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弟子也时不时滴溜溜地把视线落在美人身上,引来他家师父一声低咳。一时,咳嗽之声此起彼伏。
温碧情浑不在意自己引起的骚动,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举手抬足之间却是做足了风韵,也是十足的风韵。
不正经的心笙荡漾,假正经的心里骂道:好个妖精!还有那假不正经的却对之视而不见,心不在焉地把玩着自己的扇子。
因为有了温碧情这大美人在场,众人几乎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还是智癫和尚定力足,一声佛吟将众人的神志唤回。只见另一方高台上身披紫金袈裟的和尚,眉目依旧慈蔼,只是神态之间却显得十分疲惫。这自然是有原因的。因那日追捕凤十六时,苏袂入了魔,智癫以大明觉慈法为其运功二个时辰,自尔至今日日不断。难得他还有精神来主持三主之会,足见其功力精湛。
“骑主,不知与你相约三主之会之人的姓名身份此时可说了否?”智癫也不打太极,一上来就直奔主题。这句话才彻彻底底将江湖人惊醒。
魏明楼难得正经起来,双掌合什,对智癫行了个礼,之后却又嬉笑道,“智癫大师,这件事先不忙说,我倒是知道近日武林上出了几件惊天血案呢。”
他一言,众人脸色剧变。智癫扫视众人,见他们个个脸色煞白,阿弥陀佛了一声,才道,“老衲十分不愿见江湖上再起血雨。只是天下合久必分,江湖平静无波了十来年,终是有人不甘寂寞了。依老衲看,这桩桩件件的血案无一不与你铁棠谷有关。既然骑主有心提起,那就劳烦骑主费心给老衲给在座江湖人一个交代吧。这陈珏、沈扶浪之流究竟是怎么从铁棠谷的刑谷里出来为祸江湖的。”
魏明楼十分惊讶了一下,嘀咕一声:“陈珏怎么也出来了?”又低咳一声,表情欠奉地严肃道,“童佬不是在刑谷关得好好的么?大师,你没说错吧?别是有心之人见大师德高望重却少知江湖事,讹了大师,想借此打压我铁棠谷吧
。”他这话将智癫捧得极高,俗语云:伸手不打笑脸人。
智癫脸色稍微缓和,语气却依旧严肃:“铁棠令现世之后祸事频起,大多数江湖人为一睹铁棠三主真容,离开自家庄园,千里迢迢赶路来此,恰恰给了恶人可趁之机。一门精锐全在此处,剩下守家之人自然敌不过有心人之攻击。而各个门派又恰在此时出事,令主不觉得太过巧合么?而行凶之人之前是没有目击,然而不日前,武林盟的白衣素林双侠却发来消息。证实开碑山庄庄主及其妻小已被沈扶浪所害,这可是有确实的目击证人。令主起码要为这事给个说法吧。”
魏明楼表情变冷,哼道:“开碑庄的老东西做过什么事,他自己知道。大师,跑江湖过的便是刀口舔血的日子,既然有心有力谋害别人,那他日等报偿到来自是后果自负。他没能力躲过去,怨得旁人?自食其果罢了。我为这事要给谁说法?是不是要我将诸位所做之事公之于众,看他们所得之报偿是否应得?”他抬眼看着自天边飞来的海头青,微微一笑,道,“大师,你说铁棠谷为何要广发铁棠令,白白浪费力气给持令者打白工呢?”
