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主……”他身旁有个一袭翠色装束的女子走上前,似有劝阻之意。
“不用劝我,”那人轻轻地挥了挥手,长剑指向杨洌:“今天,就是你我来一决胜负。若是你赢了,我便放你和你这些残余兵卒一条生路。不过,要是我赢了,你的命就归我了。我这里有太多亡魂,要用你的血来祭!”
看着那熟悉的面孔,杨洌只觉得头脑嗡嗡直响,手心上都是冷汗,滑得快要握不住剑柄。萧祯,你怎么可能是萧祯呢?你不是已经死了吗?是我,是我亲手斩下了你和你儿子的头,献给萧烨的啊?不可能,不可能的。
半晌都不见杨洌回答,那人又高声再次问到:“杨洌,我的条件,你答应吗?”
“我……我……”
身经百战的杨洌,头一次这般六神无主。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让那呛人的烟气进入肺腑,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后,他总算找回了点意识。
萧祯已经死了。这人不可能是萧祯。而且就算你是萧祯,又如何?我能杀你一次,我就能杀你第二次!
这么想着,杨洌站直了身子,扬眉道:“我答应你的条件!就由我们,来一决生死!”
韩易之点点头,正要拉开阵势,杨洌就冷不防冲了上来,重剑狠狠地砍在韩易之挡格的剑上,哐啷一声,韩易之被逼得连退两步。接着,杨洌又是猛地一剑,擦着韩易之肩膀过去,竟将那铁甲砍下一块。
“杨将军,果然好剑法,难怪当年家父如此赏识。”韩易之不急不火地转了身,灵巧地躲过了杨洌又接连劈过来的几剑。
“家父?”
“您不知道吗?我就是萧靖,前朝太子萧祯的幼子。”
韩易之说着,趁杨洌不备之机,起身一跃落在了他的身后,反手就是一剑,深深地刺进了杨洌的肩胛。杨洌慌忙转身回步,挥剑去防。但韩易之却未紧逼,反倒是收回了剑,平心静气地等杨洌调整好架势。
“你……”杨洌咬着牙,怒目而视:“当年就是没有抓住你这个小兔崽子,才有今日祸患。”
“此言差异,若论祸患,在下是绝不及杨将军半分的。”韩易之和气地笑着,持剑徐徐逼近:“叛主弑君,杀弟害友,为了权贵名利,不惜用任何人的血来为你洗净道路。杨将军,祸患二字,也只有你才配得上了。”
杨冽的脸色已经几乎铁青,脖颈的青筋暴现。他猛地一跺地面,借力飞身至韩易之跟前,重剑不论招数地猛挥乱砍,溅起火星一片。
“我告诉你,我当年杀得了萧祯,杀得了韩芊然,我今日也一样杀得了你!而且,我保证,你会和他们一样死无全尸!”
瞬间,韩易之的脸色沉了下来。他凌厉地将杨冽的劈斩尽数挡下,趁他的空挡,猛然反击。一把长剑舞得仿佛银光万道,杨冽因为肩上的伤,躲避不及,几个回合下,身上连中数剑。
“杨冽,大概今天要被碎尸万段的,是你才对。”
“啊!”正在韩易之要再次出招时,杨冽突然大喝着,重剑斩来,韩易之挥剑阻挡,却感到胸口一热,才发现杨冽左手竟暗藏匕首,就是趁他逼近的时机偷袭得逞。
“……”韩易之捂着胸口,翻身跃出几米,拉开同杨冽的距离,然后飞快地点住周遭穴道,暂时将血止住。
“杨将军,除了祸害二字,您似乎还要将卑鄙收入囊中啊。”
听着韩易之这么说,杨冽反而笑得更加得意了:“说你是小兔崽子,你还就真的是嫩。卑鄙怎么够形容我?既然藏了匕首,若不涂毒,岂不是白费功夫。”
“少主!”
听到杨洌这番话,琴音等人领着军士就要冲上来,杨洌身后的军士也严阵以待。
“萧靖,你不是说你我之间一决生死吗?怎么,要出尔反尔啊?”
