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知罪,请圣上降罪。”
“圣上?很快这个圣上就得换人了吧!”萧烨怒吼着,一把揪住柳彦澈的衣领:“说,为什么那个人没死?这枭的引刃之术不是万无一失吗?”
“……保护他的人,原来也曾经是枭的杀手,我没有料到,所以反被摆了一道。”
“枭的杀手?”萧烨眯着眼睛思索了片刻,松开了抓着彦澈的手:“应该是当年跟着韩芊然那个贱人的,那个叫琴音的小丫头吧。竟然也没死……”
“是臣失职,没有查清就急于下手了。”
萧烨轻蔑地哼了一声,袍袖一展背过了身去:“算了,看你也算尽力了,况且往日你也立功不少,这罚朕先留着了。”
“谢陛下恩典。”
“滚下去吧,让外面跪着的那柳慕也滚。告诉他,让他把养的狗好好教教。在我这里从来就不能接受失职这两字。滚!”
“是。臣,告退。”
看着彦澈有些趔趄的身形,坐回龙椅的萧烨眉宇锁得更紧了。长叹了一声,一掌拍在书案上、
“哥哥啊哥哥,死都死了,怎么还这么不依不饶的啊?不过就想凭个儿子,加个掌权的弟弟就想夺我这万里山河,你也太蠢了吧!
也好,先让我见见,再把那小子送去跟你们一家团聚。”
说着,辛辣的笑占满了脸孔,享受一般地不断摩挲着王座的扶手。这世上还有什么会好过如此呢?
这万里河山只能是我的,这九五之尊只能是我。要夺,你就来试试吧,来为我的王座陪葬吧。————————————————————————
“大人,已经过了二更了,你这身子熬不得,快睡吧。”
凝霜一边替柳彦澈盖上外袍,一边规劝着。可是斜倚在窗边长塌上的人只是摇了摇头,便继续呆呆地望向窗外。
凝霜见状,便回身遣退了其余使女; 伸手拉过一方绣墩;挨着柳彦澈坐下来。
“凝霜……”
“怎么,不唠叨地劝你休息,陪你坐一会还不成吗?”
若星的眸子抖了抖,笑意散落,凝霜顿时觉得心头一动,伸手推了一把柳彦澈:“别笑了,笑得我心里怪发毛的。”
“嘿嘿,这才是我们家的老虎婆凝霜嘛,”柳彦澈笑嘻嘻地拉着凝霜的手:“整天大人大人的,你不腻吗?”
凝霜歪歪头脑,宠溺地把另一只手也伸过去,反握住柳彦澈:“你今天是怎么了?不是说被骂了,怎么还这么高兴的样子。”
“你觉得我高兴?”
“对啊,我说错了吗?”凝霜盯着柳彦澈,想着这双漂亮的眼睛有多久没有这样笑了。
“没有,我是开心,真的很开心。”柳彦澈言罢,便紧紧得抿住了嘴,隐隐的红色漫染上脖颈。凝霜已经可以感到自己握住的手开始有些发抖。
“我见到他,凝霜,我见到他了。”
凝霜心头顿时一沉,不用说她也晓得,那个他指的是谁。她盯着柳彦澈,小心地问道:“你在哪里见到的?”
“芩州,芩州的桃花中,我见到他了。他还活着,他也还活着。”
凝霜不说话,把柳彦澈的手握得更牢了些。
“凝霜啊,你知道吗?他要我跟他走,他什么都不要了,让我跟他走。”
“……”凝霜吸着气抖声道:“是吗?那真好啊。”
“是的,真好啊。”
“那,那少爷你怎么不走呢?”
