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涟端着茶进屋,小心翼翼的说道:“凌将军今早去了。”
“我知道。”虞君只是淡淡的点头,随即吩咐道,“把桌上的药包送到秦知县家去。”
叶涟应了声,便拿着药包退出了房。
虞君端起茶杯,却没有想喝的欲望。
六十年前救凌肃玄,其实是有些隐情的。
凌肃玄,是凌渊二哥的后代,他和凌渊同属一族。
人死后,可能会有一魄留着他所思念之人身体中。
本以为,能从凌肃玄身上得到什么线索,甚至想着,凌渊是否会寄一魄于后人之中,可惜……
虞君放下茶,眯起眼睛。
今儿是个好天气,阳光很暖很暖。
第四章
一
凌渊刚跟着他的时候,时不时也会思念家乡。偶尔会提起小时候的事情,家里的事情,断断续续的,他也大概了解了凌家的情况。
当初看着那深宅大院便觉得应该不是普通人家,却没想到似乎是很风光的——将军世家,他那时候还不能理解到底是什么地位。
“父亲给我取名渊,便是希望我像深渊一般,强大到不可见底。”凌渊屈起食指,有节奏的敲打着木桌,“可惜我并无大志,有些天赋,却没有那份心。”
“孤……我那时便想问了,”他悠悠的品着茶,“你并不像是害怕死亡甘愿离家的人。”
“死,谁不怕?”凌渊冷笑一声,“不怕的人都已经死了。”
“也是。”他想了想,赞许的点点头。
“不过让我真正决定跟陛下走的确实不是这个原因,那时候父亲刚走,家里便闹起来了,”凌渊端起茶壶,为他倒满,“真可笑,还穿着素衣,就开始争这家主的位置了。”凌渊低头道:“所有人都认为我是最合适的人选,可家里的那几个兄弟又岂是省油的灯,我并不想当什么家主,也不想当将军,太复杂了,我又不懂看人眼色,刚好就遇到了陛下。”凌渊自嘲的笑了笑。
他沉默了会儿,轻轻的将手附上凌渊的手。凌渊突然将手翻过,紧紧的握住他的手。他被惊了一下,但也没做什么。
凌渊突然问道:“陛下有名字么?”
他摇头道:“其他人都称孤为陛下,名字……没有吧。”
凌渊偏过头思考了下,道:“我为陛下取个名字,可好?陛下可有想用的姓氏?”
“诶?”他揉了揉额头,“便用虞吧。”
凌渊拿过桌旁的纸笔,单手在纸上端端正正的写下两个字。问道:“怎么样?”
他盯着那张白纸,轻声道:“虞君。”
“君,即为王。陛下喜欢这个名字吗?”
“喜欢。”他点头,又念了一遍名字。
凌渊转头看着虞君因为满足而弯起的眼角,那是双极为漂亮的眼睛。
他偷偷的看了眼还紧紧握着的手。
他的陛下,看来完全没有意识到呢。
二
虞君醒来时还没有听见公鸡打鸣的声音,却又没什么睡意,便想出去走走。
木屋旁有条清澈的小溪,虞君弯下腰捧起水,看着水从指缝中流过,又在半空中凝结成一个又一个的小水珠,最后结成一条白色的带子,虞君用这条白带子挽了马尾,又将小鱼连同水一起捧在手里,水在手里就像是被围住了,流不出去。
他逗了会儿小鱼,将那小鱼气的直想咬他的手,虞君抿着嘴轻笑了声,便放了那小鱼儿自由。
他回去的时候叶涟也起来了,看到他从门外进来惊得睁大了眼,手一抖差点撒了白粥。
虞君接过碗,慢条斯理的喝起粥来,叶涟在旁边站了许久,也没问他为什么那么早,等那碗粥终于见了底,才道:“刚才有人来找虞公子。”
“谁?”虞君拿过几样药材,也没有称,只是稍微颠了颠,便很快的包好了一个药包。
叶涟道:“李知府家的,似乎是要您去给李家的媳妇看看。”
“李家的媳妇……”虞君利落的又包好了几个药包,“最近怎么常遇故人。”
“啊?”
