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十分沙哑,并不动听,有种久未开口的艰涩之意,却让程母激动得连手里的勺子都掉到了地上,因为这是自那天反常之后程昌骏第一次主动和她说话。此时的程母自然是大喜过望,连声应道:“好,好,妈妈这就去楼下给你买。”竟连外套都没穿,直接跑了出去。
此时病房内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伍钦旸站在原地没动,看着程昌骏掀开被子,慢慢从床上下来,宽大的病号服套在他的身上,更显出他身形的瘦弱,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走一样。程昌骏轻轻叹了口气,眼底的神情显得十分哀怨,片刻后又喃喃道:“为什么?”说着摇摇晃晃地朝窗边走去。伍钦旸注意到他的背后似乎笼罩着一片很大的阴影,仿佛在寒夜里被惊起的群鸦。
这时程昌骏轻轻挥舞了一下手臂,伍钦旸只觉得眼前一花,似乎有一条长长的水袖从自己眼前抚了过去,空气中又传来那种纸钱焚烧过后的味道,说不出的刺鼻。程昌骏一手捏了兰花指,嘴里低声重复着那些咿咿呀呀的唱腔,双手甩动着并不存在的水袖,脚下的步伐也丝毫不乱,身段婀娜得仿佛是戏台上的戏子,似是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表演之中。
伍钦旸完全没想到事情还能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他原本都做好了和这女鬼一场恶战的准备,现在却是这女鬼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伍钦旸正想着要不要叫玄珏他们过来,那边的程昌骏却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喊,指甲在脖子上划出五道深深的血痕,歇斯底里地大叫道:“她回来了!她回来了!莺莺她回来了!”狰狞的神色似乎在转瞬之间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说着竟一把推开窗户,直接从四楼跳了下去。
伍钦旸这次真是懵了,直到楼下传来“有人跳楼了”的尖叫声才反应过来,连忙跑到窗边,然而夜色昏暗,只能勉强看清楼下那个四肢扭曲的人影。这时程母喜滋滋的声音从病房门口传来,似乎还不知道已经发生的悲剧:“小骏,妈妈把榨菜给你买回来了……”
伍钦旸站在窗户旁边,那种刺骨的阴冷瞬间从窗外涌了进来,飘飞的窗帘似乎预示着什么不可挽回的事实。程母进来后先是一怔,目光与伍钦旸的视线短暂地相接,嘴唇一抖,手中的榨菜噼里啪啦地掉了一地,而后崩溃般大叫道:“不——!”说着扑到窗边,看到那扭曲身影下缓缓渗出的血迹,转过身来一把掐住伍钦旸的脖子,眼底腾起一种近乎疯狂的杀意:“你对我儿子说了什么!你对我儿子说了什么——!是不是你逼他的!是不是!啊?!小骏——小骏死了我也不活了!我也不活了!”说着把伍钦旸狠狠推到了墙上,自己则手脚并用地爬上了窗台,喃喃道:“小骏,妈妈来陪你了……等等妈妈,你等等妈妈啊!”之后又是毫不迟疑的纵身一跃,快速地从窗边坠落下去。
伍钦旸总不能再看着另外一个人在自己面前跳楼,扑过去抱住程母的腰,想像昨天晚上他救玄珏那样再把程母给拖回来,谁料程母下坠的力道太大,竟把伍钦旸也一起拽出了窗外。伍钦旸在一瞬间体会到了腾空的感觉,然而下一秒脚腕就被另一个人抓住。此时他大头朝下,双手还紧紧抓着程母的腰带不放,程母却并不配合,仍然在挣扎着下坠。伍钦旸在瞬间出了一身的冷汗,被大力抓住的脚腕也传来脱臼一般的剧痛,又听上方传来玄珏的声音,焦急道:“旸旸!”
