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继续追问,眼睛里跳动着熊熊的火苗。叶欢回过头望着突然间像变了只鬼似的一千,俊美的脸上一无表情。
“为什么你只吹这个岗位的好处,一句不提它的坏处?同事们闲聊说过,机要员其实是整个阴间风险最高的职业!没有哪只鬼能平平安安干到退休!”
被他一字一句越来越响亮的质问问得胖脸泛白,魏司长腮上的肥肉哆嗦着,困惑的表情涨了满头满脸。
“前些天我还见过上个机要员,他为什么忽然不干了?他现在在哪儿?”
一千离开椅子,盯住面如土色的上司,嗓音尖刻得简直能穿透墙壁。
叶欢走过来伸手按住他的肩膀,语气平淡地说:“小千,不要激动。魏司长并没有恶意。这也是我的意思。”
“什么?!”一千抬头望向他,青白各半的脸上满是不相信,“老大,你不会又在耍我吧?”
“你觉得,我有这么无聊么?”叶欢低眉回视他,深灰色的眸子了无笑意。
眼睛眨也不眨地和他对视,一千慢慢开口:“为什么?我一直当你是我的启蒙老师,是兄长,是朋友。你为什么会同意我去干这个工作?你明知道……”
“因为,”叶欢平静地打断他,“所有的工作都得有鬼去做,不是你,也会是别的鬼。难道别的鬼去做就没有风险?我们能眼看着别的鬼去冒险,然后在一边心安理得地做着自己的事情么?你是这么想的?再有,我们自己现在的工作就真的那么安全么?你知道每年因公出事的公务员有多少么?”
一千低下头不再开口,情绪好像稳定下来了。
“机要室是全阴间安保措施最完备的地方,没有谁——包括我,可以随便进去。所以,你在那里绝对安全。”
魏司长的脸色这时终于恢复了正常,肥肥白白地笑着补充:“正是这样。而且,除非有殿下的手谕,非工作所需的资料根本带不出来。你不识字这件事大家也都知道,所以在机要室外面,你也是安全无比的。一千,就算你不相信我,可总得信小欢吧?他是绝不会骗你的,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一千抬头扫他一
眼,甩开叶欢仍搁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气哼哼地说,“可我讨厌他给我下套儿!我不干,说死我也不干!”
“一千,别激动嘛。这样,如果你答应,我可以满足你一个……一个不触犯阴间法律的任何要求。”魏司长急忙许诺。
“不!休想!”一千不假思索地一口回绝,然后挑衅般看向叶欢,“老大,现在我想去你那儿喝酒,还是赊账,行不行?”
叶欢许久没有答话,只是安静地望着他,深灰色的眼睛波澜不兴。一千不屈不挠地和他对视,也是一言不发。
“你啊,什么时候才能真正长大?”
拗不过这个小鬼,叶欢微喟一声,随后向上司行礼告别,带一千离开办公室。
魏司长像泄了气的皮球瘫在皮椅里,半秃的头顶似乎更亮了些。
好吧,是他对这个一千估计不足,所以才导致了现在的结果。不过,机要员岗位的确是块烫手的山芋,他也没指望只一次就能说通一千。何况,只要有叶欢在,相信那个小鬼也坚持不了多久。到那时,他就不必每天亲自去机要室取投生册了。那个地方还真是不舒服……不,是极其不舒服。
作者有话要说:仰天长叹,原来是因为第四章里有两个违禁词,独立和分裂。。。。。。。其实就是在描写味道,根本和那个意思没关系。
7、第六章 鬼火幢幢
7、第六章 鬼火幢幢 。。。
