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我本来想把他的遗体夺回来,但是……」
那双锐利干净的橙色眼睛看向自己时,弗雷格不禁瑟缩了一下,而后他听到那坚定的声音说:「但是,兰诺将军大概也想在这里迎接我们的军队进入艾尔伦城吧!」
在这个少年面前,弗雷格总觉得自己正在守护的东西是那么肮脏不堪,他就像过往历史上所有的丑角一样,可笑地想用自己不起眼的力量去抵抗历史的洪流。
这个少年的出现是既定命运吧,他注定会拯救这个国家吧?
命运早就选了正确的人,无论付出多大代价,历史还是会走在它的轨道上……
「光帝……」路德看着被自己的阴影笼罩的年轻神官,「这是对你的称呼吗?」
弗雷格咬着唇没有说话。
「你能听到神的旨意吗?」路德再次开口问。
弗雷格依然保持沉默。
路德伸出手轻轻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注视着自己。「神说了什么吗?」
弗雷格无法与这个人对视,就像无法面对兰诺死后的眼睛。他的唇有些颤抖,声音变得支离破碎。「神、神……什么也没有说。」
「是吗……」路德微微眯起眼睛,盯着他。
传说中的光帝,看起来竟然如此柔弱,柔弱到让人不忍心伤害他,让人忍不住想要保护他……
那天,是谁告诉自己,光帝挥动着巨大洁白的翅膀,降临在如洪水般的军队上方,带着来自地狱的死神,追杀兰诺的?
是这个柔弱的年轻人吗,那么多的血腥和杀戮,就是因为这个看上去毫无抵抗能力的人?
年轻的叛军首领微微弯下腰,注视着那张脸,精致的眉下是长长的睫毛,蓝色的眼睛如同北方冰原的天空一般清澈。皮肤有些苍白,似乎因为畏惧而被牙齿咬住的唇隐隐泛出血色……
原来死神也可以这么美丽柔弱的吗?
路德放开弗雷格的下巴,手指上还有对方的温度,就像刚刚在兰诺墓前放下的白色花朵般柔软。
弗雷格刚松了一口气,对方忽然一把按住他的肩膀,把他压到冰冷的墓碑上。
身体撞在坚硬的大理石上,让弗雷格发出轻微的呻吟。
路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我会让你看到……兰诺被荣耀包围的那天。」
坚定又自信的誓言,这一刻,弗雷格毫不怀疑,这个人将说到做到。
目光越过少年张扬飞舞的橙色头发,他看到血红色的斗篷在风中飞扬,仿佛无数殉道者的鲜血……
「对不起……」弗雷格小声地说。
越是注视就越是不复在——他在兰诺背叛那天,拒绝路德邀请的勇气。
越是注视就越是明白——自己这一切不过是无力的挣扎。
路德怔了怔,「什么?」
白皙柔软的手指轻轻拉住他的手腕,没有力量但是温暖。明明轻易就可以挣脱,但路德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腕,那双眼睛看着自己——
「对不起,我势必成为你路上的绊脚石……」弗雷格的声音如同撞击的水晶般清澈,「但是……对不起,这是我注定要做的。」
路德盯着他决绝的眼神。也有这样的殉道者吗?为了即将倾覆的国家,不惜燃尽生命最后一丝火焰吗?
「如果……是你的话……」看着年轻的王者,弗雷格想起兰诺的话。如果……是你成为国王的话,这个国家会重新繁荣起来吧。那么……就做吧。
弗雷格握住对方的手。和自己的手不同,有力而粗糙,那是长年生活在战斗中的手,握着巨大的刀剑、连命运之线都能斩断的手。
他低头吻上路德的手。如果死在这样的人的手上,大概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了吧。
「干、干什么啊!」可路德猛地抽回手,橙色的眼睛瞪着靠在墓碑上的人。
因为忽然抽开的力气有些大,弗雷格的手是被狠狠甩开的。
月光色的发丝从肩际滑落,刚才因为他自己的啮咬而红润的唇,宽大神官袍的领口露出细致的锁骨……
不知道为什么,路德的心脏无法控制地剧烈跳动着,他冷哼一声,转身想要离开这里,毕竟这里是敌人的地方啊。
「路德大人……」
身后的大神官忽然叫住他。
「我和兰诺……在这里等你。」
路德没有回头,修长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弗雷格的视线中。
「真是大胆的举动啊……」不知道什么时候,银希已经站在弗雷格身边。
见弗雷格还是看着路德消失的方向,他不满地捏住他的下巴,让他看向自己。「觉得他比较好吗?」
「什么?」弗雷格茫然地看着男人微怒的眼神,「你说什么?」
「你刚才在引诱他。」银希十分肯定地说。
「我有吗?」弗雷格更加茫然,仔细回想刚刚的事情,最后苦恼不解地抬头,「你指什么?」
银希黑色的眼睛眯起来,「你吻他手的时候。」
弗雷格惊讶地张了张唇,好一会才发出声音,「他知道……那是吻手礼吧?」
「我猜他不知道。」银希不冷不热地说。
「可是……所有的君王都会接受神官的吻手礼的。」弗雷格眨眨眼睛,看得出他有些慌。
银希则嘲讽道:「他还不是君王呢,而且肯定不知道你那是吻手礼。」
弗雷格苦恼地坐在墓碑旁,手边是路德带来的白色花朵。
银希有些吃醋地弯腰把他抱起来。而弗雷格没有抵抗,温顺地靠在他怀里,脸上的表情,似乎还在为那个引起误会的动作苦恼。
路德坐在宽大的椅子上,现在所有的兵力已经都调回来,把这个要塞武装得如同铜墙铁壁一样。
「可恶,他们简直太嚣张了!」许久不见的爱丽丝咬牙切齿地握着法杖。
兰诺将军阵亡,拉姆的眼睛失明,才短短几天,就发生一死一重伤的事。
她回来时,甚至还听说,光帝和剑帝两人只身闯入营中追杀兰诺和拉姆。死伤的士兵竟达上千人……
爱丽丝抬头往主位上看去,路德支着下巴似乎正在想什么,对她刚才的话一点反应也没有。
「路德大人?」偏偏头,她唤了一声。
路德觉得自己的手指还有些发烫。是被那个人吻过的关系吗?
