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一声叹息,坦白道:“我旧日同他有些交情,不会害他的。”
另一方面,有人问凤十六,要不要把苏袂绑回来。
凤十六吐了一口烟,道:“一万五千两黄金在手,够本了,随他去吧。倒是那个夏绝衣,倒是个好货色。”
不知道凤十六与燕王达成了什么交易,燕王就将夏绝衣带回了燕王府。
夏绝衣是一块烫手的山芋,江湖上仇家无数,堪称一支华丽的靶子,明枪暗箭都往这人身上招呼。听说夏绝衣受伤了,是故,一时之间,各路
杀手频频光顾燕王府,燕王自叹弗如,夏绝衣这货居然招来这么多刺客。
霍陵滞留扬州,为毛呢?因为他夏绝衣还没走啊,这位靶子还躺在春风楼啊,他还欠他霍宫主两万两黄金啊。
燕王和凤十六两只狐狸商量的是赤果果的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凤十六是老烟枪,一杆玉枪在手天下我有,霸气外露啊威震四方有木有!
说起凤十六,春风楼上下无不怨声载道,这位楼主怎一个嘴贱了得啊,剥削压迫,人神共愤啊有木有!
一天下来,受惯了凤十六剥削的诸位,不给凤十六挖苦几下子,就觉得全身痒痒,心里跟猫挠了似的。上梁不正下梁歪,怎一个贱字了得!
终于,春风楼上下全员皮痒痒,高呼欠虐啊欠虐,撺掇着倚红偎翠两位姑奶奶找虐。
话说那日,倚红心软,禁不住群众呼声,战战兢兢迈进了凤十六最爱呆的天衣阁。凤十六一手烟袋,俯身下望,此处可以看到最多的桃花。
是的,没错,桃花。春风楼里唯一一株桃树,很高很壮,穿透二楼的露台,巨大的树冠子匍匐在天衣阁脚下。偷眼看去,桃花开的正好。
“楼主,你很久没有去楼里转转了。整天闷在屋子里,对身体不好。”倚红啊,你果然八面玲珑,借口说得这么体贴。
“哦。”凤十六吸一口烟,问道:“那小子醒了没有?”
“回楼主,伤在肺腑,大夫不敢下猛药,一直吊着,说总有一天会幽幽转醒,一定要耐心等待。”倚红道。
“幽幽转醒?倒是个好词,文艺得很。”凤十六又问,“你来做什么?”
倚红战战兢兢,回道:“楼主若是担心小傻……夏公子的状况,何不亲自去看看?顺便散散心,看看楼里的人偷懒没有。”
凤十六呆呆地看着那些桃花,突兀地问:“我看起来像是很担心他?”
倚红心道:你成天在这里看桃花,哪有一点关心的样子?倚红不确定凤十六想要的答案,便道:“情到浓时浓转薄。”意思是要是你担心,那就是情浓;要是你不担心,那也是浓转薄。
“情到浓时浓转薄?”凤十六道:“我倒是很担心他会醒过来。”
看了会桃花,凤十六挥退倚红,呆呆地等到华灯初上,春风楼传来隐约的丝竹之音。
这时候,人大都在春风楼里忙,少有呆在得意阁的。凤十六这时候才下了他的小阁子,走了很远的路,穿越无数梨树,来到得意阁。
这里睡着一个人,姓夏名绝衣。
姓夏名绝衣,江湖人称绝衣公子,百晓
生评他:一衣绝尘,公子绝色。果然恰当得很,绝尘绝色,不识人间物。
凤十六有许多名字,其中一个叫做晋红袖,江湖人称红袖招。百晓生评他:子夜招魂,红袖不辰。说他狠绝,杀人不眨眼,子时杀人绝不留到子时一刻。又一个魔头。
那回,他接了任务,灭门那种。
他的袖子很锋利,他的武功很高,一招封喉,放出来的血只沾了袖边一圈,染成艳丽的红色,说明他轻功也很高,能在血喷射出来之前就避开。
雷久明,这家的家主,江湖上一流的高手。他晋红袖一个人用了百余招,懒懒散散地凭一只柔软的袖子封住雷久明重逾百斤的双锤,用另一只袖子割了他的喉。
这回他没来得及避开,血溅了一身。没关系,反正除了那一圈袖子,他裹了一身黑。
正当他觉得有些失误时,突然被人捏住了后脖颈,五根白葱慢慢撩开他眼前的黑纱。晋红袖没有慌,这人武功高他很多,动作没有破绽,虽然他的手动作得很慢。