慢了一步的谭翊几乎要被眼前的一幕惊了个目瞪口呆。玄珏大半个身子已经探出了窗外,双手死死地抓着伍钦旸的脚腕,显然也支撑不了多久,这三人就这么命悬一线地挂在住院楼外侧的墙壁上,随时都有掉下去的可能。谭翊一面叫人过来帮忙,一面抱紧玄珏的腰,咬牙稳住这摇摇欲坠的三人,但还是止不住伍钦旸和程母下坠的趋势,险些就连玄珏也跟着翻了出去。
血液逆流的感觉让伍钦旸眼前一阵接一阵的发黑,装着镯子的锦盒也从他的裤子口袋里滑了出去,跌落到楼下的血泊之中。镯子从锦盒里摔出,在凛冽的风声中弥漫出一种冰冷且妖异的光泽。伍钦旸突然觉得指尖发麻,镯子的圆环似乎形成了一个永无休止的漩涡,呼啸着席卷出漫天的红雾,几乎在瞬间吞没了他仅剩的全部意识。
而就在楼下传出一阵惊呼的同时,谭翊只觉得玄珏原本紧绷着的身体一沉,下一秒,巨大的惯性就让他们两个一起摔回了屋内。
作者有话要说: 没想到这章能写这么长……
时间就久了一点orz
☆、第一一八章
伍小同学就这么大头朝下的穿越了。
虽然穿越早在几十年前就被当时的潮流人士评价为一个已经过时的名词,但这丝毫不影响伍小同学用它来刷自己人生的又一次时髦值。那镯子的中心卷出一个巨大的漩涡,风声烈烈,弥漫开的红雾遮挡了视线,纸钱的味道更是给人一种扑面而来的错觉。伍钦旸眼前一黑,又有种自高处坠落的眩晕感,隐约听到了更鼓的响声,然而并不真切,在失重感变得鲜明的瞬间猛地惊醒,冷汗湿了满头,险些连心脏都跟着停跳。
伍钦旸静了一会儿才慢慢睁开眼睛,谁料映入眼帘的却一众怪异且陌生的围观人群,大脑当机,一瞬间以为自己莫不是被摔到了阴曹地府,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地府里的鬼差不会穿着眼前类似军装的制服,束着腰带,腰间竟还别着枪。伍钦旸一面想着自己会不会已经摔断了腿或者肋骨,后半生又会不会遭遇瘫痪的厄运,一面尝试着起身,在终于坐起的时候闷闷地哼了一声,胃里绞痛,忍不住侧身朝一旁呕吐起来。
然而并没有吐出什么东西,只是干呕。伍钦旸头重脚轻,更摸不清现在是个什么状况,只能老老实实地装个虚弱的哑巴。这时听为首的那人笑道:“你这小子怎么见血就晕,大姑娘似的。”却是伸手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又有旁人笑道:“新来的么!过些日子也就好了。”
伍钦旸却对眼前这群人没有丝毫的印象,答不上话,便含糊地“唔”了一声。为首的那人见他脸色苍白,先前略带玩笑的神色也收敛了些许,又关切道:“真不舒服?”伍钦旸有意相瞒,顺势点了点头,那人便向人群里叫道:“向阳,老崔,你俩先把他给送回去吧。”又招呼剩下的人道,“你们都跟我来。”伍钦旸趁机环顾四周,见这里似乎是个宅门的前院,明堂开阔,风水极好。这时出列的两人一左一右地将他架住,扶着他朝门外走去。其中年纪较长的那人对伍钦旸道:“有这见血就晕的毛病怎么也不早说,没这胆子就少掺和……”
却是年轻那个笑嘻嘻地应道:“崔叔,您也甭说他了,得亏叶哥让我先出来了,不然就里头那样儿,啧啧,我看着都觉得没牛偎等嘶故切吕吹哪兀吞辶绿辶滤拢克皇钦馐焙蚬吹陌 !�
那崔叔闻言不悦道:“小韩,怎么你嘴里老叶是哥,到我这儿就成叔了,啊?你这辈分跟谁排的?也忒不像话了。”又对伍钦旸下了一句话的考评,“你这小子不行,不行,还得多练练,嗬!以后见了大阵仗难不成还要尿裤子?”说着把他扶进那种有三个轮子侧面可以坐人的摩托里。韩向阳在伍钦旸身边坐下,摇一摇他的胳膊问道:“哎,你怎么样了?还晕不晕啊?”又小声道,“崔叔说话就这样,你可别跟他犟啊,不然以后能被他气死……”
前方传来一声轻叱:“你小子又皮痒了?活该欠收拾。”
韩向阳吐了吐舌头,乖乖闭了嘴。伍钦旸应了一声“还行”,觉得声音都不是自己的,又怕他们看出破绽,只能佯装虚弱地假寐,心里却想自己今天怎么净招人数落,不一会儿却真的睡着了。摩托车一路朝警察局开去,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伍钦旸迷迷糊糊地晕了一会儿,恍惚间听韩向阳叫道:“小峰,醒醒。”懵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叫现在的“自己”,睁开眼后被韩向阳扶着下了车,又听他温言道,“回去再躺躺,缓过来再说。”
