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古路纳语小班教学正式开课。自军训之后路尤再没有见过沃特,起初那一点莫名的心悸早已不觉消褪。马上要再次见他也没什么心理准备,只是印象鲜明地回忆起他高大的身材、那双灰蓝如海雾的眼眸,还有那间浅蓝色的医务室里艾草的香味。
只提前两分钟进教室,班上同学已经基本到齐,路尤和瑟汀只得在最后一排靠墙壁的空位坐下。斜靠着椅背神游间,一双长腿从门口踏入,同时上课铃声响起。沃特穿着米白色的衬衫,两手闲闲插袋,走上了讲台。那修长紧实的身躯裹进另一身风格迥然的装束里,再戴上一副无框眼睛,竟显出几分学者的儒雅风度来。
这个教室里的学生本就是学院的顶级精英,对沃特自然不会像其他普通学生那样如仰天神,但大家还是忍不住小声交谈。小教室不过三十平方,每个同学的言行举止都一目了然。
班上寥寥可数的七个女生们(包括克洛艾特·奥布里,虽然他是男生,但是已经被归入女生范畴了……)已经有四个情不自禁表露出对他心仪已久的爱慕之情,另外三个虽然没有做出两手握拳的动作,但也能看出眼睛里都透着可疑的光彩。
男生们相对而言比较淡定,特别是注意到女生们的反应之后就更加地淡定,有的人甚至需要着意控制自己不要流露出天生不属于天之骄子的嫉妒之情。
不很正式地和大家打过招呼,沃特便转身做起了板书,当然是用古路纳语,一手流畅随性的圆体字。Humanam naturam:boni vel mali?一个古老的话题,论人性:善还是恶?
对于这种模凌两可的辩证路尤向来是不屑一顾的,不过今天要用古路纳语来表述的话还是颇具挑战性的,一些同学已经在不停地翻字典了。虽然班上已经聚集了最优秀的学生,若是沃特要求来一场当堂辩论,难度还是高了点,毕竟古路纳语长久以来只做为作为诗文欣赏和咒语记述的载体而使用,已经失去了交流沟通的实用性。好在沃特并没有提出这样的要求,只是给了大家几分钟讨论准备,然后自由发言。
坐在第一排的同学拉奇·布雷斯林,主动抢先发言:“Puto bona plerumque homines……Ut,mater potest sacrificium liberis omnia。maternitatis bonus。我认为人性本善……比如,母亲可以为孩子牺牲一切,母爱就是善的。)”
布雷斯林做完略长的表述,沃特给予了微笑赞赏,论点论据齐备,表述清晰。看着沃特对微胖的布雷斯林路尤扬起微笑,路尤发觉心中莫名突生一股微弱的戾气。为免发出不和谐的嗤声,他按捺下心中的不屑,转头去和瑟汀小声讨论。
“路尤~”不料沃特点了他的名,“Narra mihi rim。(说说你的的看法。)”
“呃……”,路尤反应过来以后,没有再犹豫;看着沃特很干脆地说道;“Alii matres dolebit filios tueri。(母亲会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去伤害别人。)”
路尤说完便紧紧闭上了嘴,自己刚才的语气像是……就像是家里小妹赌气的时候……明明只是一个白痴问题,完全不值得这样一本正经地去反驳。
“Magis anthing?(还有么?)”沃特看着只说了一句便打住的路尤,鼓励道。那灰蓝的眸子像充满盐分的沉重的海水一样要将人溺死了。
别用你看着别人一样的的眼光看着我,我受不了了,路尤心中呐喊着,却只避开他的目光,口中轻描淡写道:“Non。(没了。)”
“Bona!Acuta!(很好!一语中的!)……”
接下去的课上别的同学又说了些什么,路尤完全听不进去了,脑子里乱哄哄的。
沃特的课可不是小学中学那种小儿科,虽然上得很轻松,大家却都不由自主地聚精会神。瑟汀发现路尤的走神,拿手肘碰了碰他。路尤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沃特的说话声音上。
半场休息时间,沃特一边喝水,一边走到第二排学生桌边,和大家闲聊。路尤在最后一桌不远不近地看着他,在他发现自己之前埋下头去装睡。第二节课的铃声响了,沃特一直停留在第二排的位置,没有走到后排来。
在同学们的笑声中,沃特请一个克洛艾特·奥布里为这节课做了总结,然后和大家说下节课再见,话声刚落,下课铃声便响起了。有四个同学,两女两男从前门和沃特说说笑笑而去,其他同学包括路尤和瑟汀从后门走出。
沃特渐行渐远,不时微笑着和人打招呼,在原地留下呆呆掩嘴的或者尖叫的或者叽叽喳喳议论的花痴女生。
“他的微笑像开满鲜花的天堂!”
