鲜红的牙印昭示着夜晚的混乱和放纵,其他的痕迹也很容易找到——我的皮肤极易留下罪证,柳温瑜又是个极懂得索取代价的人。
“顾小八,三日醉是本楼秘方,你亲自下手,姓柳的为何没有着道?”朱轩声音沉着一如其人。
我努力忽视自己裸着上身在众目睽睽之下的狼狈,力求回话能做到坦然自若问心无愧“楼里定有奸细里通外敌。”
“谢钟灵指你是奸细。”谢钟灵已给医堂的人抬走,我不自觉地瞥眼地上的血迹。“属下冤枉。”来来去去就这四个字,我也觉得辩词苍白无力。
“那柳温瑜和你春风一度,不仅人是完好无损,武器也一并奉还。傅堂主、元堂主、丁堂主都有损伤,柳温瑜,倒独独对你颇为照拂呀。顾小八。”卫恬简一声断喝,惊得我浑身一震“你的碧潭珠呢?”碧潭珠,碧潭珠。我连忙摸胸前,又不甘心地望望四周,地上干干净净,连颗圆石头都没有。
“关入九节堂。”
☆、第4章 往事
从四年前莫明奇妙的穿越过来,我总是不甘心,不甘心会忽然离开富有摩登的现代生活,不甘心只是去街角买了杯可乐,就被流弹击中告别倾心的恋人,不甘心醒来就落在一具刚化形的狐妖身上,古代的什么好处都还没落到,就被卫恬简擒住了,逼着加入了子午楼,子午楼在我心目中,就和现代社会的山口组差不多——我是能离多远就离多远的。
武功稀松平常排名最末,暗器甚至不如后入门的弟子,一身妖力,还没学会使,就被卫恬简封了。使药、用计、使诈、琴棋书画样样不行,除了易容术尚算勉强外,另一条保命的守则就是:知道顺势而为,在形势比人强的时候能放弃自己的狗屁原则的投机主义。所以卫恬简略一施压,我就投入了子午楼的门下。天天楼里楼外乱窜,整天笑成朵花似的。一年后觑了个空,裹了几百辆银票脚底抹油,逃之夭夭。
我只考虑到古代交通不便,通信不便,信息传播迅速慢,只要找个僻静地方呆上三五年,谁能找得到啊?可是,去兑现第二张银票的时候,就掉到子午楼的网里面了。所以,我对自己的评价是正确的,我并不适合黑社会这种机密组织。
堂和九节堂的部分刑具我都不陌生,上次从这里离开时,我就发誓再不踏进朱轩的势力范围。
牢房,是来了就不想再来的地方。
依稀还是原来锁我的那间牢房,角落里堆着稻草,我就躺在上面。手足给木枷枷住了,白白地听着肚子饿得叫,也无法可想。不知是忘了,还是楼主不许,没人给我水和干粮。虐待囚犯,不人道。作为被虐待的囚犯,只能哀叹不人道,错,是不讲狐道。今天赶了一百多里地,还没喘过气来又给定成了十恶不赦的坏分子,身体疲软得我连眼睛都不想睁。可一闭上眼,谢钟灵奄奄一息的脸庞就浮现在面前,谢钟灵真的要死了吗?呸,我举着被木枷锁在一起的手,自已给了自己一巴掌,记吃不记打,谢钟灵就算要死也是该死,好死不死还硬要拉着我一块死。死过一回的人,怕死得很。
牢里没有灯盏,乌黑一团。我不禁有些背寒,可又一想我自己不就是狐狸精么,还怕什么黑。透过屋顶上几片明瓦,一轮玉盘样的月亮高悬,清华的光辉给夜空笼上流离华彩。如同我刚来到这个世界那晚,睁开眼就被月亮异常美丽的光华吸引住了,懵懂中伸出手掌试图接住白玉般的银光,这时才发现有些不妙,眼前不是手掌,明明是毛茸茸的动物爪子——小爪子。
我惨叫一声,也没有预期中的声音,而是“吱吱”的动物叫声。
我在做梦,我在做梦。我不敢摸身体其他部分,紧紧闭上眼,数了个一二三,然后猛地睁眼,伸手,不,是伸爪子,还是爪子,跳起身,月光下,我的身影:满身红毛,娇小玲珑,长尾飘飘,尖耳长嘴。
一声长嗥,我急得要去咬那个应该叫做尾巴的东西。我在哪里?我是谁?我是人,那狐狸样东西又是谁?