“没什么,”虞君将包好的药包给了叶涟,“去完李家后把这药给王家,另外这一包是给秦知县的,顺便告诉知县,过几天我会再去给他看看。”
叶涟想起凌江军的那句“六十年前”,硬生生憋下了冷汗,小心的收好药包。
“还有,”虞君转身,长长的乌发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别陷太深。”
叶涟应了声,垂下头跟在虞君后面。
李知府家并没有多么的奢华,在这古朴的小镇中显得十分平常,却又布置的十分精致。
虞君跟着侍女走过令人头晕脑胀的走廊,进了一间典雅的卧房,一眼就看见了半躺在床上的李家媳妇,她大约已有三十岁了,却依然有着不输妙龄少女的美貌。
李家媳妇——苏颜笑看见虞君,先是微微愣了下,随后突然笑了起来,道:“是你啊。”
虞君只是淡淡的点点头,也没有答话。
“大概十年前见到的吧,一直没忘呢。”苏颜笑咳了几声,继续道,“那么美的容貌,天下可找不出第二个,怎么忘的了?”
“怎么认出来的?”虞君皱了皱眉头。
“眼睛啊,不管面容再怎么变,眼睛总不会变的。”
叶涟忍不住看了苏颜笑一眼,她的眼睛十分清澈,就像是从未染上污垢的清泉。又看向虞君的眼睛,便呆住了。
叶涟跟了虞君这么多年,却是第一次认真看他的眼睛,那双眸子形状优美,眼角上挑,瞳孔颜色偏淡,初看时觉得像是山谷,深不可测,细看时却能看到里面偶尔流转的眼波,十分勾人,虞君的容貌也渐渐清晰了,平时平淡的让人觉得转身便会忘掉的容貌突然变得无比精致,叶涟从没见过这么美的人,当场愣住了。
但是还是有些奇怪,整张脸朦朦胧胧的,像是盖了层纱,让人看不清里面。
虞君有些不快,说道:“你出去吧。”
叶涟惊醒过来,略带心虚退下了,苏颜笑也遣散了周围的侍女。
虞君走到床边,搭上了苏颜笑的脉,问道:“多久了?”
“约莫有四五年了吧。”
“你想活吗?”
“当然想啊。”苏颜笑笑盈盈的看着他,虽然身患重病却依然单纯快乐的样子。
“为什么而活?”虞君又问道。
“你上次也是这么问我的,”苏颜笑咳了几声,雪白的手帕染了血丝,“我还是不知道为什么,但就是想活。”
“你大概永远也不会懂。”虞君轻声道,“躺下吧,我能让你康复。”
他点上苏颜笑的额头,淡淡的白光从指尖处蔓延开来。
三
苏颜笑是一个大家闺秀。她出生在书香门第,是命定的。
苏颜笑身边的侍女一直觉得上天是不公的,苏颜笑小时候便能看出是个美人胚子,动人的五官,让人看了便很难忘记,又聪明伶俐,似乎所有的优点都集于一身。
女子无才便是德,父母一直遵循着这句话,纵然对她千般溺爱,却依然不肯她学读书写字,终日只能做些女红,学些琴画。
苏颜笑本□玩,她喜欢热闹的街市,喜欢人们看向她时的目光,喜欢听到他人对她的赞叹。
约莫十五时,有日她出了门,看见李辛在不远的大树下等他。李辛是苏颜笑的李辛,两人是青梅竹马,从小一块儿长大,李辛常常带着苏颜笑出去玩。
“哥哥,”苏颜笑走到他身边,“在等我吗?”