柳彦澈低下远眺的目光,哀然地看着凝霜,看得凝霜胸口阵阵作痛。她握着柳彦澈的手,费力地说道:“你可以走的啊,少爷,你可以走的啊!”柳彦澈顿了片刻,突然嬉笑着把脸凑上前,作势要亲凝霜,惊得凝霜往后一躲差点从绣墩上跌下来。“嘿嘿,凝霜你太嫩啦!难道你跟你程家哥哥都不亲亲吗?”“你少没正行!”凝霜又羞又急,可是拉着柳彦澈的手却没放开:“你给我老实回答,为什么不跟他走!”柳彦澈只是笑,红眸漾得醉人。凝霜看着柳彦澈,说不清怎么了,就是难受得觉得连五脏六腑都被搅在一起了:“少爷,你为什么不跟他走啊!你跟他走啊!既然他还活着,既然他要带你走,你为什么不走呢!”“傻瓜,我要是走了,你们该怎么办啊?”凝霜愣了愣,刷得站起身,伸手也把柳彦澈从软榻上拽起来,二话不说地硬往门外拖。
“凝霜,凝霜……”柳彦澈任由她拽着,只是撒娇似地喊着凝霜。
就这么拉拉扯扯地,二人一直走到书轩外,站在满园飞雪般的三月霜中,柳彦澈忽而止住了脚步,回手拖住了凝霜:“傻丫头,你这是要带我去哪里啊?”
凝霜咬着唇,还死命要拽,可是一步也走不了了。她回过头来,涨得通红的脸上满满都是泪水。
柳彦澈长眉一皱,凑身上前,手贴在凝霜湿透的脸颊上:“我的傻凝霜啊,你哭什么啊?你程哥哥看见了还以为我欺负你呢!”
“你……你……”被柳彦澈这么一引,凝霜的抽噎更甚一成:“走吧,少爷,求求你,你走吧,跟韩易之走啊!”
说罢,凝霜难以自已的号哭起来。她不知道为什么,她只知道看到她的少爷这样,连她都疼受不得了,柳彦澈又该怎么熬?她不晓得什么门当户对,或者觉得两个男子在一起有何不妥,她只知道若是要选,那么这个世上还能让她的少爷笑得绝艳天下的,只剩下了那个叫做韩易之的人。可是,她的彦澈少爷走不成,走不了,走不得。他的肩上背着太多人的血债,老爷的命,夫人的命,还有,还有绫晓的命。他放不下他们,她也放不下。可是,这一刻,凝霜真的希望她的彦澈少爷是个自私鬼,自私得只记得自己。若是这样,他就能走了,跟那个叫做韩易之的人走了。
凝霜只是哭,也只能哭。她想要替这个人,替着笑意盈盈的人,把心头的苦都一一哭出来,如果他不想喊,如果他不想哭,她可以,她可以替他把眼泪流尽,这样她的小少爷就没有为之落泪的伤悲了。
下卷 第九章
夜色一层淡过一层;裹着金光的锦红从衍墨的天际缓缓压过来。纵然明月还高悬当空;可是树间的鸟儿已经醒来,发出迷糊如梦呓的叫声。挨坐在榻上的两个人无声地仰望天际,静候朝阳初升。“凝霜。”
“嗯。”
“以后别一哭完就拿我的袖子擦眼泪鼻涕的,这可是瑞州进贡圣上恩赐的上好青绸。”
扑哧!脸肿得跟包子一般的凝霜最终又气又恨地笑了,拉过柳彦澈的衣袖,大声地擤了擤鼻涕,方满意地看着自家少爷有点僵硬的脸。
柳彦澈一拍额头:“唉,你这个邋遢样子; 肯定是嫁不出去了!看来你得吃我一辈子了!完了,完了。”
凝霜也不恼,往柳彦澈身上一靠,凝视着徐徐明朗的天空悠然道:“不就吃你两口饭吗?要是没有我在,你这个性子还不得两天就把自己折腾跨了?告诉你,这次下不为例,以后要是你再敢点灯熬油,我就让程哥哥拿补药灌死你!”“知道了,管家婆。”
随着明金色融进沉暗的底色,天空从内里透亮起来,逐渐变得与悬月同色,于是那微微的一轮也再难看清了。接着,从天界深处,朝阳裹着霞光万道蹑足而来。
柳彦澈忍着光芒的刺痛,不眨眼地盯着旭日高升,连眼珠也烙上金色的斑驳。
“凝霜,会的,会有那么一天,我将放下一切跟他走的。”
凝霜疑惑地转过脸,但是柳彦澈没有回头。
“凝霜,我们约好了,要活着,要活过这一劫,然后他会来,来带我走。”
“嗯。”
“嗯什么?要说真好!”
