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信,所以你用这种办法来试。试了昊泠,更试了我。”再如何从容清冷,到底有一点痛,是无法磨灭的绵绵密密。这一句话,分明已经含了指控的意味。
赫连远遥并不否认,也无力否认。既然是他一意孤行的主意,那么到了结果来临的时刻,他也唯有承受一途。“熠是在怪我阴毒?”
想来,那一日设计滟昊泠的前前后后,烈熠都看在眼里,不然,那一枚箭矢,也不会在关键的时刻到来。将杀机掩藏,利用最诡谲的出击,赫连远遥自己也清楚,此番做法确实卑鄙。“熠自己也说,我是枭雄,光明磊落是英雄才会做的事,当然也就与我无关了。”
他是说过类似的话,为了劝慰对方幽深的心意,曾经说过“赫连是一世枭雄,必定要温柔似水的如花美眷才能相配。”当日之语,酿下的,倒是今日之祸。烈熠漠漠苦笑,这世间变幻无常,果然是没有人能看得透的。
然而,再如何看不透,也只能断了。曾经生死与共,同进同退的挚友,原本以为是不会消弭的一份情,如今,到底还是戛然而止。
“解药。”重复的是先前说过的两字,不同的是烈熠的态度,伸开手掌在他面前,赫连远遥也算是十分了解对方的脾性,明白他此番做法已经代表了势在必得。仅靠言语之力,如若不能顺利取得想要的东西,他会不惜动用武力硬抢。
不再看他的脸,而是挪在了他的手掌之上。赫连远遥无法判断自己是否就是在意样貌的浅薄之人,总之此刻看见的,并非自己魂牵梦萦的那张脸。如此,倒不如干脆不看。仔细的看过他的手掌,直到每一条纹路都清晰的印刻在心,蓦然又悲哀的发现,那些掌纹之中,从来没有印下“赫连远遥”四个字。
是了,就连他对自己的称呼,都只是浅淡的叫着赫连。只有姓氏,自己的名,他一次也没有叫过。
含了报复的心意,接下来的几个字,更是说的切冰断玉,斩钉截铁。“空华之毒,从来无解。”
从来没有想到,世上有一句话,回事这般难以理解,以至于听见了,依然怎么也不知其中所述的意思。“空华?”重复这两个字,似乎只是听见了毒药的名字,后半句则是一个字都没能听见。
“不错,正是我族王室的秘药,天下奇毒。”赫连远遥补充,品尝着报复的快感。“此毒最奇特之处,就是无解。”
迎上烈熠伤痛的眼眸——不错,真真切切的伤痛,是赫连远遥从来没有见过的神色。“怎么,熠不相信么?”
伤痛在急速之中转变,凝结成实质的恨意。赫连远遥甚至毫不怀疑,下一刻会看见这双眼眸生生呕出血来。想来他正是在激愤之中,大概连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于是也不等他开口,径自只管自己想说的。
“滟昊泠踏平河山统一天下是预言所指,命运所向,七界之中恨透了他,暗地与他为敌的不知有多少人。为何从他十岁继承汐蓝帝位以来,过去十年了,也没有人胆敢对他动手?”
