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岚闻言一瞬间呆若木鸡,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摇光甩门而去。
如摇光所说,他的目的终于还是达到了,然而却没想到竟是让天权付出这样的代价。
青岚慢慢蹲在地上,把脸埋入双臂,干涸的眼睛似乎再次有了湿意:
“为什么你总是这样……”
独自抗下所有罪责,独自去找开阳复仇,独自剔骨忍痛只为让他重生……可是却也是这样的人,曾经因一时兴起擅自改变他的人生,曾经那么冷酷地对待自己的妻子,曾经把自己当做廉价的玩物……
正因为他如此矛盾地存在着,才会让自己解不开顿不脱,一面深刻地爱着,一面冷静地怨着,好像在地狱的界限挣扎犹豫,然而实际上不管选择哪边,都将是无尽火海万丈深渊。
天权被软禁的第一天,就几乎赶走了文曲殿中的所有天奴,只留下负责打扫的几个人。
以后的日子,他便每日在不同的地方发呆,不是在自己的卧室,就是在某处已经空下来的下人房,又或者是在藏书阁,还有他已死去的妻子曾住过的偏殿。
天权有时候觉得被禁足在这里还不如被关进那深灰色的监牢,至少不会走到哪里都会想起那个人,说起来……也正是在这里,他和青岚一起度过了相识以来最漫长的一段时光。
他和青岚一起在这里由少年长成青年,想来那时候的青岚就已经是一副冷淡的模样,习惯性地将一身的骄傲和尖锐隐藏在低眉顺目之下,却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毕露锋芒。
是不是从那时候起,他们就已经注定要互相错过了呢?其实人生注定会有一些要错过的东西,然而却只有这一个,才会让他如此的痛苦和惋惜,即使到了今日,仍然时时刻刻都无法忘记。
20
20、芍药 。。。
摇光拂袖而去后,青岚再也无法将自己隐藏在冷漠的面具之下,猛然想起忆璇随时可能会回来,不想让他看见自己此时的脸,于是他急忙起身,却意外地发现自己的膝盖正在微微发抖,他强迫自己定了定心神,迈步向外走去。
他需要时间冷静下来,他必须找回自己的伪装,要不然他将不知道要如何在齐龙山生存下去。他总以为自己已经想清楚了,可是天权还是有办法让自己的决定变成重击全部反弹到自己身上,可是他并不想这样被对方牵着走,他不想一直处于下决心然后又后悔的循环之中,他必须为自己找到一个安静的空间,等摇光带来的震惊平息下来,让他把一切都整理清楚,然后重新找回那个冷静淡漠的自己。
然而摇光从青岚那里离开后,却没有马上离开齐龙山,虽然天权和开阳两个人的关系一直很紧张,但是二人毕竟是双生兄弟,他觉得对于一些事情开阳还是有必要知道的,于是他来到了古月的住处,一进门却发现除了开阳和古月之外,还有个孩子,正是跑出去玩的忆璇,他刚好来到了这里想找古月玩,却与摇光碰了个正着。
摇光本来想讽刺他们什么时候生了个这么大的孩子,却在看见忆璇的时候愣住了。
眼睛很像……但是细看似乎又不像,只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让摇光的全部注意力一下子被忆璇吸引了过去。
“你叫什么名字?”
“……李忆璇。”忆璇有些怯生生的,其实他连第一次看见青岚的时候都不曾紧张,但眼前这个人让他直觉地让他不安。
“忆璇……?你父亲叫什么?”摇光皱眉问道。
“不知道,他很早就死了。”
“那你的母亲呢?”
“也死了,因为疫病。”忆璇乖乖的回答。
“你……”摇光眉头皱得更紧,知道自己接下来说的话简直不可理喻,但是仍然忍不住问道:“你可愿意以后跟着我?我会教你很多东西……”
“摇光大人……?”古月错愕。
“不要。”忆璇回答得很干脆。
“为什么?”
“果然天权哥哥说的没错,你这样穿成读书人模样的都是人贩子。”忆璇说完,转身就跑出了门。
“哈哈哈哈哈……”开阳看着难得一脸呆滞摇光爆笑出声,而摇光忽然觉得自己当初应该劝说王母直接给天权判个死罪才对,居然这样对着个孩子信口胡诌。
天权住回文曲殿的生活每天都是一成不变的,而且他知道,像这样一成不变的生活大概会永远持续下去。他开始像个垂暮的老人一般用回忆来打发时间,因此慢慢地想起了很多几乎已经从记忆中淡忘的事情,有的是儿时的一些小事,又或者是少年时读的书中的情节,然而大部分的回忆却都是关于青岚的,毕竟细想来,这个人竟是他这漫长的生命中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带给他波澜的人。
记得青岚似乎并不是一开始就是这样疏离而冷淡的,那时他们还是少年模样,青岚也刚出瑶池不久,那年王母娘娘生辰,他拿着两匹冰蚕丝犹豫要用那种颜色当贺礼比较好,身后的青岚竟忽然开口说道:
“我觉得青色的比较好看……”
当时他是怎么回答来着,他说:
“这里哪有你个奴才说话的份儿。”
那么高傲的语气和姿态,让青岚的脸色一瞬间变得苍白。
似乎从那之后他再也没看见过青岚在自己面前流露出当时说话时眼中的自由和轻松,他变得恭敬而遥远,即使是安静地跟在他身后不远处,他们之间似乎仍有着一条看不见的鸿沟。从那之后青岚确实不曾再“多嘴”一句,如今想来竟是他亲手将爱到骨子里的青岚推开,在当时就把原本的可能狠狠地扼杀在自己的高傲和冷漠之下,这一切走到今天这步,怎不能说是他自作自受。
