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玩过很多游戏欸,你听过『日不落』吗?」他勉强弯了弯嘴角。
岑毓和上邪都点点头。这是个很大的游戏团体,总是集体跳到某个游戏创造一些记录。比方说打下天二所有的城池,比方说在信长之野望几乎统一全国。他们后来一起跳到魔兽世界,也保持着前几名的首拓纪录。
稍微用心玩游戏的人都会注意到他们。他们很嚣张、花大量的时间,有时手段不是那么令人称许,但他们保持着这种霸气,让人不可忽视。
「我就是会长。」他挺了挺胸,骄傲的。
「我爱我的每个兄弟姊妹。」他的声音颤抖、软弱,却是那么倔强,「我不会容许这个世界毁灭。如果神明不管,恶魔不理,那我来好了!一千只众生失明却可以挽救人间,这不是很划算吗?」
「你这是什么自私的想法啊!」上邪浑忘了他的过去,怒叫起来。
(其实他没有发现,他已经越来越像个人类了……)
岑毓望着天空,没有说话。这么多眼睛……他却可以明白的辨识出哪双是班长的眼睛。眼底溅着金光,冷静而温柔的注视。
牺牲她的眼睛,若是可以换来裂痕愈合,世界安稳,他该高兴吗?
「你为什么要让自己失明呢?」岑毓没有转头,「你本来可以随便拿个无辜者的眼睛来代替。」
「……你以为我是禽兽,可以随便伤害人类吗?」吴瑜越意外的大怒,「我知道这不对!但我没有办法!我并不是只奉献我的眼睛而已,我愿意拿我的命来抵罪!」
上邪惊讶的沉默了,岑毓定定的望着吴瑜越,却笑了。一种悲伤却松了口气的笑。
「我本来很怕你是坏人。」他淡淡的说,「但你不是,我很高兴。」
「我啊,一直都是个平凡的人。」岑毓望着黑暗扭曲的深渊,「所以当我看得到妖怪的时候,我真的好惊慌。我不懂,为什么会突然有这种能力,为什么这种事情要发生在我身上,为什么我这么倒霉……」
听说濒死的人,往事会像跑马灯边流逝。但这种时候,他却只记得老妈在计算机前面呈现海伦凯勒状态,拚命工作的样子……还有还有,每天傍晚才吃午餐赶进度,那样呆呆傻傻的妈妈。
记得阳光飞跃在班长发丝上的模样,记得她眼底隐约荡漾的金光,和偶尔出现的温柔笑容。
都是一些很小很小的事情。他一直生于和平,长于和平,最大的危险只有马路上横冲直撞的车辆。他想得起的美好,都是琐琐碎碎,身边的人,平凡的姿态。
「说不定不是倒霉,而是为了现在。」他笑了,悲伤的、勇敢的笑了。
深吸一口气,「『无』,我召唤你!」
黑暗深渊沸腾翻涌如怒兽,发出无声而巨响的嘶吼。
「……你疯了不成!」上邪又惊又怒,「你这样一个小鬼,凭什么跟『无』对抗!?……」
岑毓为难的看了看上邪,背后涌起一双金色的翅膀。连他的瞳孔都变成赤金,握着流光闪烁的虚无之剑,「命令圣印!审判!」冲入黑暗发怒的虚妄深渊。
「白痴!笨蛋!笨老妈就会有笨儿子!这种遗传叫我怎么跟你妈交代?!」上邪背后也涌起金色的翅膀,却瞬间变化回真身,像是流金灿烂的巨大狮子,伸爪抓住几乎被深渊吞没的岑毓,他浑忘了梦境的限制、「无」能吞噬一切的恐怖,张开口喷出媲美天火的雷焰,居然逼退了黑暗。
是岑毓使用了恶梦规则中的无私圣光,还是上邪打破规则的强大妖能,也可能是这一切的总和……让「无」渗出惨白的血液,哀叫着涌出恶梦。
夜空中的眼睛宛如流星般飞逸。这是上邪和岑毓最后看到的景象。
远处是静伏不动的吴瑜越。他的梦境渐渐瓦解、崩塌。上邪深知他们应该逃不出恶梦,只能翻转身来,覆在昏厥的岑毓身上,希望让他多活一点时间。
***
没想到,他们可以清醒过来。
狐影拉长了脸,结结实实的教训了这对继父子一顿。上邪难得的没有吭声,等他打起鼾来,狐影才知道他睡着了。
这位俊美的狐仙,气得张着嘴,好一会儿合不拢,转过头去骂岑毓,「……你们真是找死!人类的梦是可以随便去的吗?你以为你们是谁啊?若梦主不是个宅宅,你们还想活着出来吗?!」
岑毓只觉得头痛欲裂,又被这样疲劳轰炸,只能缩着脖子,用被子盖住自己的头。
他们能回得来,都要感谢舒祈无远弗届的网络能力,和梦主几乎把计算机使成妖化的天眼通。只有一个名字,就要舒祈大海捞针,若不是事态非常紧急,这个在外县市发生的案件,都城管理者根本不愿意插手。
即使是都城管理者,舒祈也并不具备「劾名」的能力。靠着一点运气、一台半妖化的计算机,他们才能追查到梦主的行踪,将割腕几乎流血而死的吴瑜越抢救回来。
他若真的死了,恶梦当然就崩溃结束。而滞留在恶梦中的上邪和岑毓,也在灵魂面上「死亡」,永远不能回到肉体了。
「你们到底有没有自觉啊?!」狐影声嘶力竭的吼,「你们到底知不知道人类的恶梦是怎么回事啊?!」
「本来没有那么危险嘛,」岑毓虚弱的辩解,「怎么知道他把什么『裂痕』收在恶梦中……那个黑黑的深渊强得很哩……」
「……裂痕?深渊?」狐影好听的声音都走调了,「仔仔细细说清楚!」
岑毓提心吊胆、小心翼翼,尽可能轻描淡写的说了来龙去脉,狐影的脸色却像是红绿灯,乍红翻绿,煞是精彩。岑毓害怕的看着狐影……不知道狐仙会不会中风?