烈熠虽然没有开口,但是思维依然是清晰而灵活的,其中的关系,也是早已看透的事实。七界之中的各国权贵,不是不想杀了滟昊泠,只是没有谁敢于大张旗鼓的进行,顶多就是些暗杀一类的阴谋算计。理由实则简单——不敢。
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一击必杀,谁也不敢冒这个险,因为谁也承担不起滟昊泠狠厉的报复。
赫连远好知道烈熠也想到了,冷冷一笑,顺着他的所思继续说下去。“既然我要对滟昊泠动手,自然要选择万无一失的法子。要下毒,只能是用天下无人能治,无药可解的奇毒。”
“原来,你一早就策谋好了。”恨意已经不再,清冷笼罩在烈熠的面容上,每一毫,每一丝都夹杂着悲悯。只是分不清,他是在悲悯对方,还是在悲悯自己。“赫连,我——”
我什么呢?一个字开了头,没有后续,就这么突兀的断裂,同时截断的,还有赫连远遥心中最深切的那一根心弦。他很想问,烈熠的未尽之语是否关乎后悔,只想说——赫连,我看错了你。
“当日,为了风族免遭灭族之祸,我来请你出兵。看来,是我思虑不周。”错就是错,就是悔断了每一根愁肠,还是无法挽回了。“我的提议,应该给你提供了最好的时机罢?想要对昊泠动手,一定不是第一天才有的心思,你所欠缺的,只是一个最合适的机会。”
这个机会,正是自己送到了赫连远遥的手中。
话说到这个份上,赫连远遥即使有心顾忌,也是无力的了,索性全盘托出。“那个时候并没有决定什么,只是隐隐觉察出这是个可以利用的机会。你告别之后,才开始慢慢的计算,将手中的筹码与当今局势联系在一起。”
没料到他会答的这般直白,直白的令剩下的问题,都无一着落了。当日他提出的出兵条件?简单的应承,不曾为难?漫漫的一夜棋局?疑问琐碎而纷杂,只是再也问不出口了。
烈熠缓缓的点头,一下,再一下。
看不穿他这个简单动作之下的深沉心意,赫连远遥索性也不去努力看穿了。蓦然的凄厉一问,“熠可知我做这一切,最终的目的是什么?”
眸光重新凝结起专注,别的都无所谓了,只有这一点……是真正想知道的。原本以为赫连远遥的一举一动都是由野心铸就,方才从他尖锐的一问中听来,仿佛竟然不是。
赫连远遥死死盯着对方的眼镜,在这张面容上,也只有这双眸子,与眼角的泪痣,才是他原本的样子。一字一顿,赫连远遥无比郑重,也无比正色,“烈熠,我要拥你为帝。我要让你坐拥天下,富有四海!”
“什么?你说什么?!”失声惊呼,伴着的是烈熠身上从未出现过的骇然失色。
“为何惊讶至此?”赫连远遥唇角扬着浅笑,带着那么一丝莫名。“真的要说起来,这也是天经地义。熠,难道你就从没想过,你也一样有统一七界的资格?”
想过?没有想过?突然之间,烈熠自己也无从辨别。只是当这个问题纠结到了最终,仅仅剩下唯一的答案。
滟昊泠,才是他心中认定的天下之主。
赫连远遥的打算的确出了烈熠的预期,若说他野心天下,他相信。然而将七界奉到自己的手上,这是断断不曾想到的。深深看了赫连远遥一眼,最后一眼,仅余的情意也在这一眼中被生生望断。
话不投机半句多——今时今日才算是真正懂得了这句话的意思。
“他日战场再见,熠不必手下留情。”从他一动的脚步中看出了去意,赫连远遥也不阻止,只是以此言作为送别。
烈熠转身,走的算不上很快,不过营帐就这么大点地方,要走到帐帘门口,也只是寥寥几步。在他再次撩开帐帘之前,赫连远遥终究还是没有忍住。打开软榻旁的柜子,珍而重之的取出一件物事。
秀吉斑斑的匕首,不是上次约见时烈熠拿出的信物又是什么?