“哈哈,这玄狐倒有趣得很。”银色月光中,一个长衣飘飘的身影不知打哪里腾空而来,我的汗毛,不,是狐狸毛全竖了起来“有鬼。”我哀叫一声,在用两只前爪捂住眼睛之前,还没忘记跳进旁边树影中。
“怕鬼的狐狸,我遇到只怕鬼的狐狸。”
我不吭声,在树影里哆嗦着尽量把自己藏得更隐蔽。剧烈的心跳,仿佛在重复着一句话:一只能听懂狐语的鬼。
颤抖着被两只手抱进了白衣人的怀里,那人伸出手指触触我的鼻头“你见过身上暖暖和和的鬼么?”我不知别的狐狸鼻子是不是也是敏感点,阿嚏,阿嚏,我连打两个喷嚏在他手上。他也不恼怒,举了我在眼前,“小狐狸,我叫卫恬简,你叫什么?”见我仍然警惕地不语,卫恬简伸手望空中一揽,一条汗巾子兜头落在我身上,他低头裹紧了我,边走边淡然道“你不说,那我就叫你烂红薯可好?烂红薯,今夜之月,光华盛极,百年难遇,正是你的化形之夜,你叫声师傅,我就助你化形如何?不然,我就把你拿铁索捆了卖给猎人作裘皮。”化形?是脱了狐狸皮,化作人形吗?我立刻精神起来,顾不得计较被叫作烂红薯,自动忽略了后面威胁,吱吱地回他“师傅。”怕他听不明白,又伸出舌头讨好地舔舐他的手掌,再叫声“师傅。”
卫恬简明白了,“好啊,乖徒弟,烂……”我赶快出声拦阻“师傅,我叫顾北溪。”我就被卫恬简拐进了子午楼,作为一只不会驾驭自己的妖力的妖怪,可以说完全没有自保能力。杀了人,有官府报仇申冤,杀了小妖,朝廷还有旌表,邻里还要竖起大拇指赞个好字。我不是被街头小孩追在后面揪尾巴,就是在集市上喝醉现出原形被谢钟灵揣在衣衫里回了楼里。我既不明白自己是如何由狐狸变成了人,也不明白自己如何由人变回了狐狸。卫恬简干脆喂了我定形丹,镇住了我的妖力,怎么都变不回狐狸了。但是,那些传闻中的隔墙取物,御风而行,撒豆成兵,呼风唤雨……也就通通与我无了缘。狐狸成精入道不容易,运气好的三百年不辍修炼才可化为人形,运气不好的,就作了贵人的狐狸毛领,白狐披风,红狐披风。偷吃鸡被打折腿,狭路相逢,给虎豹吃入腹中更是不稀奇。我好不容易得了个化形的指标,却被白白地浪费了。
我叹口气,越叹越气,干脆大叫“有人么?不给饭吃,给颗金玉掩息丹吧。”
☆、第5章 刑堂
不是我没骨气,为了给我留下深刻印象,卫恬简迫我服下金玉掩息丹第二个月朔之日,没有给我药。两天发作下来,我的嘴唇颜色已经堪比上好白石,衣服从里到外全被汗水湿了个透,谢钟灵说连呼吸声都藐不可闻。骨头和肌肉仿佛全被剔骨刀一寸寸剥开,又割成碎片。
一提到金玉掩息丹,那种深入骨髓的痛又好象隐隐开始在身上蔓延。“朱轩,朱堂主。”不管周围有没有人,我拼命叫道“今日是月朔之日,我有话要禀报。”对金玉掩息丹的恐惧令我不敢放弃,“楼主……”“傅堂主”徒劳地叫着平日交好与不交好的堂主——我不属哪一堂,只是楼主的入室弟子。
在我快绝望的时候,“小师叔。”有个沉稳的声音传来。
“是谁?”
“九节堂肖庭风见过小师叔。”各堂堂下弟子众多,我并不识得。那个肖庭风恭恭敬敬立在栅外。
我伸出手来“拿来。”
“堂主不曾令小子为小师叔送什么东西。”肖庭风不急不徐回道。我有些发急,顾不得人在屋檐下的道理,呵责他“九节堂要省银子么?没吃的也没喝的?那你来干什么?”
肖庭风低头默了默,转身往外走。
“唉,别走,去哪里?肖庭风,我记住你了,请你家堂主来,就说顾小八有事要禀告。”我连忙换了脸色,眼疾手快牵住他的衣角不放。
肖庭风身子一僵“小师叔请放手,堂主不在此地。”
“那临走有没有说到金玉掩息丹什么的?”看他摇头,我是欲哭无泪。明知一放肖庭风走,难再讨得东西,反把他抓得更紧“那有没有馒头什么的充充饥?”
终于抱住了个大馒头,一口馒头一口热水,味道堪比龙胗凤肝。肖庭风点了支蜡烛,盯着我狼吞虎咽,迟疑下又从怀里摸出只油纸包,塞进了我的手里,一打开,扑鼻的肉香。
酱牛肉,还是八珍香的。虽然冷了,但此时此刻还有什么可说的?
肖庭风也没走,就在旁边呆站着等我风卷残云。这呆小孩,看着木讷,心地倒还不错。吃饱喝足,心情平复不少。诚心地谢他。
肖庭风别扭地侧着身子直摆手,示意不用谢。
“庭风,你是庭字辈弟子,我怎么没见过你?”
“小子以前曾见过小师叔三次。”
肖庭风恭敬得如同对着朱轩。
“说来听听。”
肖庭风却又闭紧了嘴。心念一动,我明白了“三次是不是都在九节堂?”
逃跑两次,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