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因为日子过的太充实,导致李默有点忘记月中月圆之夜这回事。他像往常一样,给村里一个扭了腰的老人做完推拿,来到崖底。滑轮没安好,他没办法自己上去,等着李陶下来接他。
李陶很快下来,这一个月来,他每天爬上爬下好几次,早就熟能生巧得心应手,熟悉崖壁上每一块石头,甚至闭着眼都能找到他要用来攀登的石块。
这次下来时,他的脸红得有点不正常,而且喘气声很粗重,李默有点职业病,担心道,“怎么回事?发烧了?”
“没有。”李陶摇摇头,觉得热,把衣领往下拉了一点,在李默前面弯下腰,想了想说,“下午一直在干活,被太阳晒的。”
李默没有趴上去,而是拍了拍他的背说,“让我看看。”
李陶直起腰,挡开李默伸过来要探自己额头的手,有点不耐烦,皱眉说,“我真没事。”
他这样更叫李默怀疑,但也没有多说,让他带自己上去。在崖壁的时候,趁着他腾不出手时,李默将手覆到他额头上,果然烫得吓人,再伸到他衣服里面,发现他的身体也很烫,有少量出汗。
回到接云洞,李默二话不说拽着李陶坐下,让他好好歇一会儿,如果真的是因为太阳晒的,歇一会儿体温马上就能降下去。又问了他一些诸如头痛不痛喉咙痛不痛等问题,李陶均摇头,可脸上的表情却愈发不耐烦。
身上没有哪里痛的话,那可能确实是自己多虑了,李默让他先休息,自己则去外面做晚饭,跟他这样耽误了一会儿,太阳已经完全下了山,再等晚饭做好,天就完全黑了,圆盘似的明月挂在空中。
李默把饭菜端到桌上,正想喊李陶吃饭,突然听到屋外传来一声阴森的狼嚎声,响彻林间,最初始的一声过后,就听四面八方像彼此回应一般,狼啸一波接着一波,高昂而穿透力十足,仿佛这些狼就围在自己身边。
李默惊得打起哆嗦,心脏咚咚地剧烈跳动,想起第一次遭遇狼人,赫然意识到这是月中了。按照他听来的传言,月中是狼人最危险的时候。之前在缪家深宅大院里是听不到这些声音的,而现在自己住在山顶接云洞,无异于荒郊野外,狼人发作,就很容易听到这种恐怖的野兽声。
还不等他静下心来,二层就传来“哄”得一声巨响,接着就是平地惊雷一般的狼啸声,呼应着山林间的长啸,绵长、森然可怖。
李默愣住,二层哪里来的狼人?难道有狼人爬到石洞顶上了?他下意识倒退了一步,想远离这个危险的地方,又突然想起李陶还在二层!
“李陶!”李默大喊,顾不得许多,大步往二层跑去,“快下来!快……”
他三两步冲上二层,猛地看见眼前场景,后面半截话霎时卡在了嗓子眼。
一只全身纯黑的狼人站在李陶那张小木床上,木床已经被踩断,被子凌乱地丢在地上。他踮着脚,不知道该称为手还是爪子的两只,五指如利刃尖锐,奋力趴在透气的小石窗上,扬着脖子对外面嚎叫:“嗷呜——”
房间里没有点灯,只有月光从石窗挤进来,堪堪落在这只狼人身上,昏暗里,李默发现他与自己第一次见到的那只很像,只是瘦一些矮小一些,但即便这样,房间里突然出现一只狼,李默也呆住了。
他没有太多时间去考虑这只狼人究竟怎么出现的,房间里到处找不到李陶的身影让他很着急,躬起背,尽量不引起狼人的注意,小声地呼喊道,“李陶?你在哪儿?”