那时候——
那个人微凉的唇贴上他的指尖。
手指好像颤抖了,即使是面对强敌依然稳定的手,竟在那一瞬间动摇了——
路德几乎是气愤地回想着这件事情。那个人如此柔和地仰头看着他,精巧的下巴、优美的颈项,还有宽松的长袍下,隐约可见皮肤上如花瓣一般的粉色……
那是情欲的痕迹,是被那个男人占有时留下的吗?
路德想起那个如黑夜中的死神一样的男人,
他曾在那个男人身下辗转承欢吗?
想到这些,他不由自主地站起来。久未出现的烦躁情绪感染了他。
在那个男人的身下呻吟吗?被那个男人亲吻侵犯吗……
「路德大人?」爱丽丝困惑地看着首领像头烦躁的狮子一样走来走去,最后转身离开。
「喂!谁来理我啊!」爱丽丝讶异看着他离开,然后大叫起来,「天啊!我才离开这么几天,发生了什么事!」
弗雷格站在空无一人的神殿里。
神殿在夜晚是不允许一般神官进入的,但大神官的话就没关系了。
四周是明亮的蜡烛,将整座神殿照耀得如白昼一样,因为光明之神的神殿里不容许黑暗。
可是……蜡烛点得再多,也会有阴影。
光明和黑暗,永远也分不开,注定要纠缠到世界的尽头。
在正中央巨大的神坛上,是诸神中最公正伟大的神祇,光明之神。
从这片大陆有文明开始,对光明之神的信仰就不曾间断过。
在宗教兴盛时期,几乎每个国家都有光明之神的神殿,即使是小小的村落,也会供奉光明之神。所有的神职人员都受到人民和贵族的尊重,就算是国王,那时候也会听从大神官的建议。
三个世纪前,诸神背弃这片大陆之后,信仰开始逐渐没落。虽然没有肯定的消息,但是诸神离开的事情像流言一样蔓延到整片大陆。即便人类的国王杀死了紫目一族,依然没能阻止消息走漏。
失去信仰的人们彷徨而怯弱,而光明之神的信仰更在不知不觉中成了统治阶级维护权力的一种手段。
弗雷格站在神像前,仰头注视着那石质的身像。
石头只是石头,怕是没办法拯救任何人吧。
「怪不得哪里都找不到你,原来在这里啊,」银希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弗雷格依然保持着祈祷的姿势,并没有转过身。
银希站在他身后,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弗雷格时,他也是这么安静地在神殿里祈祷。
那天……好像是晚上吧。
他是来进行杀戮的,因为抱着对诸神的仇恨,他觉得唯有更多鲜血才能安抚他的烦躁。
当然,那不是在艾尔伦的神殿,而是在圣山上,众神居所前的神殿。
那天晚上很静,他推开沉重的大门时也毫无声音,空荡荡的神殿里只有来自高山森冷的空气,以及蜡烛燃烧的气味。
整座神殿被魔法光球笼罩,它们轻飘飘地悬浮在空中,好像遥远夜空中的星辰,而下面是蜡烛组成的光海。
那时候,神殿里只有一个人,浅金色的发丝在光芒的映衬下,仿佛沙漠上的银色月光,洁白的神官长袍盖住冰冷的大理石。
银希走到那个人身边。精致的五官、低垂着的眼睑,他的双手握在胸前,保持祈祷的姿势。
当银希出现的时候,他有些惊讶,蓝色的眼睛里带着困惑。
他当然会困惑,因为门口有一支护卫队,保证没有人能打扰大神官的祈祷。
银希的身上散发出血腥的味道,多干净的空气也掩饰不了。
「你在祈祷吗?」银希轻声问。
「我在祈祷,」弗雷格说,没有询问门口的护卫队怎么了,血腥说明了一切。「为了……死去的亡灵。」
「他们走了,你不知道吗?」银希眯起眼睛,这个世界上除了死去的紫目一族和拼命隐瞒的人类国王,大概就只有他知道,神祇已经离开了吧。
弗雷格的表现出人意料地镇定。「我知道,所以我来到这里。」
银希伸手捏住他的下巴,让他抬起头来。「是吗?那你知不知道,其实……还有一个神祇没有离开?」
当然后来的发展有些意想不到——银希难得自嘲地摇头。
他们打架了。他原以为神祇的离开,任何光系魔法都会失效,但是事实上,它依然牢牢地压制住黑暗。
杀戮之神对魔法没什么兴趣,即使在神祇中间,也有战士和法师之分的,他当然是属于战士。
虽然他能在当时就杀了弗雷格,但是……
但是结果,他还是输给他了,连心一起……
回忆往事让银希觉得有趣,他原本是想要报复,最后他却选择了原谅。到现在,甚至有些感谢,如果当时他们没有把他留下来,肯定就见不到这个人吧……
银希伸出手从后面搂住弗雷格,把脸埋在对方肩膀上,那浅金色的发丝如同晨曦一样柔和。
怀里的人挣扎了一下就顺从了。
「我在祈祷。」弗雷格皱皱眉头说。
「有什么用,还不如取悦我来得实际……」银希用鼻尖蹭开他的发,然后咬上他的脖子。
怀里的身体瑟缩了一下,但没有挣开他。
这本来就是事实,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