说着,柳彦澈一扬唇角,起身站在明媚的晨光中,眉目张扬一如往昔。
凝霜点点头,大声附和:“嗯,真好!”
“就是啊,真好!真好!”
柳彦澈朗然的笑声勾得凝霜也不由辛酸地欢喜起来。
“我跟他说了,我柳彦澈说过的话一定会做到,而他韩易之若是敢背信弃义,那么生生世世,我都不会放过他!”
多久都没听到这么孩子气的霸道宣言了,看着被春光涂染的身影,凝霜在一刻间失神了。似乎就会如此,只要她家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少爷放话了,那么翻天覆地又有何不可呢?
“好啦,那么一天之计在于晨,凝霜!”
“是。”
“快去催厨房准备餐点,一夜没睡,彦澈大人我都要饿死啦!”“是。”
凝霜笑着还像模像样地做了揖,转身往外走,可还没来得及踏入那春意盎然的院落中,就被身后的声响惊住了。连忙回头,发觉自己那刚刚还意气风发的小少爷,正倒在冰冷的地上,无暇的面孔已经被浓稠的血湮没。一声凄厉的惨叫,惊飞了满树栖鸟,落了一园的三月飞霜。
沉睡中;柳彦澈发现自己又回到了琉云山的那片碧桃中;熨帖着肌理的是韩易之熟悉的体温。
“这次我没死;那么你回去;会怎么样呢?”
那人愁眉深锁;看得柳彦澈反倒起了作恶的念头。
“谁晓得啊?不过凭我这么得宠;也受不得什么罚的。”
“柳彦澈!”
“怎么?”柳彦澈扬起栗红双眸:“别说你在边关,关于我柳彦澈的流言就一句也听不到?”
“别人说什么,我从来都不信。”韩易之把唇贴在柳彦澈的眼角:“你知道,从来只有你说的,我才会去听,去信。”
“是吗?”柳彦澈轻哼了声:“若是这样我劝你最好还是谁的话都别听,尤其是我。我只不过还没需要走到那一步,若是有那条路选,我也会不回头走到黑的。”
“我知道。”
短短的三个字伴随着韩易之的呼吸抚过柳彦澈的张扬的眉宇,柳彦澈长睫抖了抖,徐徐落下。
是啊,这个世界上,除了这个韩易之,还有谁更懂得他柳彦澈。他知道自己口无遮拦,他知道自己横冲直闯,他也知道自己孑然无依。因为,他们一样的可怜,一样的可怜。
“你们这次进京,难道就是为了挣个鱼死网破?”
“是啊,鱼死网破。”
“就不能再等等吗?”柳彦澈沉在泥沼的黑暗中,抓着韩易之的手:“再等等,我就不会成为一支要猎杀你的网了。”
“不能等,也等不得,苍琅之变至今,成与不成就在此一朝……”
说着,韩易之忽然停了下来,双手抱住了柳彦澈。
“怎么了?”
“……彦澈。”
“嗯。”柳彦澈睁开了双眼,难得耐心地盯着韩易之。在更东一些的地方,夜正在被刺目的光明步步紧逼。
“你现在在做什么,我也是知道个七八分的,所以我知道,若是一朝相遇庙堂,那么你是有你自己的所在的。”
“是的,在你的对面,并且拎着刀不得不取你们每个人的项上人头。”
说话时,黎明的第一道光如剑般刺入了夜的心脏,流光如血痕飞溅在天幕上。映着暗夜明媚的伤痕,柳彦澈反而看不清韩易之脸上的神情。
“是的,这是你要做的,你要记住这是你要做的。”说罢,韩易之把头埋进了柳彦澈的长发中,收紧的手臂勒得柳彦澈肩头发疼。
“你就是要说这些!”
“对,”发间传来韩易之模糊的耳语:“你要记得!就算是遇到我,遇到曾经认识的人,你要记得你要活下去,为了你娘,为了凌晓。你不可以一时手软,就像……”
柳彦澈一声重叹,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