随着想起的事情越多,他越发觉得自己连让青岚“原谅”的资格都没有。
……不过,似乎已经没关系了,因为不管愿不愿意,他的余生和悔恨将被永久的关押在这个冷寂的深院之中。
青岚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道是个无人之处就行,不成想回过神来竟发现自己已经越过了成片的草原,正站在一幢简陋而突兀的小房外面。
这里放眼望去不见任何人烟,四周是齐膝的枯草,从雪地里支出随着寒风轻晃。小屋不远处还有一条溪流,但此时水已结冰,几乎被白雪覆盖瞧不见踪迹,显出几分凄凉。房瓦上也是厚厚的一片积雪,在背风的地方从房檐处向外蔓延,边缘浑圆而柔和,似乎马上就要掉落到地上。房子四周还立了几个木桩,勉勉强强算是圈出了一个院落。
青岚不觉愣住,想不到自己竟然会有一天重新来到这里,这个死去的他重新活过来的地方。
他走上前去伸手去推木门,门“噶呀”一声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断了腿又重新接好的木桌,桌上还散落着几个缺口的茶碗,四把木椅,还有一张连床顶都没有的木床,一如当初他离开时的模样。青岚走进去,拂去了木椅上厚厚的浮灰,坐在了上面。
本来想去一个没有天权影子的地方,可是居然还是来到了这里,窗外寒风呼啸,屋内也是极冷的,青岚熟门熟路的来到屋子的东南角,果然找见了一个炉子,他一挥手炉内顿时窜出火苗,室内的温度也上升了一些。
干脆住下来好了……青岚想,反正忆璇古月和小莲会帮忙照顾。
不想回去,那会让他想起天权离开时的样子,那一滩烂事干脆随着时间腐烂去吧,总会好的,等到自己再想起来时胸口不似刀绞一般疼痛的时候再回去好了,他想找回之前那一千年里即使想思念却也淡漠的生活。
于是青岚就这样住了下来,使这个简陋的房间里添了些许人气,茶具已经换了一套新的,但是木桌还是那个木桌。
青岚偶尔也会回去看看忆璇,发现小家伙虽然说想他,但是却胖了不少,看来那两只狐狸每日都会把他喂得饱饱的,而且他似乎还多了些少年之烦恼却不好意思明说,当然他也没心思去问。然而,青岚的大部分时间还是耗在这个房子里,心情好些了还会生火做饭打发时间,晚上睡得也越发踏实了些,当一个月过去春天来临的时候,他在某天忽然发现当自己想起天权的时候,已经不再那么痛苦了。
草原的春天是最美的,冬天的寒冷还未褪尽,一些嫩芽却已经钻出土壤,迫不及待的想看看这个世界。
一个月,这个时间比他想象中要短上许多,于是他心里在满意的同时也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
悠闲的生活让时间过得似乎越发缓慢,然而还没等想起自己做了些什么,日子又这么过去了。等青岚意识到的时候,房前的草已经长得已有膝盖高,溪水边的芦苇也绿油油的随风摇曳着,他终于觉得自己应该回去了,回齐龙山去,忘记应该忘记的,好好生活。
于是他开始整理自己为数不多的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应该带走的,他本就是孑然而来,理应空手而去。最后,他决定再好好看一看这幢房子,他应该永远都不会再回来这里了,他想把它最后的样子留在记忆里。
青岚在小房四周转了转,却猛地在一个转角处停下了脚步,他睁大双眼惊愕地望着屋后某处,一小片芍药正含苞未放地长在那里,似乎是昨夜的一场雨让它们终于艰难的抽出了花苞,粉红色的花瓣沾了些水珠映着阳光。青岚的一段记忆被瞬间开启,时光仿佛回到了一千多年前的那个时候。
那天他和天权难得没有针锋相对,似乎是下午的阳光太过美好,两个人终于收敛了浑身的尖刺心平气和地闲聊。
“三百年之约一过,你有什么打算?”
“应该是随便走走看看这个世界吧,毕竟我从出了瑶池哪里也没去过……”青岚想了想回答。
“四海为家?”天权习惯性的挑了挑眉,语气似乎隐隐带着不满。
“还是要有个家的,走累了也好回去休息,”青岚说,“不用太豪华,只要小小的一幢房子,简陋点也无所谓,要每天可以从窗子看见日落,房后还要种一小片芍药,房前要有一条小溪……”
“哦。”
那时候的天权应得很冷淡,似乎完全没有兴趣的样子,青岚怎么也没想到,他居然全都记在心上!
青岚似乎被下了定身咒一样僵立着,他傻傻的望着那片芍药。
原来这就是天权给他的……累了就可以休息的地方。
其实他们都没有忘也忘不了,因为不知不觉中对方的一切都已经牢牢地刻印在了心上,不管怎么逃避都无济于事。就像天权不经意之间就把自己放在了心里,他也又何尝不是一样……
到头来他花费了几个月的时间努力做出的成果,居然刹那间就被几株芍药毁于一旦,连他都想嘲笑自己的自欺欺人。
——很想见他,无时无刻不想。他明明是不想再走回头路的,可是却不得不败给了这种死不了人却时时刻刻都让人痛苦的、一种名为思念的可怕折磨。
作者有话要说:争取三章之内完结……
这段时间有点事不说,而且也卡住了,这么迟更新对不住OTL
21
21、经年 。。。
青岚回到齐龙山,第一件事就是去古月那里找忆璇,没想到扑了个空。古月说忆璇这阵子都有人照顾着,因此仍然住在青岚那里,青岚虽然疑惑,却没有多问,便起身告辞了。
青岚对于所谓这段日子照顾着忆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