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弹完一首,却见岸边站有一人,仿佛已在那许久。伯牙一惊,“嘣”,断了一根琴弦。那人听见琴断声,急忙向伯牙喊道:“先生莫惊,我只是路过的一个樵夫。停到您弹琴,便不自觉地停下了而已。”
借着月光,伯牙仔细地看了下,确实是个樵夫,那人带着一顶斗笠,一肩用胆子挑着一捆柴火,虽身穿粗布衣服,身上却有不俗之气,身形矫健,倒像个隐于闹市的将军。伯牙朝岸上喊道:“你说你在听琴,可知我谈的是何曲?”
那人爽朗地一笑,“那是孔子赞叹他的学生颜回的曲子,可惜的是,您谈到第四句时,琴就断了,可惜啊可惜……”
伯牙却十分惊喜,“兄台快快上船,这曲断了,我再为你弹一曲便是。”
伯牙让船家靠岸,那人上了船,伯牙请他坐下,“兄台,且听我这一曲。”
琴声雄浑高壮,低沉,“那是高山啊,高入重霄。”
伯牙正色,琴声轻快流畅,如铃悦耳,“流水奔流不尽,不知愁绪可尽?”
从未有人听懂,从未有人,但现在……就在此刻,他懂了,他懂了!伯牙握紧颤抖的手,说出话的却还是有点激动,“敢问兄台贵姓?”
“在下只是山里的一个樵夫,不足为先生您道也。在下姓钟,钟子期。”
“钟子期?子期,子期,以后我便叫你子期如何?”伯牙踱了几步,来到钟子期面前,直看着他。
“先生您要是不嫌弃,便这么叫吧。”钟子期毫不介怀,也不拘束。
“你也别叫我先生了,直接叫我伯牙就可以了。”
钟子期一愣,随后就笑道:“好,伯牙。”
伯牙也呵呵大笑起来,“子期,你真乃我知音。以后我们就以兄弟二人互称如何?”
“大可。你看似比我小些,你若愿意,可叫我一声大哥。”
“大哥。”
“恩,小弟。”
“大哥,小弟我还有公务在身,恐不能久留,大哥可愿来年八月十五再与小弟相会于此,且听小弟我再谈一曲?”
“小弟你要务在身,大哥怎敢久留?你愿明年再为大哥我弹一曲,大哥已是心满意足,岂会推脱?”
“好好好。”伯牙一连说了三个好字,“伯牙一生能得大哥一个知音,一生已无憾。”
“子期能闻小弟一曲,大哥又有何憾?只怕以后听不到,会天天记挂着你。”
“大哥莫说笑了,明年八月十五伯牙定到!”
二人匆匆分别,第二年八月十五,月比去年更圆,可寂静的江边却只有伯牙一人独立于寒风中。船家从船舱里探出个头,“公子,您还是回舱里等吧。在外面会冻着。”
伯牙不肯,“我怕他寻我不见。”
“许是他不来了呢?”
“不会的!”伯牙态度强硬。
船家也不勉强,回到了舱中。
“大哥啊大哥,你怎么还不来啊?”伯牙的神情有些落寞。
一夜过去,钟子期还未出现,伯牙抱恙,他却还是坚持去向一个老人打听钟子期的下落。
“老人家,您可知钟子期在何处?他应是这附近山里的一个樵夫,挺高,样貌不错,可能因为打柴的缘故,皮肤有些黑。”
老人看了伯牙一会儿,叹道:“你来晚了。”
“晚了?我与他相会在八月十五的啊,没有晚啊。”
“可他死了,就在前几日!身染重病,死了!”
伯牙定住了,耳边老人还在说着:“他临终留下遗言,说要葬在江边,八月十五还要听你为他弹琴。可怜啊。”老人又看了一眼已然魂不守舍的伯牙,“唉,又一个痴儿啊。他的墓就在你们第一次相遇的那个地方。”
伯牙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钟子期墓前的,但当他拿出琴时,表面已经很平静了,“大哥,我来实现了约定了。”说音刚落,琴声响起,美妙动人,伯牙发挥到极致,一曲《高山流水》,不曾有过的动听。
一曲完毕,伯牙生生地用手拨断了琴弦,血顺着琴弦流下,伯牙指着墓碑,狂笑,“钟子期!我守约了,可你却为何不来?当初我应该逼你发重誓的!”
琴被重重砸在了地上,琴头出现了一条裂缝,伯牙靠着墓碑滑下,跌坐在地上,“当初你一见它就知道它是伏羲所琢的瑶琴,现在你不在了,它也无用了。”
伯牙起身,“你都不在了,我还弹什么琴?”最后看了一眼江边柳树下的墓,伯牙走了。天开始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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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尘想了一会儿,“但我觉得,一个人的知音还是希望那人弹琴的,即使他不在了。知音难求,知己难遇。他们已足够幸运。”
流痕顿了一下,“也许吧。‘摔碎瑶琴凤尾寒,子期不在对谁弹!春风满面皆朋友,欲觅知音难上难。’伯牙他却不能想象没有钟子期的琴声会如何。好了,不说了,我教你弹琴吧。”
苏尘忙摆手,“算了算了,听你谈得这么好,我都没信心了。”
“你是要超过我?”
“不是,我只要能在人前稍微露露脸就可以,但是听了你的琴声,这不是信心的问题了,而是觉得其他的琴声都不好听了。要是我自己弹,不是自虐吗?”