鱼市大街是阴间娱乐场所的密集地段,每到相当于夜晚的时间,银色巨钟光芒减弱时,那里的街道就会亮起一簇簇五颜六色的鬼火灯,吸引着成群的满心想找乐子的鬼魂。
美酒与饮料成吨地被消耗掉,各种交易公开或半公开地进行着,没有谁会去考虑明天的事情:大鬼、小鬼、老鬼、胖鬼、瘦鬼、色鬼、没牙鬼、瘸腿鬼、贪吃鬼……都在这里挥金如土、醉生梦死,只图一时,不问来生。
这条街上除了像“君再来”和“百乐会”这样的超大型夜总会外,还有数不清的大小酒吧,欧式风格、海岛特色、乡村风情以及各式或前卫或怀旧或温馨或另类的装潢,完全能够满足大部分顾客的需求——只要他们的荷包里有足够的金钱。
“呼吸吧”是间中等规模的酒吧,靠近鱼市大街末端,位置不是很理想,但生意却始终火爆,来迟一点的客人根本连座位都找不到。
据说,那里有全阴间最英俊冷漠的老板,有最俊美殷勤的侍应,有最香醇可口的好酒、以及最棒的音乐跟最前卫时尚的领舞DJ。
之前一千仅去过一次,但只这一次就让他喜欢上了那个地方。喜欢的原因当然不是上述这些据说,而是被那里无拘无束自由随性的氛围所打动。
他喜欢那个砌成“回”字的黑金大理石面大吧台,喜欢酒吧里忽明忽暗总在不断窜岗的淘气鬼火,喜欢坐在软软的转椅上一面喝清凉饮料一面听叶欢讲一些稀奇古怪的故事和冷笑话,也喜欢那些喝多了就蹦上舞台乱扭乱跳傻笑不断的快乐酒客,以及聊得痛快演奏也精湛的高水准乐队成员们……
那里的一切都让他感到新奇和着迷,虽然从不被叶欢允许喝任何含酒精的饮料,却并不妨碍他产生一种昏昏欲醉的奇妙感觉,令他的脑细胞在极度兴奋活跃之余,还带着丝说不清的茫然。同样的,他也喜欢这种非常态的矛盾体验。
银色巨钟的光带正在一小格一小格地变弱,鱼市大街上鬼来鬼往鬼头攒动,阴间的夜生活又拉开了序幕。
鬼火们排成长队,似一条条发亮的长蛇游走在店铺及鬼魂间,用尖细的孩童般的嗓音不停地招揽着雇主:“雇我们,雇我们吧!一小时只要十块钱!十块钱!我们是最好的火、最明亮的火,可以在任何场合工作!我们任劳任怨、兢兢业业,从不抱怨、从不懈怠、从不让您感到丝毫不快!雇我们吧……”
每当有两队鬼火相遇——这是常有的情况,它们就会收起热情的宣传,转而开始对骂互撞,爆出无数闪亮的火花。有些鬼火被强大的对手撞落,远远看去就像是闪亮的流泉从半空中倾泻而下,无意间倒是为路鬼们表演了一场免费的烟火。
直到有较为务实的鬼火发现其他队的同类已经接到了好生意,它们这才匆匆结束纠纷各自游开,继续加倍卖力地推销自己。
而一旁看热闹的鬼魂也低头散开接着各走各路,在熟悉或不熟悉的声色场所度过又一个多彩的夜晚。
无视周围那些贪婪的目光,叶欢的步子迈得不急不徐,仿入无鬼之境。一千跟着他,一面注意别走散了,一面好奇地东张西望。
右首“君再来”休闲会所银色的玻璃建筑庞大雍容,所有边缘都饰以金色的鬼火。这些小鬼火排成长列缓慢地向高处窜动,每当最前面的那个脱离了墙体,就在空中划出一道金色闪光再回到队尾。于是,整幢会所就如同一艘金波中的大船,仿佛可以一直驶向巨钟、最后冲出阴间重见天日。
会所门前泊着各式汽车和坐骑,规规矩矩地排出去一里多长,场面蔚为壮观。队伍里面居然还有不少鬼龙鬼凤,它们不耐烦地转动头颅,从鼻孔里喷出黑烟,颜色黯淡的身体蜷缩着,以免超出路面上那道蛋黄色的停车线。
会所旁边原先那个不太景气的咖啡馆被今天新开张的一家棋牌室取代了,身穿扑克形外套的几名宣传人员站在路当中招揽顾客,红心黑桃皇后脸上都粘着个可笑的大红橡胶鼻子。