流连,抑或是怨恨,赫连远遥看了几眼。这样见证,到底也是没有留下的必要了。心下发狠,反手重重掷出,并不回头去看,晓得匕首落在了他的脚边。更加不敢看的,是他诀别的背影。
“这是我赫连远遥欠你的人情。你想要的报答,我都给补了。既然如此,东西还你,曾经欠你的一条命,就让我……永远欠下去罢。”
第四卷 第十九章 星芒银屑
从铁静关赶往琅邪军驻地,单程是二十里,往返就是四十里路。出于各方考量,烈熠只身前往,一个随行之人也没有。拒绝了倾夜的帮助,烈熠提气纵身,依持自身轻功往返。若在平日也就算了,奈何痼疾尚未痊愈,如此折腾,脸色越发青白的微微透明,哪里还能见到一丝血色。
没有空隙停歇,去见赫连远遥这一趟,算是白跑了。特意留言告知自己的驻扎之地,却不是为了便于他去求解药。事后再想起,更觉得赫连远遥的故意,像是故意要将他们过往的关系,借由这一次机会,全部断的干干净净。
压抑住不适,也将烦乱的心绪全部抛诸脑后。事到如今,更是没有空闲耽误——烈熠甚至不敢空下心来,想一想此刻滟昊泠的情况。双足已经踏入静铁关关内,然而他正在修养的那座小院,竟是不敢上去看上一眼。
空华。简简单单的一个毒物名字,已经令烈熠痛彻心扉。
要救滟昊泠,如今唯一能想到的方法就是桑柘,天下第一的神医。这个人物,曾经在烈熠与滟昊泠的交谈中,也数次被提及,虽然烈熠自己不曾见过,滟昊泠还是有意找桑柘来为他医治。哪知人的祸福旦夕之间就已经全然变化,如今最需要名医的,成了滟昊泠本人。
桑柘其人,云游四海,行踪不定。要找到他绝不是一件易事,更要命的事时间已经不等人。
烈熠想起了冒名顶替的风紫,若自己与滟昊泠对他的真实身份揣度不错,那么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出桑柘所在,也唯有此人能够做到。
真风紫贝滟昊泠秘密囚禁,烈熠也没有找到适当的机会去见过,不过假风紫的所在,他倒是清楚。滟昊泠没有特意限制他的自由,只是派人暗中盯梢监视。这个时间算来,应该正与他那叫做风雪的徒弟海吃胡喝罢,在静铁关内唯一的一家酒肆里。
烈熠推测的地点不错,错再风紫并不在酒肆中,而在酒肆外。
到了酒肆,只有风雪一人在里面喝酒吃菜,按照他的指引,才晓得他师父去了后面的树林算不消食。那片树林烈熠是清楚的,并不算大,到了冬日叶子落光,树干树枝都无不稀疏,要在里面找人并不会太难。烈熠心中本就焦虑,等不了风紫回来,转身去寻。
刚一踏入树林,便听见有些急促的嘈杂之声。似乎,有人正在争吵。一个温厚悠远的男声,不难听出正是风紫。另外一个,倒是有些娇脆的童音,隐约听起来竟有些像是……如归。
“既然你已经蛰伏多年,又何苦非要在这个时候涉世?”童音之中是与年龄不符的措辞,老练而深沉。
风紫的回答倒是不卑不亢,也没有辩驳之意,只是续续的述说。“蛰伏本不是我所愿,涉世也并非我希望。顺其自然罢了。对于你我这样的人来说,天命本就是一场逃不脱的束缚。”
“总之,我不会允许你救滟昊泠!”女童的声线一下拔高,变得尖锐起来。
“只怕现今你是否允许,都改变不了什么了。”
顺着他的所指,女童回头去看,相当漂亮的脸上掠过一丝尴尬,确实是如归。瞥了瞥嘴唇,眼眸重新染上天真,仿佛刚才说话的那个人不是她。退后几步,攥紧了风紫的衣袖。
烈熠也装作不觉,方才的对方的确反常,也在烈熠心中引发了轩然大波。然而在此刻,再大的疑惑终究也无法与滟昊泠的安危所相较。向着风紫微微倾身,“紫先生,想必已经知道我的来意了。”并不改变称呼,只是用对方假冒的身份相称,此刻还不是将他拆穿的合适时机。
听了这话,如归脸上掠过一丝张惶,悄悄的拉了拉风紫的袖子,已经是明显的劝说羽阻挠之意。风紫只作浑然不觉,淡淡对烈熠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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