“那我以后每天都弹给你听。”
“好啊。”苏尘开心地应了,“我要去学校了,元旦晚会的表演我想别的办法吧。拜拜。”
屋外,雨已经小得差不多了,苏尘冒着雨就出去了。
流痕看着苏尘的背影,又看了看瑶琴,嘴角出现一个弧度,把琴小心地放在了墙边的一张案几上。
☆、榧之弈
“三尺之局兮,为战斗场;陈聚士卒兮,两敌相当。” ——《围棋赋》
对弈如对战,一棋不慎,满盘皆输。
“上官莫,看我如何教训你!”苏尘气势汹汹。
“凭你?你都输我十二盘了。”上官莫觉得好笑。
苏尘皱眉,开始耍赖,“刚才不算,那都是我让你,再来!”
“这句话你也已经说了十二遍了。”
苏尘开始动用暴力,抓住上官莫的肩开始摇晃,“我说没有就没有!再给我来。”
上官莫却觉得这没什么,依旧笑呵呵地看着他,“停!好,我打不过你,是你让我。我是陪练,我再陪你大战三百回合。”
“那还差不多。”苏尘笑呵呵地回到座位,整理好棋盘,落下了一子,有一个保镖却突然来报,在上官莫耳边说了几句,上官莫点点头,保镖走了出去。
上官莫落下一枚白子,“苏尘,我有点事,只能再和你下最后一盘棋了。”
“没关系,你有急事吧?那你就先走吧。”
上官莫说:“你什么时候关心起我了?”
“滚!”
“呵呵,滚也得等我陪你下完这一局啊。”
“哼。”
第十三局,自然还是上官莫大败苏尘,汉语是很奇妙的语言,不过这里的大败,是上官莫赢了,苏尘输了。
本该上官莫该走了,可是……
“上官莫,我棋艺为什么突然进步这么多?”
“不知道。也许是你开窍了吧。”
“你怎么还不走?”
“不知道。好像是我不想走了。”
“不想走了?不是不能走?”苏尘问得有些小心翼翼。
上官莫没回答,不过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没想到白夜这古董店居然有这么高科技的棋和棋盘啊,看,手都能自己动,不用自己费力。哈哈。”苏尘笑得有些僵硬。
上官莫有些哭笑不得,“我们应该是撞鬼了。”
“鬼?”苏尘想到了那个咋哪子神,不禁发抖,那时手刚要落子,结果,棋子偏离了本来位置。然后手又想把棋子重新移个位置,上官莫却拦住了他,“落子无悔。”
“刚才要不是这句肉身突然动了下,我才不至于下错,我本来要下那的。”苏尘吓了,这声音虽然是自己的没错,但不是自己想说的!真的被附身了?苏尘尝试了一下,却感觉被束缚住了。
他又听自己说道,虽然很怪异,“杨修,别以为我下错一子就赢不了你。”
“仲宣,都几百年不见了,你还是那么骄傲。”
“我有骄傲的资格,谁不知道‘建安七子’?尤其是我‘七子之冠冕’——王粲。”
“但是临汾公主她喜欢的却还不是你。”
“如萱她也肯定不会喜欢你。”苏尘,不,应该说王粲恶狠狠地盯着杨修,“明明一起长大,在主公认她为女儿后,你就对她如此生疏了。”
杨修苦笑,“那你不还是叫我杨修,而不叫我的字吗?”
“从小就叫惯了。下棋吧。”
杨修又下了一枚白子,王粲向杨修一笑,“你要输了。”子落之处,杨修的白子大龙被截断。“以前一直都是平局,这句说不定不会了。说好了,这局谁赢了,谁就可以娶如萱。”
“她死了,我们也死了,别忘了。也许她说不定都已经转世好几世了。”
“我不管,她转世了,我也会转世去找她。只要你不捣乱,我有信心会让如萱爱上我。”
杨修不语,过了一会儿,抬头,眼里有王粲不懂的深沉,“仲宣,你对临汾公主真的如此执着?”
“当然。”
“那若是你输了,你就会放弃她?”
“我不会输。”
“假如呢?”
“会。君子愿赌服输。”
“好,那我就让你心服口服。”落子声响起,另一个地方竟连着原先一半的大龙又连了起来,还断了王粲的棋局。
王粲咬牙,“你输了。”杨修说道。
王粲不语。
“仲宣,按照约定,你应该放弃如萱了。”
王粲还是不说话,苏尘和上官莫的身上隐隐现出两个身影,“仲宣,放手吧。”杨修的声音很无奈又很苦涩。
就在场面继续沉默时,王粲说话了,“你真的很爱如萱?”
“我从未说过我爱她。”
“那你为什么和我抢她?”
“是因为你。”杨修目光对上王粲。
“胡说!我明明……明明听到那晚你一个人在后院喝酒,然后喝醉了,说什么‘萱……我喜欢你,真的喜欢’。”王粲倒退了几步。
“那晚你有来?”杨修似乎有点惊喜。
王粲涨红脸了不说话。
“那时候我说的不是如萱,而是仲宣。”
“既然如此,第二天,为什么在我向如萱提亲后,你也去提亲?”
“那你为什么要向如萱提亲?邀请你的那晚,我给的提示很明显。”
“你喜欢的是……我?”王粲有些不可置信。
“嗯。那晚你没有来,我以为你拒绝我了,我想也好,毕竟短袖不为世俗所容。可第二天听到你向如萱提亲时,我还是忍不住,我知道临……如萱她喜欢我,虽然很自私,但我还是不希望你娶她,所以……”
杨修还没说完,王粲就跑上前,抱住了杨修。苏尘松了口气,总算离开他的身体了。
房中,有两个虚幻的身影紧紧相拥在一起,“你为什么不早点解释清楚?”
“你有让我解释吗?我刚向如萱提亲,你就拿着你家祖传的榧木棋盘来找我对弈,说什么这棋盘能助你找到真心之人,要与我用棋来赢得美人心。不过,这棋盘真的助我赢得了美人心。”
王粲狠狠地踩了杨修一脚,“谁是美人?你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