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身後传来被藐视了的僧人的咳嗽。
陆子疏头也不回,冷冷道:“你的伤势险些要了性命,近一月方恢复神智,要等到完全好转,至少要静养上三个月。在这段期间,你哪里也不许去,给我好好躺在床上。”
晋息心接收到儿子求助的眼神,正想开口说话,陆子疏侧过脸,狠狠剐他一眼,紫眸里蕴满不言自明的危险意味。白发僧人摸了摸鼻子,叹了口气,知趣闭了嘴。
陆小念见他爹爹指望不上,也叹著气:“爹亲,花莫漪他……他身子已经过了六月……我若静养三个月,万一他──”
他其实早知道跟陆子疏抗辩的结果是什麽,但还是不肯死心,企图用血脉亲情打动那积威甚重的爹亲:“花莫漪腹中骨血,也是爹亲你的孙子……”
紫龙再一眯眼:“你传书中是如何说的?‘专意禅修,心无旁骛,只求早日结业出师,得奉双亲膝下’──私底下却跟要修行的对象暗度陈仓,背离佛道不说,还害人家清白身子为你有了累赘──你还好意思同我求情?在说到‘孙子’二字时,你是不是需要先反省自己的 不知检点?”
不愧是思维缜密言辞锋利的陆子疏,字字句句无一不戳中要害。可怜陆小念一紧张,索性咳嗽起来,“咳咳,爹亲,是,是孩儿不对──咳──”
这是他幼年时惯常使用的耍赖伎俩,只要陆子疏发飙,陆小念立刻装哭或用苦肉计。虽然屡屡拿出来用,早就不新鲜了,但紫龙屡屡上当受骗,明知是转移视线,却还是无法对他的任何一次苦肉计视若未睹。
陆子疏悻悻的停止了训诫,紫龙板著一张绝美脸蛋,不爽的道:“那个小花妖那边,自然会有人去替你操心。”看陆小念咳著咳著真的又白了脸色,伸出手,轻轻把他脑袋自方枕上抬起一点,让伤者呼吸顺畅一些。淡然续道,“即便他还没过门,我也不会准闲杂人等 欺辱到有我陆家骨血的人头上。”
“多谢爹亲……”陆小念这时方能稍许放下心来,被天蚕丝牢牢捆缚住四肢,也显得没有先前那般难受了。
虽然……他一脸黑线的看著陆子疏接下来从榻边小几上端过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非常理所当然的舀起药汁,吹凉半分,就要递到他唇边。
……这样被当成初生婴儿一般,无微不至的照料和对待,算是好……还是不好呢……
陆子疏应该记得他已经及冠成年了罢……OT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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绯红色身影,周身沐浴在比袍服还豔红的血液中,慢慢向後仰倒下去。他拼命朝前伸展手臂,却是捉不著陆小念半片衣角,只在喉咙里滚动著痛苦的嘶叫:陆小念──
“……!!!”