智癫先前闻魏明楼所言,心念数转,知道原来这群或灭门或元气大伤之门派是之前做了孽,而今却是业报到了。然而他不知道,为何铁棠谷要为那些来报仇的出这个头。
“有些白工有案可查,有些白工却是见不得人。大师,你知道这天下谁所见的罪恶最多?是刀,借刀杀人之刀,携令借刀之刀!谁做下了什么事,谁自己心里清楚,铁棠谷里也有本帐。是帐自然也有要清算的时候。诸位说,是也不是?”他眉梢眼角都带着笑,冷冷地看着众人,将他们看得一阵胆寒。
燕轻尘闻言皱了皱眉头,魏明楼这下却是要让天下人与铁棠谷为敌了,他拿不准魏明楼的真实意图。不过,这也没关系,反正此行意不在此,而此行目的其实已然达到泰半。正这样想着,却被温碧情悄悄拽了衣袖,他目光换做一池柔水将温碧情泡在池子里。
温碧情原本嫣然的笑意褪去,他咬着唇,悄声对燕轻尘道,“轻尘,我这心总有些慌,不知怎么乱得很。”燕轻尘轻抚了他的手背一下,淡淡道,“凡事有我。”温碧情心不在焉点点头,忽然又道,“那女人死时我心里也是这样慌。”
燕轻尘闻言又安抚了温碧情几句,看着温碧情的手指尖,目光忽然十分凛冽。
母子连心。所以那女人死的时候温碧情会心慌,即便那女人待他不好,然而天生的血缘却是注定了这羁绊。
据说,双生子之间,也是有感应的。
仿佛是为了回应燕轻尘的想法似的,那座辨魂幡忽地拔地而起,像之前那样急速旋转。
燕轻尘一见,通身的血都发冷。其实父子也是有羁绊的。燕轻尘掌心发着冷汗,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座辨魂幡。
这次来的又是谁?
在场武林人却不像燕轻尘那样疑惑,他们方才听了魏明楼一席话,心里七上八下。而这辨魂幡忽然动起来,怎么看都是不详之兆。三主在此,来者自然已知,必是那铁棠谷的大煞星,铁棠谷主啊。
魏明楼以折扇击臂,那海头青忽然俯冲下来,来势汹汹,最终却轻轻地落在魏明楼的手臂上。却见魏明楼忽然偏头对燕轻尘道,“我说,骑主你不是好奇我这海头青来吗?”
魏明楼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未激起燕轻尘脸上半分波澜。
魏明楼见他不接自己话茬,笑呵呵地自顾自道,“骑主方才瞧见我的青儿在天上飞了么?那三圈盘旋真是矫健。骑主记得青儿第一次见你飞了几圈不?”燕轻尘一蹙眉,心头一惊。
“他可真认得骑主呢,不过也怪不得。是我亲自在青儿的脑袋里种下了金铃虫,咦,骑主你为何这样冷冷地看着我。说实话,实在是日子太无聊,我实在无趣,便喜欢侍弄鸟儿罢了。对了,骑主记得那只凤冠鹦鹉不,就咱们第一次见,哦,还有‘刑主’在场呢,凤儿也是这么对着骑主振翅来着。呵呵。”魏明楼话尾的笑声极放肆。
燕轻尘的脸色却愈加铁青,一旁温碧情却云里雾里。
忽然魏明楼一拍温碧情,遥遥一指,问道,“美人你看是谁来了。”
只见那黑幡落地之后白森森一片,满场的黑幡也像是被浆洗过,墨色尽褪。长而密的白幡带被风扯起来,一时间众人头皮发炸,觉得毛骨悚然。鬼气森森,人们好似身处坟岗,正参加葬礼一般。
一袭鬼影森森飘过来,众人眼睁睁看着这只鬼越飘越近,心惊肉跳,一时间场面难得的静寂。
然而待那鬼近些,飘进众人眼中,人们呼吸又是一窒。
这鬼不知造了多少杀孽,周身皆是戾气,冷冷地令人不敢目视其身。然而人们又忍不住要去看,看这一张出尘绝世的面皮,看其芝兰玉树的身姿。这鬼虽然鬼气森森,冷冷硬硬,却是任是无情也动人。你想不出别的词来形容他,然而忽然你的脑海里就蹦出这样一个词:绝衣。
一衣绝尘,公子绝色。百晓生下笔犀利,铁口玉断,所言皆真。
众人忍不住要倒吸一口冷气。原来是他!
而温碧情自第一眼便认出了眼前的男人,虽然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个男人,但是他每天都能从镜子里看见这个人。日日所见之人,怎么会不熟悉?夜夜所思之人,怎么认不出?咬牙切齿痛恨之人,怎么会对面不相识?