韩向阳语气放缓,却让伍钦旸猛地想起了玄珏。命悬一线的瞬间在眼前万花筒似的炸开,程昌骏和程母相继坠楼的场景又变得清晰起来,残留在记忆里的失重感让他禁不住脚下一软,头上也跟着冒出一层虚汗。韩向阳见状忙把他扶进屋里,一面给他绞手巾一面道:“怎么又这样了?用不用我给你找个大夫看看?”说着把额上的汗给他擦了。
伍钦旸慢慢摇了摇头,低声道:“没怎么……我自己躺会儿就好,你先回去吧。”
韩向阳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又确认道:“小峰?你没事儿吧,要不我留下来陪你吧。”
伍钦旸道:“你回去吧,我有事儿再叫你。”
韩向阳听出他语气里的拒绝,有些奇怪今天的小峰怎么跟换了个人似的,却也不好勉强,只得退而求其次地摸了摸他的额头,确认他没有发烧,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房间。
听着韩向阳的脚步声渐渐远了,伍钦旸终于舒了口气,这才刚能静下心来思考自己现在的处境。身体对这张床居然还有一丝诡异的熟悉感,伍钦旸盯着泛黄的天花板看了一会儿,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和房间里的摆设,最后抬起手来摸了摸这张陌生的脸,终于确认了一个让他觉得无比悲愤的事实——他大概、八成、真的遭遇了传说中的穿越事故,还是魂穿。
……真他妈是活见鬼了。
他现在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只知道“自己”的名字里应该有个峰字,不过姓“封”或者“风”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后者未免也太中二了。还能确认的一点是“自己”应该刚融入这个集体不久,所以才没被人看出破绽。但比起怎么能扮演好一个素未谋面的角色,伍钦旸显然更关心原来的自己到底去哪儿了,又想起在医院里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不会真被摔死了吧?比起什么马桶穿小精灵穿神仙打赌穿和各种各样的想穿就穿,他的穿越还真是……正统的借尸还魂。
等等,那这身体的原主……不会也死了吧?所以现在的“自己”其实是具尸体?伍钦旸瞬间挂了满头的黑线,巴不得自己能再死一次,又眼巴巴地盼着他哥他舅舅他舅妈能不能再把他给捞回去,因为他舅舅只教过他怎么开坛做法怎么降妖除魔,还真没教过他怎么穿越时空,现阶段也只能心如死灰地在床上躺尸,自己那点儿道行根本是毫无用武之地。又觉得自己不能这么消沉下去,看周围的环境明显是倒退回了几十年前……或者干脆一百多年前,这个时候要大张旗鼓地宣扬什么“我不是我我是未来穿越回来的”,不被当成异类烧死就不错了。
伍小同学十分哀怨地叹了口气,心想总该看看现在这个“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模样,手摸出来的五官端正和正经意义上的眼见为实还是有一定的差别。伍钦旸在心里默默念了句“阿弥陀佛”,借此表达了一下对身体原主的敬意,正想着从床上起身,窗户那边却突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声响。伍钦旸抬头一看,就见一只脏兮兮的黑猫正在用爪子拨弄着窗户上的把手,不一会儿就推开窗户跳了进来。那只黑猫身上沾了不少草屑,然而还是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让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