「……在恶梦中没半点能力的蠢蛋跑去挑战『无』?!」狐影尖叫起来,若不是九娘阻止他,他看起来是想跳到熟睡的上邪身上,「我掐死你们了事!省得我还奔波劳累!杀了你们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自从和母亲继父住在一起以后,岑毓第一次觉得妖怪实在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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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一:法力条为RPG游戏中施法所需要的「魔力值」,若归零则无法施法。体力条为角色的「血量表」,若归零,人物将会死亡。
注二:魔兽世界的设定中,法师可以用魔法制造食物和饮料。当使用食物和饮料时,人物将会坐下来,快速恢复体力和法力。魔法可颂和魔法冰河水是目前法师所能制造的最高级饮料和食物。
注三:魔兽世界中的设定,补充体力除了食物,还可使用绷带。后幽纹布绷带是目前最高等级的绷带。使用绷带后,一分钟内无法再上绷带。
终 曲
距离班长车祸的那个寒假,一年又一个学期过去了。
岑毓常常凝视着班长美丽的眼睛,心底充满感恩和庆幸。在那个恶梦崩溃的夜晚,班长得回了她的视力。但他心底还是有种淡淡的惶恐和忧虑……
他「劾名」和「劾虚」的能力,不知道是不是过度使用,居然丧失了。连狐影这样高明的大夫,都说不准是暂时性还是永久性的失去。
这样,我还能好好的保护班长吗?
「别担心啦,」班长像是看穿他的心思,「这跟飞机失事的机率一样,几百万分之一而已。我想不会遭遇到这种事情两次……一个人的大难也是有配额的。」
哎啊,你看她是多么可爱,多么善解人意……
想悄悄吻她细致的脸庞,冷不防班长蹲下去系鞋带,让他的嘴撞在玻璃窗上,疼得蹲下来,护住肿起来的唇。
「咦?你怎么了?最近你常撞到嘴欸。怎么会这样呢?」班长很大惑不解。
「……没事。」岑毓勉强忍住英雄泪。
班长看了看他,极力忍住,但还是噗嗤一声,「……你要这样挂着两条香肠嘴去注册吗?」
岑毓沮丧了起来。他和班长同学这么久,每天上学放学,一起打电动。但是班长无表情、超级平静的模样,让他实在摸不透。一年半的时光,他们的关系还是「好得不得了的朋友」。
就算上了同个大学,该不会四年都这样原地踏步吧?
他忘了嘴唇的痛,深深的叹息。
「……岑毓。」班长叫住他,「你知道吗?就算你是香肠嘴,我也是喜欢你的。」
她蜻蜓点水似的,亲了亲岑毓肿起来的嘴唇,然后踏着平稳的脚步,施施然的走了。
留下宛如电殛,并且石化得非常彻底的岑毓愣在原地。他的嘴唇麻了很久,却不是因为撞伤的缘故。
那个暑假,那个高中最后的暑假,通往岑毓成为大学生的生活。他考上了北部的大学,成为吴瑜越的学弟。
大难不死的吴瑜越还是很宅、非常宅,但他似乎淡忘了恶梦中的一切,当然也忘记了岑毓。心不甘情不愿来参加迎新的他,看到岑毓,却发呆很久,脸上微有薄怒和模模糊糊的怀念。
他很爱找岑毓的麻烦,但也很护着他。岑毓只能苦笑,自嘲是孽缘。不过,这些又是另一个故事了,一群平凡大学生的故事,人间的滋味,人间的喜怒哀乐,和幽暗深渊没有任何关系。
或许这样的生活很平淡,但很幸福。岑毓一直珍视着眼前的一切。大家都说他脾气好,有涵养,不随便和人起争执。只有他知道,因为他见识过「无」,所以特别珍视「有」。
「裂痕」还是在,名为「无」的黑暗深渊,依旧张着大口,等待吞噬一切。因为不知道明日是否依旧可以迎接阳光,所以不该浪费力气在瞋怒。
而他的继父,也和他共同见证这些。
当他提着行李,要去住校时,他那呆呆傻傻的老妈红了眼睛,不断的吸鼻子。
「又不是不回来。」他的妖怪继父拉长了脸,却伸手整了整岑毓的衣领。
「这儿是你家,你妈在这里。」上邪的表情很不自在,「你随时可以回来。有那些唠叨小妖敢惹你……」他伸出爪子,恶狠狠的掐着空气,「报我的名号!」
「……我是上大学,不是混黑社会。」岑毓没好气的说。
「大学跟黑社会不一样吗?」上邪掏出一堆言情小说,「不是耍刀弄枪,还有轰炸直升机?」
「……我妈写的言情小说不要看太多,台湾没那么多黑社会和总裁。」他打开大门。犹豫了一会儿。
「妈,再见……」
我该怎么称呼他?这个娶了我妈的妖怪继父?这一年半,好像很短,又好像很长。
岑毓转身,望着上邪猫科的脸孔。「老妖怪,再见。」这时候,他却发现自己自己喉头哽着硬块。
他长大了,要离家了。但没有人告诉他,长大的滋味这么苦涩。
上邪端详着他,眼神柔和下来,「死小鬼,再见了。」他揉乱岑毓的头发,「会再见面。」
这里,真的是我的家。
他转身,走出家门。红砖道上,阳光灿耀。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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