“莫动!”韩易之按着胸口,喝住了众人。他用剑支撑着自己站好,尝试着运气祛毒。
“运气?当心你毒气攻心啊!”杨洌阴恻恻地笑着:“纵然我杨洌今日身死,不过能拖你萧靖陪葬,我也死得不冤了。”说着,他便步步走向韩易之。韩易之稍稍定了定神,忍着伤站稳脚步,持剑摆出格挡的架势。但杨洌匕首上的毒性已经开始发作了,心口仿佛有火般灼疼,眼前也开始浮现暗斑点点。看着韩易之脸色发白,杨洌知道毒药发作了,神情变得更是狰狞:“知道吗,你爹,你娘,还有你那个哥哥,都是死在我这把剑下的,怎么样,我今天也用他送你一程,算是让你们一家团聚了。”看着杨洌逐渐走近,韩易之倒没有紧张之色,目光却遥遥地锁在杨洌身后那一片雾色迷朦中。“这功名利禄真的如此重要?重要到可以用你亲弟弟的命去换?”就在杨洌要挥剑斩来的一刻,韩易之的声音不轻不重地想起,杨洌的胳膊就那么僵在了半空中。他脸上的肌肉几乎拧在了一起,好半天,才怒吼道:“那是他该死!背弃自己的兄长,就该死!”“那么就是说,即便让你再选一次,你仍不会手下留情?”“哈哈哈!”杨洌听言,狂笑道:“手下留情?我恨不得再剁那小子几刀!你少废话了,看剑!”韩易之深深地望了杨洌一眼,慢慢地侧过了头去。杨洌嘶吼着挥剑劈来,可那一剑终究没有劈下去,只有殷红的血飞溅了韩易之满脸。一支利箭,正正插入杨冽后脑,从他的额间穿出。杨冽的身子慢慢跪倒,脸上还是来不及消退的狰狞。“你们主帅已死,如若还不投降,杀无赦!”从浓雾中,持弓走来的人,正是韩琪。随着他的号令,杨冽残余的部卒纷纷丢兵弃甲,跪地投降。韩琪走到杨冽的尸身前,慢慢蹲下身子,伸手合上了那双圆瞪的双眼。“话说,这百步穿杨的技艺,还是你的真传呢。”言罢,韩琪起身,走到韩易之跟前,从袖中掏出一枚药丸,让韩易之服下:“先用这药控制毒性,稍后叫大夫来替你解毒。”“多谢干爹。”“你也太乱来了,杨冽的剑术是你抵挡的来的吗?怎么可以冒这么大的风险?”听言,韩易之无奈地笑了:“干爹不也是不顾阻拦,执意前来吗?”“……”“好了,好了,幸好是有惊无险。”琴音上前打破了僵局:“余下的事情,就由琪哥你来处理好了。我先随易之回营,调理伤势要紧。”韩琪点点头:“你们去吧,回去禀告二王爷,这里就交给我好了。”“来,你们几个,随我护送少主回营,你们几个立刻去找随军的大夫来。”琴音扶着韩易之,利落地发号施令。“等等!”韩易之突然打断了众人,接着向琴音道:“韩烟雪,烟雪姨呢?”韩烟雪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步履有些趔趄,负了伤的样子:“我在这里。”韩易之盯着韩烟雪,看到她脸上有一道很明显的刀上,眼皮不由得一跳:“……熙安插在杨冽军中,为我们传递线路的人,现在何在?”“死了。”“死了?”“刚才战事太过混乱,他不慎被我方人马误伤,流血过多至死。”韩易之脸色低沉,仔细地审视着韩烟雪,然后从怀里掏出之前的那张纸条:“既然那人已死,那这件事我只能问你了。”韩烟雪漠然地看着那张纸条,声音毫无起伏地答道:“少主若是有事相问,烟雪必然知无不言,只是现在少主身负重伤,不如先疗伤为妙。”“我必须现在问。”韩易之决绝地看着她。“……那少主请说吧。”“好,”韩易之轻轻推开了琴音的扶持,踉跄着走到韩烟雪身旁,将纸条举在她眼前:“你说这纸条是熙的人所传递的消息?”“正是,这纸条的背面有熙独有的记号,他人无从模仿。”“那我问你,这字迹可是传递消息人亲手所写?”