“他的声音像月夜里的海浪!”
“天啊!我要嫁给他!”
“瑟汀……”路尤很想捂上耳朵。
“怎么?”
“……我想换班……”早在上次就该有所警觉的。虽然很大程度上已经退化,预知危险和爱情的本能还是偶尔能发挥作用的,尤其是具有精灵血统的克劳德一族。虽然对彼此来说,都还只是熟悉的陌生人。
刹那间,路尤模模糊糊地感觉到自己正不可避免地坠落,最终将无可逆转地全面沦陷。但只是那一刹那,路尤并没有抓住任何蛛丝马迹,一切便又恢复原状,仿佛出于某种自我防卫的生理或是心理机制。
“换班?为什么?”
“额……没什么……”路尤摇了摇脑袋,很快便甩掉这个在别人看来好似小题大作的不切实际的念头。一周只有两次古路纳语课,习惯了就好了。路尤这样想着,却没有意识到,这分明是个自相矛盾的想法。
回到风纪部办公室,路尤将从前的案卷翻来翻去。
瑟汀奇道:“怎么了你?”
“最近就没出点什么案子啊?”听起来路尤很失望。
“你福尔摩斯上身了吧?我们这是风纪部,又不是侦探社。”
“唉!”
“叹什么气啊?这也说明在我们路尤部长的带领下,翼大的风气已经全面改善,正引导着全格兰德……”
瑟汀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路尤完全无视了他,起身离开了办公室。
上完下午的箭术课回到宿舍洗完澡去餐厅吃饭,然后再回宿舍学习。正事完毕,已近十点。百无聊赖地翻看古格兰德诗集时,瑟汀递过来一个纸条,上边写了一个地址。
“什么?”
“沃特的住址。我从克洛艾特·奥布里那里问来的。”
“……”
“沃特在教员办公室的信件都是他的助教在处理。私人信件要寄到他家邮箱才行。”
有可能的情况下,信使会将信件或者包裹直接投递到收件人手里。若是收件人不在,信使会把信件从门缝里或者壁炉的烟囱里塞进去,包裹则扔进阳台,或者直接扔在门口。
但可能某家的壁炉还在使用,于是信件化为灰烟,某家玄关铺着地毯,信件一直藏到大扫除那天,而某家没有阳台,窗户也从里头关上了,信使只好把包裹扔在门口,运气不好的话就会被一些流浪汉捡走。
总之由于各种各样的具体情况,大家也已经习惯了使用邮箱。
根据种族来分,神族多用老鹰,人类多用鸽子,精灵多用渡鸦,血族喜欢用蝙蝠。
而现今是混血种族的世界,喜欢哪种动物就养哪种动物,也没有任何限制。
不过可以根据学校职业的传统习俗来大概判断。
法师常用的信使是猫头鹰——这是从第一个使用猫头鹰作为魔宠的迈雅神族法师米斯兰迪尔·格雷流传开来的,牧师爱用鸽子,战士常用老鹰,弓箭手偏好渡鸦。
古时候,精灵能够驯服几乎所有的生灵。不过如今,只剩下少数混血儿天生就能够和魔宠完全无障碍地交流了;他们被称作鸟语者、马语者、蛇语者或蝠语者,其他大多数人需要经过一定的学习才能掌握这一技能。
瑟汀和沃特在宿舍平时不需要寄什么大件物品,只共用一只刚成年的叫做呱呱的渡鸦。