但是这人撩起面纱总要看,他总要看自己一眼。果然这人捏着他的脖子转过他的脸,他对上一双星辰似的双目,这人貌若女子,出尘绝世。反倒是他看呆了。
这人一脸淡漠,面无表情的,看着有点呆。晋红袖毕竟是晋红袖,他飞快地抽出袖里圈着的软剑,贴上这人的脖子。锋利的袖子一方面是因为他武功高,另一方面是袖里围了一圈剑有剑气。所以说晋红袖不但武功高,轻功好,他还很狡猾。
这人忽然放开他的脖子,无视他的剑,拱手道:“这位公子,在下姓夏名绝衣,初到贵宝地,冒犯之处还望海涵,在下没见过什么世面。”
晋红袖有一瞬间觉得其实这位夏绝衣其实可以躲开他的剑。
于是晋红袖道:“我不是什么公子,我叫晋红袖。还有,我是借别人的宝地杀人。”
“哦,多谢晋红袖兄指教。”
“没有晋红袖兄这一说法,夏绝衣兄。”
“但是阁下还没告诉在下阁下是姓晋还是姓晋红。”
一池春水刹那就被吹皱,晋红袖兄,你是姓晋还是姓晋红?晋红袖忽然笑道:“我姓楚,叫晋红袖。”
“哦,那楚兄名什么?”
晋红袖很开心,他和夏绝衣果然很有默契。别人听不懂的,夏绝衣却听懂了。
从来没人认真倾听他说的是什么意思,除了眼前这个夏绝衣。
凤十六摸到夏绝衣床前,从怀里掏出玉烟杆,又放回去。看了半天梨花,终于靠近夏绝衣,伸出瘦削的
手指。
深渊似的双眸睁开的刹那,落了漫天星辉。夏绝衣捉住凤十六的指尖,道:“楚兄,你一来我就有感应。你一伸手我就醒了。”
凤十六道:“看你一脸坦然,你说谎我也能当成真话。”
夏绝衣把捉住的往嘴边凑了凑,道:“你的手指瘦了。”
这话说得凤十六一怔,凤十六道:“看你面无表情地说情话还真是……我居然还当真了。”
夏绝衣认真道:“楚兄,我说的是实话不是情话。”
靠,这人一脸老实相,说的话却是万分的不老实,可这话配上这表情,却总是让人想去相信总是让人心动。
“话说你怎么回事,销声匿迹那么久,老子不就跟你告白了一回,你至于躲了四年么?”凤十六问的时候有些心虚,夏绝衣昏迷期间他一直不敢见夏绝衣就是怕两人一见面连兄弟都没得做。
可惜夏绝衣智商高不容人质疑,情商低却是毋庸置疑的,夏绝衣再次认真道:“楚兄,我不是躲你。是我脑子有毛病,受刺激就容易失忆。你刺激了我一回,我就失忆了,连名字都忘了,流浪了很久。好在遇到婉娘,亏她接济我才没饿死。对了,楚兄,没听说你还叫凤十六。”
凤十六放下心,道:“这楼原本是一个前辈的家业,我也是四年前接手。原本的名字都不能用了。不过,四年里,我居然没见过你。”若是一见你,不管你如何,我都能认出你来。这是凤十六的言外之意。
夏绝衣哦了一声,道:“婉娘怕我失节。”言外之意是怕你把我卖了。
凤十六发觉他跟躺着的夏绝衣说话很别扭,就将他扶起来靠在枕上,道:“这半月你都没吃过多少东西,饿不饿。”
“很饿。”夏绝衣向来有话就说,实话实说。
凤十六喊人过来拿来些清粥小菜,又对夏绝衣道:“在这里你还是喊我凤兄的好。”
倚红亲自端来饭食,看着凤十六自然而然地端起来,舀一勺粥吹了吹气,送到夏绝衣嘴边。夏绝衣也是自然而然地张口含住,凤十六腾出手,放下勺拿起筷,自然而然夹了一筷子湖藻喂到夏绝衣口里。
这般自然而然如是者三。
凤十六见夏绝衣吃得差不多了,问:“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准备先去趟九华山。”听夏绝衣说的时候,凤十六心里咯噔一下子,强笑道:“怎么突然想起去这些个地方了。”
夏绝衣很诚实,道:“九华山有神医药仙人,应该可以恢复苏袂的武功吧,也能医好他的腿。”
“哦,那便养好伤再走吧,不差
这一时半刻。”凤十六道,“我同你一起去。”
夏绝衣点头,睡过去了。凤十六怔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抬手刮刮夏绝衣的眼睫,便扶着他躺下。
久未出声的倚红道:“楼主,你真要走么?”