“嗯。”李辛宠溺的摸摸她的头,“猜着笑笑又要溜出来了,便在这里等着,带你去玩。”
“好啊。”苏颜笑像是等不急了一般,也管不上父母常常在耳边念着的“男女授受不亲”,一把抓起李辛的手就走。
李辛苦笑,却又任着她。
他明日就要赶去国都参加考试,这一走少说也有三个月。
只希望他能高中,然后能光明正大的站在笑笑的父母面前,向笑笑提亲。
李辛将苏颜笑送回家中时,苏颜笑手腕上还带着个手镯,缀满了漂亮的珠子。门口的佣人看见他,急忙拥上来替她整了整有些凌乱的头发和衣服,就将她推了进去。苏颜笑还什么都没有意识到,就看到他父母满面笑容的看着她,旁边还站着一个打扮艳俗的女人。
第二天,李辛踏上了去国都的路。
一个月后,苏颜笑被簇拥着上了花轿,成了吴家的媳妇。
李辛顺利上榜,再到苏家,却得知苏颜笑已成人妇。李辛在吴家旁看见苏颜笑正与吴家少爷吴钦谈笑风生,不由自嘲一句:“真是恩爱。”
此后,再没有人在这小城里看到过他。
对于这一切,苏颜笑是不知道的。
她莫名其妙的就嫁了人,纵然是不习惯,可这日子不也这样过。
不得否认,吴钦是一个温柔的人,处处细心,苏颜笑嘴刁,菇类不吃,苦的不动,太甜的不要,微咸一些的菜只要夹一筷子定不会再碰,偏偏吴钦就是纵容,不爱吃的菜倒掉,煮不好的菜重煮,吴家虽比不上国都里的那些大家,但这点钱也是够挥霍的,无论苏颜笑再怎么难伺候,也定生不出什么怨言来。
这样也挺好的。苏颜笑安心当她的吴家媳妇,婆婆和公公也喜欢她,又漂亮又乖巧,不像邻居家新娶的那媳妇,动不动就哭闹。夫妻俩相视一笑,也难怪自家儿子喜欢这姑娘喜欢了三年。
苏颜笑偶尔回娘家一趟,便能看到自己的爹娘站在门口,眼里都是欣慰,能看到自己的独女幸福,便是最好的事情。
只是苏父的身子一日比一日差,四年后只能卧病在床,身上带着苦涩的药味,苏颜笑回来时便握着苏父瘦的剩下一把骨头的手,看见苏母发红的眼角,坐在床边,一言不发。
请了再多的医生也无用,苏父自己也知道是大限将至,便停了所有的药,将苏颜笑和吴钦叫到床边,叮咛他们一定要恩爱,夫妻难免有不愉快的事情,定要互相包容。
吴钦搂着苏颜笑的肩膀,郑重的发了誓,苏父才松了一口气。当晚,吴钦问苏颜笑道:“为何亲家不再有个儿子呢?”
苏颜笑想了想,道:“娘当年身子弱,却还是拼了命生下了我,医生说她不能再有了,爹心疼娘,也不愿意纳妾,我便是家里的独女。”
吴钦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苏父离开的那日,苏颜笑正想回一趟苏家,才刚穿戴好正要出门,就看见侍女冲了进来。
吴钦将她搂进怀里,告诉她若是想哭就哭吧,没关系的。却没注意到,苏颜笑虽然紧紧咬着唇,那眼睛却依然那么清澈。
无悲也无喜。
料理完苏父的后事,苏母遣散了所有的下人,苏颜笑再去见她时,看到当年也是美人的苏母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甚至在帮苏颜笑拿茶壶时手一抖差点摔碎了茶壶。
苏颜笑知道,苏家,很快就要只剩她一个人了。
苏母去世的半年后,吴钦带她出来散散心,有日吴钦在客栈里休息,苏颜笑到林间游玩,听到了流水的声音,便循着水声找了过去。
她没料到这树林里竟然有这么漂亮的水塘,水塘被绿树包围,清澈的水看起来是绿色的,还能看见水塘里的鱼儿身上五颜六色的鳞片。
她正惊叹着,突然看见有人来到水塘边,坐在旁边的大石头上,水塘里的鱼儿似乎很喜欢这个人,全都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