渡鸦在古代被人类误认为是邪恶的乌鸦一族,其实它们很聪明,会看地图,对各种地形和数字排列、符号特别敏感。而呱呱这只渡鸦是勒昂家族特别培育的魔宠里挑出来的,特别特别聪明,有将近十岁小孩的智商。
“也许周末你可以约他郊游或者晚餐什么的。”
“哈!”路尤一副你在开玩笑的神情。
“瞧你今天上课的状态,我越想越对头!”瑟汀摸了摸下巴,他还记得军训那阵子宿舍里艾草条烟气缭绕,话不多的路尤很稀罕地不止一次地向他提起沃特·格雷。
路尤换上一脸黑线。
“不说了不说了,你自己明白了。”瑟汀摆摆手,逃回自己书桌前。
嘴上否定着,路尤还是不自觉地走到了阳台上,逗弄起停在架子上的渡鸦呱呱。
瑟汀转向阳台:“万一我的古路纳语过不了,你和他熟,事先套套近乎也好。”
瑟汀的古路纳语的确不如路尤,却也没有到会挂科的地步。
虽然路尤还是没有反应,瑟汀却不放弃:“呱呱,先去跟沃特家邮箱打个招呼,或者去和沃特的信使交个朋友,听说他家信使是只漂亮的白鸽子,你已经成年了,可以自己去交朋友了。”
呱呱听懂了有任务、还可以去找美人鸽子,两眼发光兴奋地在架子上蹦来蹦去。瑟汀朝呱呱勾勾手指,呱呱就扑棱棱飞了过来,停在瑟汀肩膀上。
“地址是格兰德之翼大学教员公寓,西北方向刷成橡木色的那片,2座11号。”
呱呱点头,展开翅膀飞出阳台,飞进了夜色里。
路尤没有拦着也没有理会。
“话说回来,这周我们宿舍的信箱又爆了。”翼大的信箱都非常尽职,只要写对了信箱号,不含有什么危险物品,不管多满,遇到多大的礼品盒,它们都会努力张大嘴巴将邮件吞进去,于是到了极限时候就会从下部爆开。当然清空之后,还是可以关上的。
“唔?”
“今天楼管给我的,喏。”瑟汀从桌子底下拖出一袋大部分是粉色的印着桃心的信件和装饰着玫瑰花的小礼品,扒开来看,“我还没整理过。据说沃特家的邮箱也经常爆掉。”
瑟汀索性将里头所有的信件和小礼品一股脑儿倒出来。
“你的,你的,我的,你的,你的,我的,你的,你的,你的……你去哪里?”瑟汀见路尤正开门出去。
“去给我们的邮箱上个禁制,让陌生人投不进信。”
“额,那样的话他们也还是会从阳台上扔进来啊。”
“那就在阳台上也加个禁制。”
“我怕她们会把礼物堆在门口的。”
路尤斜眼瞥瑟汀。
“额,好吧,但是那样的话,你的粉丝们会很伤心的,而且……就收不到这么多巧克力了。”
“放心,我只上收件人署名是我的禁制。”路尤回头道。
“可是,巧克力多半是给你的……”瑟汀的声音变成了嘟喃。
从开学初起到现在,瑟汀已经吃掉路尤很多条巧克力了,有的硬的啃不动,有的入口即化,有牛奶味的酒心的,杏仁的,榛仁的。
还有一条辣椒口味的,包装也只是普普通通地印着巧克力字样,瑟汀当时直接剥了扔嘴里,结果辣出一脸眼泪鼻涕,估计那女生爱惨了路尤,发誓要让路尤狠狠地记住她。回想起来还是纯浓黑巧最美味。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