再过去那间半开式的饮冰室里全是小鬼头们,他们每人手捧一大碗鲜沙冰飞快地吞咽着,同时还要和同伴挤挤挨挨吵吵闹闹,闹出很大的声响。胖老板扎条皮围裙,袖子挽到胳膊肘,用小盆一样的大勺子快速舀着各色沙冰倒进一个个递过去的碗里,一面大声吆喝小鬼们遵守秩序,不得插队打架。
有震耳欲聋的打击乐声从左近的“百乐会”娱乐城方向传来,穿着黄色制服的店员们在各个大小路口分发传单及优惠券。群鬼蜂涌着扑上去抢走所有券证,顺便再在店员身上踩上几脚。所以,当店员完成任务时,几乎全都被踩成了肉饼,需要一整天时间才能恢复到最初的模样。
鬼魂们像是遇上了盛大节日,全都喜气洋洋焕然一新,腰包或鼓或扁地流连在这条大街上乐不知返,兴致盎然。
正看热闹看到高兴处,一千忽然瞥见黑三和黑四醉醺醺地各挽了两名打扮妖艳的女鬼从前方一家酒馆里晃出来。他厌恶地皱了皱眉头,转开目光。
恰在这时,叶欢绕过一家装潢考究的饭店,拐进旁边那条狭窄的巷子。
一千跟上他,停止用鼻子嗅弥漫在整个街区上空的酒香,捂嘴在堆满垃圾箱和泔水桶的小巷里走得飞快。
没办法,再豪华的酒店也会产生这些与一般寒酸小饭馆并无二致、臭乎乎的残渣剩饭。所以,仅就这点来说,所有饭店都是处于同一个水平线上的。他暗自琢磨,紧走几步赶在叶欢前面冲入后巷。
相对车水马龙的鱼市大街,后面这条无名小巷显得安静而破败,连一条夜游的流浪狗都没有,也不见半点鬼火。淡白的巨钟光线下是朦胧的简陋房屋,还有许多黑漆漆的角落。
叶欢步速不变地随一千走近一扇小门,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串钥匙,轻细的金属相击声在昏暗中响了几下。
隔壁那扇同样规格的门突然打开了,先是从里面跳出几点红色的鬼火,接着走出了一个身穿红制服拎只垃圾桶的店员。看到叶欢,那只鬼就停在台阶上,不动也不说话,只管直勾勾地凝视着他。
“老大,他一直这样吗?咱们上次也是走到这里,他就‘刚巧’出来倒垃圾,这次还是倒垃圾!他到底有没有换过花样?”
注意到那名店员在红鬼火下的奇特眼神,一千忍不住嘟囔了几句,很有些哭笑不得。他们家老大长得是不错,但何至于让别的鬼魂一见之下就露出这付想要扑上来做点什么的表情。而且对方还是只男鬼,不应该是女鬼才更正常吗?
对一千的大惊小怪和那名店员无礼的注目礼,叶欢都不予理会,仍是不紧不慢地开了锁进屋。一千闪身进去重重关上门,隔绝了那两道让他浑身起鸡皮疙瘩的目光。
室内光线很弱,比室外还要暗上几分,只能模糊看见屋子里的轮廓,但叶欢却毫不犹豫地笔直向前走,仿佛什么都能看清一般。
一千看不到叶欢的表情,想起他一路都没怎么说话,心里不由略微有些不安。
“老大,你不高兴?”他试探地问。
“没有。”叶欢淡然回答,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鱼市大街的喧闹声穿过前门传进室内,让这个空无一鬼的地方并不安静。一千仔细打量走在前面头也不回的叶欢,感觉他的背影似乎很萧索。刚想到这里,他就无声地笑了笑,尾随叶欢沿着狭窄的后堂过道走进酒吧大厅。
开什么玩笑?十殿鼎鼎大名的叶大秘书怎么可能会产生“萧索”这种情绪呢?他可是个万鬼迷,只要勾勾手指头,就会有成群的仰慕者为他分忧解愁。一定是这个昏暗嘈杂的酒吧让他产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