“我不在的时候,你和偎翠能者多劳。”
“是。”倚红长眼色地告退。
凤十六眼神复杂地看着夏绝衣,他们是兄弟,夏绝衣说要做一辈子兄弟。他存了别的心思,兄弟可以一生一世,却从来没有生生世世的兄弟。
第二天,凤十六醒来的时候,夏绝衣已经走了。
凤十六自嘲一笑,他留不住他的生生世世,连他的朝朝暮暮也留不住,遑论留他的一生一世。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桃花镇,太白楼
第三章
桃花镇,太白楼。
正午时候,正是饭点。太白楼名字起得大气,内里装潢却寒碜的很,简陋的室内摆着五张桌子。坐了三桌的人,掌柜百无聊赖地打着算盘。
角落坐了个书生,同座的还有一个书童打扮的少年。旁边一桌坐满了人,有个眉毛胡子白花花的老儿,剩下三个似乎是他的徒弟,都带了兵器。再旁边坐了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魁梧英伟,女的小巧玲珑,一刀一剑分别挂在两人腰畔。这后两桌显然是练家子。
小二蔫蔫地上了菜,又进来两人。似乎是一男一女,男的身材高大,却佝偻着身子,脸如菜色。女的是个中年美妇,身材高挑,脸色有些憔悴,她搀扶着那个佝偻着身子的男人坐在那一男一女和老儿中间的空桌前。小二没精打采地问那二人要些什么饭食。
就在这当口,又来了人,是个年轻公子,一身白衣,手上提了个小碎花布的包袱。这位公子停在门口,仔细地打量着这家小酒店,掌柜不甘不愿地走过去,请他在剩下的桌子旁坐下。
那个白衣公子点了菜,掌柜的听他开口才确定是个男子,看他的样貌还以为是哪家小姐女扮男装呢。
那白花花的老头子原本在闭目养神,却在那白衣公子开口的刹那睁开眼睛,一望之下,脸色一变,低声嘱咐身边的三个青年小心行事。
这三个青年似乎刚刚出师,没见过什么世面,从那白衣公子进门的起便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人家看。听见师叔嘱咐才略略脸红,忙问师叔何出此言。
老儿脸黑了不少,忙让他们快吃饭不要多嘴。
过了一会,那后来的两桌菜都上齐了。掌柜和小二恢复懒散的样子,无事可干,便聊聊江湖上的八卦。
这五桌人原本各说各话,实则都竖着耳朵听那掌柜和小二说些什么。
说到江湖最轰动的八卦,莫过于绝衣公子重出江湖。原本杂七杂八的杂音都停下来,因为那掌柜的正道:“据说,绝衣公子一路北上,不日便会经过桃花镇。”
那老儿面不改色,他那三个师侄却一惊一乍的,其中一个更是愤愤不平道:“武林魔头,人人得而诛之……”老儿从桌上夹了块鸡骨头扔进那青年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