刚刚才阖上眼睛小寐的花莫漪,再次一身冷汗的自噩梦中惊醒。
胸口剧烈起伏著,他仰面躺在床榻上,眸子里因为噩梦缠绕而蕴了一层月色般润然的水光。良久良久,剧烈起伏的呼吸才渐渐平缓下来,花莫漪怔怔的看著自窗棂洒进来的月光,眼底是压抑不了的痛苦。
同白昼一样酸痛不已的腰腹,在他情绪激烈起伏时也没有饶过他的打算,他连微微侧过身,都会感觉腰身似要断掉一般的乏力。花莫漪轻哼一声,不由习惯性的伸手去抚摸腹部圆润的弧度,艰难的撑著腰,慢慢坐起身来。
羽巯的保胎药相当有效,孩子长得越发快速了,几乎时时都能感觉到腹中生生不息的朝气与活力。但他却越发虚弱,这段期间,夜间起夜愈加频繁,而肚腹隆起之重,也让仰躺变得更加吃力。
“嗯……”
花莫漪靠著榻边,压抑的低低呻吟了一声。他尽力隐忍著不要泻出音来,不想惊扰到同样好不容易才睡去的花千秋。
两只脚试探著在床榻边寻找鞋袜,即便有月光照耀进房间,花莫漪低著头也难以看清足底状况;腹部那大大的隆起,著实给他视线造成严重阻隔。足底不过稍稍探了片刻,还未探著鞋袜,便已觉得气喘吁吁,腰身更加酸乏。
花莫漪不得不双手撑住腰部,微微後仰,努力平息凌乱的呼吸。
月华流照,将花莫漪孤单而孱弱的侧影微弱的投射在地面;却又因为花妖腰腹的臃肿,而构成一个极其古怪的造型。
花莫漪撑著腰,休息了约摸一盏茶功夫,才又小心翼翼的试探著将脚伸下地来。
这回终於是误打误撞给他踏进了鞋中,但花莫漪很可悲的发现,由於怀孕,下肢浮肿,他那精致细巧的鞋履竟只能给他穿上一半,另一半足踝还露在外面。
二殿下登时自暴自弃的想将鞋子褪去,却又怕地面冰凉,寒气入骨冻著了腹中孩子。只得忍著不便,一手撑腰,一手摸索著房中物什,慢慢向桌案靠过去。
离开了月光照射范围,进入一片漆黑中,因为妖力全无,黑暗中视物不清,花莫漪脚下不知绊到了什麽,只觉身形一滞,手下摸著的物体也向旁边倾倒落下。这下子顿时失去了凭仗的重心,花莫漪无法站稳,浑身虚软的向前方栽倒过去。
☆、第一百零七章 运筹
第一百零七章 运筹
失去凭依,花莫漪惊呼来不及出口,身子重重往前方倾倒下去。
脑海中划过的第一个念头是要保住孩子,他双手紧紧护著高隆腹部,预备著迎接立刻就要袭身而来的碰撞与剧烈痛苦。
漆黑不见五指的暗处发出一声低呼,不是他发出的。
一双稳健手臂牢牢接住了花莫漪倾倒身形,非常完美的护住了他隆起肚腹没有撞到房中任何物什。但对方一时无法缓消花莫漪笨重身子带来的自然冲力,揽著人腰身,自己也踉踉跄跄後退了两步方站稳,後腰好似撞上了墙壁,发出轻响。
花莫漪迟钝了片刻,才察觉过来自己被来人牢牢抱在怀里,熟悉的体温和方才那声低呼,让处於怀孕当中、思维运转远慢於平日的二殿下,愣然了好久,才低声道:“大哥?”
极其不确定的语气。
对方道:“嘘。”
往旁边看了看,花千秋还蜷缩在榻上,睡得昏天黑地,白昼对花莫漪的悉心照料,累坏了这位同样养尊处优的五公主。花示君低声在花莫漪耳边说:“让千秋睡罢,莫吵醒她。你怎麽如此大意?”
他指的是花莫漪自己半夜摸索著下床,险些摔倒在地。
花莫漪自己回想起来也是一身冷汗,若不是花示君刚刚好摸进他房间来,方才那毫无准备的跌上一跤,重重摔倒在地,孩子很有可能会提前给他摔出来;弄个不好,六个月的孩子,小产的可能性都很大。
二殿下又悔又惊,身上的不适和难受劲一瞬间就给吓飞到了九霄云外,脸色发白的说:“我……我口渴,不想惊扰千秋,打算自己拿杯清水解渴。”
花示君仍然抱著他,男人轻轻叹口气,在自己旁边摸索著什麽。不一会儿摸到桌案,便从墙壁上起身,扶著二皇弟的腰身,两人慢慢走到桌边坐下。
无法视物的黑暗中,花示君竟是全然视线不受阻碍般,轻车熟路的沏了一杯冷茶。但又不立刻给花莫漪,而是端在自己手心中,用手掌温度将之暖热──花莫漪看见有微微蓝光,自花示君手边微弱亮起。
递到他手中来的是一杯温热的清水。
“大哥,你的功力没有被封?”