只是不论他怎么小声,几乎是才往前踏出一小步,那个趴在窗户上的狼人突然回过头来,一双猩红眼睛恶狠狠地望向他。
李默立即停下脚步,在这种死亡的视线中,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一动不动地和他对视。狼人有着既似狼又像人的容貌,眼神冰冷,獠牙寒光闪闪,双爪锋利。他沉沉地呼吸着,缓缓地蹲下身体,双爪成钩状端在胸前,喉咙里发出狼攻击敌人之前的低吼声。
窗外又是一声狼啸,狼人猛地扭过头去,李默正欲松口气,那狼人又再次扭回头,然后完全不给他反应时间,以最惊人的爆发力,一跃而起,残暴地对准他的脖子撕咬过来。
就在他腾身而起的那一刻,李默突然看见他脖子上挂的那一瓶自己的血,也是用墨色琵琶结系的,他记得自己明明交给了李陶,怎么会在这狼人身上?思绪一晃神间,他蓦然发现这只狼人身上已经爆裂的衣服,若是还原,根本就是自己买给李陶的那一套,他想到什么,猛地瞪大了眼睛。
狼人狠狠将李默扑倒。
因为太过震惊和不敢相信,李默反倒没有那么害怕了,他用自己都想不到的平静声音,望着身体上方的狼人问,“你是李陶?”
☆、狂化
李默没有把握已经变成没有意识的狼人李陶会不会在他问完话的下一秒就一爪扭断自己的脖子,他也没想着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能令这匹此时完全不认识自己的狼人在关键时刻清醒饶自己一命,李默其实在心里所做的打算是悄悄拿起腰上的紫玉,点上一滴血,让狼人自己掉进紫玉里,好为自己争取逃命的时间。
但就在他的手刚刚碰到紫玉的那一刹,狼人显然比他更敏锐地察觉到他的企图,凶光毕露的视线从他脸上直接移到他的腰间。
他尖利的爪子还贴在自己颈动脉上,李默看到他谨慎小心地扫视紫玉时,心瞬间掉进冰窟窿,唯一能逃掉的办法就这么无疾而终。
就在李默绞尽脑汁另想办法逃命时,脖子上突然一痛,李陶的爪子显然深入半分,但不知为何又生生顿住,李默现在就仿佛在受凌迟之刑,随时都会死但一时半会又死不掉,究竟什么时候死得看狼人心情。也怪自己太疏忽,竟没发现李陶是狼人。其实在某些细节是能发现的,譬如李陶身上的伤口,明明比自己严重,自己还在愈合,他却已经康复地连疤都看不见了,还有那时不时爆发出来类似野兽的姿态以及超出常人的力气、敏锐程度,怪只怪自己一直以为这孩子年纪轻恢复力强,忽视了这些。现在看来,恐怕这孩子不会说人类语言,是因为他是只会说狼人语的狼人。
然而,出乎李默意料,李陶盯着紫玉好一阵之后,突然抱起头猛一步蹿了出去,身后就是石床,他撞在上面,力气过大,竟又被弹回来,这一下不轻,他弹起来后又重重跌回地上,好在变成狼人后身手反应都与野兽一样灵敏,一跌落又立即翻身跳起,后背抵在石床边沿,爪子在地上来回刺啦刺啦地磨。
李默打了个寒颤,难得他自动放开自己,爬起来就往一层奔,刚跑出一步,就听身后李陶熟悉而又沙哑的声音响起,“快走!”紧接着就是另外一声撞上石壁的巨响。
李默一怔,猜测这狼人是李陶和真的听到声音所产生的震撼完全不相同,他下意识想回头看李陶怎么样了,他听来的传言里面狼人狂化后没有任何思想可言,只会嚎叫和厮杀,与动物无异,可从来没听说过还能说话。
就在他发愣的这空当,李陶双手互相拧在一起,死死忍住扑上去的冲动,他要很艰难地眨眼睛才能稍稍看清眼前的情景,不然他就只看得到一片血红,脑海里有个响亮的声音大叫着“杀!杀!杀!”但心里又知道眼前那个模糊的身影不能杀,为了控制最后一丝清明,他不顾一切用头撞石壁,只让脑袋里的声音消停一点。但那个胆子肥的要命的身影居然还敢在这时候发呆?
李陶忍无可忍地再一次吼道,“走!”