夏绝衣也将目光投向温碧情,他依旧没什么表情,一张面皮始终瘫着。人看着他冷,
其实只是因为他实在太空白便显得冷了。
温碧情与夏绝衣两人目光相遇,一个所有感情都涨满要溢出,一个从从容容没有表示。
他们同母所出,一个早了几个时辰,一个晚了几个时辰,所以一个姓夏,一个姓温。他们五官相似,任何一者拿出来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然而放在同一张脸上却生出了不同的效果。见了这个再见那个,人们只道这个两个不同的人,任谁也不会想到这俩是一对兄弟。然而将五官拿出来细细比较,却没发现不同,这分明就是一个人呀!
见到夏绝衣这样完整无缺地出现在自己面前,而且还这样出尘,温碧情只觉满心满腔的怒火都要爆裂出来。凭什么?!几个时辰而已,凭什么他就高高在上,而自己却低微卑贱!自己还身处揽月摘星阁以色侍人的时候,他却与好友在玉飞阁同饮酒共赏美人,一川之隔双生子却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就算有个人对自己真心相待,起因也不过是自己与他有张相似的面皮,然而他却得了一个人愿为他生死不计,捧着心来让他践踏!
这是为什么?!上苍为何如此不公!温碧情血液要燃起来,心里却十分苍凉,他只是个替代品。在那个女人那里,他替的是温情;在燕轻尘这里,他替的是夏绝衣;在他自己这里,他替的却是刑主。而他自己其实只是个卖笑卖身的。
所以他要恨,恨这不公的天公,恨这高高在上的父兄,恨这天下无知的苍生!他这样恨,却偏偏笑着,眼里嘴角都有笑意,但是心里却冷眼看着。
温碧情忽然就对夏绝衣笑了,那一笑真是春风骀荡,无尽的妖娆风情。他要告诉他,现在刑主是温碧情,燕轻尘爱的也是温碧情,他温碧情过得恣意着呢!
夏绝衣无动于衷,他打量着眼前与自己酷肖的人,读懂温碧情眼里的嫉妒与愤恨,对温碧情近乎挑衅炫耀的举动不作回应。只见夏绝衣作出一臂擎天的姿势来,一根如玉温润的手指微微下勾。
却见那白幡霍然拔地而起,直直掠起数丈,居高临下浮在半空。众人还未来得及惊诧,便见全场的白幡都似随风转动起来。
幡转动得极为缓慢,其中夹杂着不绝的铃音,沉重又苍凉。见此情此景,诸人心头都莫名地生出一种肃然之感,仿佛有沉重的东西压在心头,令他们无法呼吸一般。那种感觉像是历尽时间累积下来的厚重,人根本无法承受其中的悲怆。
此情此景,之前闲适如魏明楼脸色都凝重起来,连功力深厚的智癫和尚都不免倚靠念经定心明志,这二人都如此,遑论其他人了。
然而只有夏绝衣还是那一幅万事不萦心的样子,他的目光越过众人,放在遥遥的地方,眼中空灵无物。这使他更加显得
轻飘飘的。
燕轻尘毕竟是常年居于铁棠谷之人,与夏绝衣素交也好,他还能在抵抗肃穆的压力之余注意着夏绝衣。那个人,本就寡淡情薄,原先还有丝人间气,现在却没了。燕轻尘觉得夏有些说不出来的古怪在里头。
皱眉思索一阵,燕轻尘有些恍然。是了,那根牵着夏留在人间的线,没了。然而仔细看去,又觉得夏其实还对这人间留了点念想,只是那点念想却又飘飘摇摇若隐若现,好像很快就要没有了似的。
燕轻尘不知道自己心里头为什么有这个念头,很奇怪,他分明已经同夏撕破脸皮,心里却还记挂着。是啊,他从少年遇上夏时,便一心一意想钻研透这个人,想摸清这面瘫货的脑瓜里究竟藏着什么。琢磨夏,已经成为他的习惯了。
夏绝衣终于将眼神从远处收回,同时也放下了单举的手臂,见那白幡咄地一声入了地面,才寡淡道,“今日,在下为清理门户而来。辨魂幡既然已出,刑名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