韩烟雪看了眼韩易之,不动声色道:“熙辨认消息,向来是靠纸背的记号,而笔迹,怕被人用来揭穿身份,所以人人都能够模仿他人笔迹,时常变换,难以分辨。”“那么也就是说,这个字迹你不认得了?”“不认得。”突然间,韩易之猛地一把抓住了韩烟雪的手腕,掳开了她的袖子。在那凝脂般的胳膊上,赫然是数道整齐的伤疤,每道伤痕还有血不断渗出,应是新伤。“韩烟雪,我再问一遍,你不认得这笔迹?”韩烟雪低敛眉头,沉颜不语。“你不识得这笔迹不要紧,可是你应当知道,你身上的伤正是这笔迹的主人所为吧!”韩易之愤恨地将纸条朝地上一丢,怒声道:“烟雪姨,我现在还尊你一声姨,你说,柳彦澈他现在在哪里?”面对韩易之的质问,韩烟雪的神色毫无异常,只是伸手将自己的衣袖理好:“若是我说他已经死了,少主会如何?”“你……”“少主你要记得,当日你虽用救我一命相挟,不过我可从来都没有答应你要放过柳彦澈。况且,我熙中大半手下皆死于他之手,就算他死十次百次,也还不清!”“……”“虽然这次能够战胜,是亏得他将熙中的人顺利安插入杨冽的谋士中,并协助了消息传递。但是我倒要问问少主,这点功过能够相抵吗?”韩烟雪毫无感情的声音终于有了波动,连眼角也微微泛起了红色。“比如说,我杀了柳彦澈,然后再助少主你登上皇位,你觉得这功过可否相抵?”哗啦!一声闷雷在浓墨般的夜空炸响,深重的雨气瞬时涌起。半盏茶不到的功夫,倾盆大雨从天而降,浇熄了烈火汹汹,却洗不净殷红的大地。战场上出现了难得的死寂,只有那击打在盔甲上的雨滴响个不停。韩易之的身子微微晃了晃,但还是站住了。他抖着手抓住了韩烟雪的衣领,厉色道:“其他的我不管,我现在就问你,柳彦澈在哪里?”
“死了。”
“你再说一遍!”
“我杀了他!我身上沾的,就是他的血!”“你!”韩易之举起了手掌,却无论如何也落不下去,胸口的穴道早被冲开了,浓稠的血顺着盔甲的缝隙淌个不停。周围不明所以的人早都看呆了,只有琴音先反应过来,冲上去拖开了韩易之。“少主,你疯了吗!”“他死了?他死了?”韩易之发狂地要挣脱琴音的拉扯,却终究被之后冲上来的韩琪按住。他只能抖着身子,死命地冲韩烟雪嘶喊着,反复问道:“他死了?他死了?”韩烟雪冷冷地看向韩易之:“你是少主,你自然可以什么都不管,就有人替你去死。替你死,我不拦。可是此仇不报,绝不可能!”说罢,她一甩衣袖,径自走了。两侧的兵士都不敢拦,纷纷让开道路。韩琪看着妹妹离开的背影,重重地叹了口气,接着缓声安抚着韩易之:“易之,你冷静点!冷静点!”但是此刻,韩易之已然什么都听不到了,手掌猛得一击,竟推开了韩琪和琴音的桎梏。接着跌跌撞撞地要去追韩烟雪。韩琪哀然地摇了摇头,纵身跃到韩易之跟前,手刀劈下,正中他的脖颈。韩易之略微晃了晃,便倒进了韩琪的怀中。“琴音,快,带易之去疗伤。”“是。”
看着琴音离去,韩琪将残余兵卒召集一起,简略地交代了后续安排,接着便引马去追赶韩烟雪。终于,在泾水之畔,韩琪看见了一个正朝河中走去的身影。“烟雪!”他喊了一声,便翻身下马。韩烟雪似乎没有听到,头也不回向河心走着。韩琪疯狂地冲上去,扯住韩烟雪往岸上拖拽。韩烟雪几番挣扎,却敌不过韩琪的力气,被一步步拖回岸上。走到岸边时,两人都几乎筋疲力尽,猛地摔进湿滑的泥泞中。韩烟雪挣开韩琪的手,起身又要往河中去。韩琪抓着韩烟雪,使劲将她扯倒,怒吼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