李默最终没有回头看他,飞快奔到一层,远远躲开接云洞,但他也不能躲得太远,周围也可能潜藏别的狼人。
在这种到处都充满了危险的荒林,李默决定往通向缪家大院的路上跑,缪家是与狼人世代为敌的家族,除了在这地界有不可替代的地位,在狼人类里也绝对具有相当的威慑力,一般狼人不会靠近缪家自寻死路,而且如果真不幸遇到了狂化狼人,往缪家逃,说不定运气好能得缪家侍卫救一命。
果然如他所料,一往缪家方向走,满山林的狼啸声就好似远了许多。李默此时正好跑到一块突出的石头上,从这里可以借着月光看到半山腰缪家后门里那个巨大蓄水池和池上的拱桥,他抹了一把冷汗,正要继续往下走,突然见到一人骑着枣红骏马,迎着月光,从石路尽头出现,眨眼便至拱桥,飞速而来。
马上那意气风发又略带急切的人正是缪召南。李默看到他和他背上背着的大刀,立即松了一口气。这条路是通向山顶的,而缪召南又在这时候出现,李默猜测他十有j□j是来找自己的,毕竟他操心缪召成这个哥哥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缪家大概只有他记得这里有自己这号人了。
李默吁了口气,又突然想到李陶,自己是缪太爷下令要呆在山上三年的,没有命令不能跟着缪召南回缪家,只能是缪召南去接云洞,那岂不立即发现李陶?他是亲眼见过缪召南杀狼人时的冷静与决绝。也许缪召南不一定能真的杀掉李陶,可两人若真撞见了,必然拼个你死我活。
李默立即掉头往回跑,不管怎么样,他都不能让两人碰上,也许自己对缪召南来说,只不过是顶替了他哥的冒牌货,但李默觉得既然享受了作为缪召成的好处,就得作为他履行一些必须要履行的义务——不能让唯一记挂自己的弟弟受无意义的伤害,李陶就更不用说了,哪怕他是一只狼,那也是自己的,是自己李默的弟弟。
回到接云洞,没有听到奇怪的声音,洞里安静得异常,李默拿了根锁链,紧张得手心里全是汗,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地登上二层,再一次看到令人费解的场景。
狼人还在,他笔直躺在墙角,脸上全是血,额头更是溃烂地不成样子,墙上也是一滩刺眼的鲜血,若不是胸膛还在起伏,简直就像一具尸体。李默一眼就能看出来,那是狼人自己用头在墙上撞出来的。
被汗湿的锁链悄悄滑下了一点,撞在地上发出清脆声响,李陶耳朵一动,僵硬地朝他的方向转过头,在看到李默的刹那,猩红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很明显的讶异。
但这讶异稍纵即逝,因为看到活人,李陶再次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又开始咆哮,似乎随时都要冲过来。
就在李默犹豫着要怎么办时,李陶双手撑在地上缓缓坐起,极力地想控制自己,可无论如何抑制不了弑杀的欲丨望,他卯足力气,悍然不顾地往墙上撞去。
激溅的鲜血,无比惨烈。这一撞,李陶再一次无力地躺下去。
李默看着他,心脏一阵抽搐,他脑海里想到的是脸色苍白长得秀气的小孩,做事总奋不顾身,自尊心强好胜心强,平时沉默寡言,有点危险就爱冲在前头。他突然想,狼人又怎么样,还不是跟自己在这荒凉的山顶上过清苦日子,肚子饿了宁愿忍也不吭声,有点甜头就笑得比花灿烂的孩子?
他箭步冲上去,将锁链一圈一圈捆到李陶身上,因为生人的气息,李陶又要开始发作,李默防止他又往墙上撞,把他的头紧紧按在怀里,像小时候哄哭鼻子的亲弟李陶一样,按住他后颈,在他耳边轻声道,“嘘,陶陶,安静点,陶陶,没事了,嘘,嘘,很快就没事了。”
李陶果真渐渐镇静下来,李默飞快将锁链给他捆上,然后解下腰间紫玉,匆忙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