花示君低低一笑,花莫漪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听声音里隐隐的冷傲,便知这位新任花妖王,嘴角笑容必是高傲不屑的。
“他们未免太小看我花妖国,区区外族封印之术,能够制得住孤一国之君?”冷然,“十年时光,果然还是不够充分了解一个人。”
花莫漪端著杯盏的手微微颤抖起来,几乎无法让他平端著送到嘴边。最不想提起的一个人,最不愿回想起的事情……
花示君敏锐察觉到他情绪的波动,一怔,随即立刻明了。一时间,花示君也哑然了片刻。只是轻轻把手伸过去,帮他端稳手中茶杯,慢慢道:“……陆小念的事,孤已从那些异族下人口中知晓……孤很为他惋惜。”
手指间几乎抓不稳杯壁,花莫漪颤抖著身子,将茶杯放下,手心在桌边紧紧攥成一个拳头。他只觉得眼角涩然,即便是这样与胞兄面对面端坐在黑暗中,他看不见花示君的面部表情,却也还是无法当著任何人的面,悲怆的流下泪来。
陆小念的死,像戳在他心口上的刺,每呼吸一次,便戳痛一次;有时呼吸的方式不对,那根刺便狠狠朝更深更内里的地方戳入进去,直让当时就痛得眼前发黑,无法喘息。
这一次也是这样,提到毕染,提到那个亲手杀死陆小念的罪魁祸首,花莫漪悲愤袭心,心口剧烈的疼痛一波又一波袭来。他痛得喘不过气,又无从排解,只是紧紧的攥著衣裳,痛苦而虚弱的扶著那好似又要剧烈闹腾起来的腹部,长长睫毛浸染了一层痛楚水雾。
“陆小念埋骨的地方在何处,孤也大致有了个印象。等离开这处,孤会差人前去替他捡拾遗骨……”话未说完,花莫漪身子已开始摇晃,花示君猛然收口,抢前扶稳他。
“冷静,小漪。”花示君温热的掌心传递过去充盈的妖气,想要舒缓他此刻波动不已的动荡心绪。手掌自然而然贴上衣衫下那处圆润高隆,一国之君尽管早有心理准备,却还是愕然了好一会。“这个孩子……竟会成长得如此快速──?!”
化境阁看见陆小念抱著花莫漪那次──是多少时日之前?应该六月左右罢?──若当日就知晓,那风流一夜在花莫漪体内种下了外族人的精血,是否当初就该选择将这二人拆散,如同前辈恩怨一般?
花莫漪微凉的手,抚摸上花示君放在自己腹部的手,二殿下声音带著一点悲伤,但是也有著不容置疑的坚决:“大哥,花莫漪决不允许任何人,包括大哥,伤害我腹中佑儿。”他轻轻道,“事到如今,再去计较尊严或传统,又有何意义?陆小念不在了,我如此爱他─ ─我不能放过替他保存这最後血脉的机会。即便我已明了,佑儿的成长,代价定然是我自身的急遽衰弱──即便如此,我亦不会舍弃他。”
花示君大受震动,不自觉抬眼去看花莫漪面上神情。花莫漪静静坐在他对面,精致俊美的脸上是山崩地裂也不会退让的冷静坚决。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大概也是花莫漪第一次主动谈及,他对陆小念的感情。
“爱”──两个男人间,当真会存在这样的感情吗?不尔虞我诈,不暗地插刀,不处心积虑的,想要置对方於死地?
感情的深浅与真伪,若能以时间长短来计算,花莫漪和陆小念,相识不过短短数月;他和毕染,却已耳鬓厮磨了整整十年。
他现在,亦早已没有那份心力,还能再对著那张早已辨不清喜怒哀乐的脸,说“爱”这个字。
花莫漪做好了被花示君劈头痛骂一番的准备,甚至最坏的打算他也考虑过了,花示君会以国主的身份逼迫他将孩子落掉。他会据理力争,他会威胁大哥说孩子若没了他也不要苟活,他会用陆小念为他们付出的牺牲来打动大哥──
花示君却并没有他想象中的勃然大怒,他偏移了目光望向房中黑暗的角落,仿佛自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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