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怕,是输了的。
彻彻底底的输了。
“皇上,桑某不知你父亲曾经做过什么逆天改命的事。但事实就是这般残酷,曾经改过一份天命,就会有十分的反噬报复回来。若是改过十分,则要遭受百分。你父亲活着每一天,几乎都是向上天借来的日子。”
“这……似乎不该是医者说的话。”烈熠皱眉评断。将宿命时时挂在嘴上,应该是青夷风族的传统,譬如那个论断他们一生的风御畅。是了,在那人的口中依稀也曾听见类似的论调——
天命不可违。
医者这个称谓在瞬间惊醒了当世神医,眉宇间神色好歹是松了一松。若是连医者都顺应天命,还有谁去治病救人?“说笑了,说笑了。皇上放心,只要竭尽桑某所能,总能再让这个借来的年月再长久一些。”
不贪求长命百岁,至少也让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完成心中所愿。
别过桑拓,烈熠继续往寝宫内走去。才第一眼就已经看出不同。那些影影绰绰缀满了整个殿宇的芦影纱全都不见了踪影,两侧的窗户都被撑开,带着暖意的微风吹了进来,令这个早已死亡停滞的空间再次流动起来。
当然了,不是谁都可以违背烈炽的意思做出这么大的改变。在他置身景阳期间,身处南翥宫的所有人中大概只有桑拓有这个胆子。好在医者为大,只要是病人,管你是什么身份都必须谨遵医嘱。桑拓的做法没有错,良好的通风环境,是养病的必须条件。
但仅仅如此还不够。
只要烈炽的心还被困在这里,再开阔的空间依然是座堪不破的牢笼。
没有了纱影的阻挡,烈熠也就用不着一层层的将之掀开,直至走到床榻的近侧为止。殿内依旧没有添置什么家具,空阔的能够听见步伐的回音。走到正中的位置,烈熠便停止下来,抬眼看着坐在床榻上的父亲。
后者也是一般的与之对视,眸光深沉若海。手边的金盘中放着一方纯白的绢帕,至少比风尘仆仆的烈熠看上……要康健许多。
“为什么不走?”张口就问,没有任何铺垫。这是烈熠如今心里最大的疑惑,等不及让那些客套或掩饰的措辞将话题越扯越远,他需要马上获得一个答案。
“怎么,开始厌烦我,赶我走了?”烈炽到底还是烈炽,哪怕刚刚从鬼门关打了个转回来,笼罩在他身上的威仪依旧不减。因此,也容不得别人为他做主,掌控他的行程。即使那人是他的亲生儿子,即使……他是为了他着想。
烈熠不为所动,脸上的线条维持着清泠,完全没有任何改变。他十分明白,刚才这一句话并非父亲的本意。于是也没有任何争辩,只是叙说着已经做出的筹谋,“父皇,你离宫的消息是只有少数人知道的秘密,所以不会对焰赤的政局造成任何影响。”
似乎轻轻的哼了一声,烈炽当然相信不会有任何影响。
有多少年不曾上朝?又有多少年不曾出现在百姓的面前?连烈炽自己都记不清楚。在正式传位之前,自己的儿子就已经成为这个国家的无冕之王,他这个无用之人刚是完全淡出人们的视线。莫说出宫不会影响什么,便是活着,死了,又有什么区别么?
(未完待续)
第六章——退出迷局
敌国?是了,横亘在汐蓝与焰赤之间数百年累积的仇恨,才是真正的桎梏。便如最浓密的荆棘,挡住了每一条前进的道路。幸好此时父亲闭着眼睛,烈熠也就可以不用掩饰满脸无力的困顿。
“父皇,你前往汐蓝不需要任何身份。”带着十分的恳切,烈熠温言劝说。“既然已经与皇位没有任何关系,你何苦还要抱着这些执念不放?”这些藩蓠留给还在其中挣扎的人,至于父亲的将来,已是一片海阔天空。
“不肯放手的,并非只有我一个人啊。”过于深切的疲惫,令烈炽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原本还是笔直的坐姿,如今也陷了下去,仿佛要被床榻上那些轻薄的锦被所淹没。
被执念吞噬的,还有谁?
烈熠的心在狠狠震颤,如此情绪之下更加分不清楚父皇所指的是不是他。还是说,亦有旁人?
“罢了,就去一趟罢。”不知想到了什么,烈炽陡然下了决定,态度较之先前已是完全的南辕北辙。“湄漪,总还是想要再见一面的。”
原来父皇所指的被执念所禁锢的,果真还有旁人——
滟湄漪,不正是深深陷入仇恨不可自拔么?
“父皇?”尽管先前一直在劝说其前往汐蓝,但当他真正准备成行之时,烈熠还是难掩蓦然涌起的惊疑。
“我快死了,不是么。”毫不在意的反问出这个事实,仿佛正被谈论的并非是他自己的生命。日复一日的煎熬过来,躯壳内的一切生命本源早已被掏的一干二净,油尽必然灯枯,这是任何人也勉强不了的命定。
“有桑先生的医术,一切尚有挽回的余地。”这是宽慰,但何尝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承认。烈熠也明白无可隐瞒,只得举出另一件事实,总比苍白无力的否定要好的多。
对此,烈熠不置可否。自二十余年前,烈熠降生的那一天算起,伴在他们父子身边的医者还少了么?不是不相信桑拓的能力,而是根本不晓得该从何去相信。只怕烈熠的内心里也是同样绝望,否则怎么会在开战前的动乱之中让他离宫?
顿时哑口无言。即使是几经斟酌的语言,依旧难以具备说服人心的力量。
“父皇何时动身?”半晌之后,只有将话题转为现实。既然期望空渺,那还是不要轻易触碰为好。
“就明日罢。”转过脸,望着窗外渐渐褪色的夕阳。烈炽说不出是否已经难耐光阴的等待,在做出决定的一瞬,神魂就不再受他的控制,恨不得立刻飞越到千山万水之外。“就当是不想留下遗憾,这一面总是要见的。只是不知,她愿不愿见我?”
最后一句疑问,已是低沉的几不可闻,轻缓的飘过烈熠耳畔,他甚至不能确定是否听清了每一个字。人间别久不成悲,本该被时间消磨殆尽的相思,却在父亲的身上不断沉淀,最终成了难以拔除的剧毒。
此事就算谈妥,烈炽也不想再过多提及。动静变化都是一念之间,何须左右摇摆不定。反倒还有另一件事令他放心不下,“两国之间的战争已然开端,到了这个地步,任何人都无力再加以阻止。接下来的战略,你心中可已有筹谋?”
缓慢而坚定的点头,没有使用任何语言加以修饰,风华无双的面容上凝固下的坚定,早已胜过千言万语。
烈炽不知是该放心,还是该更加忧心,毕竟接下来的战争会席卷他的两个亲生孩子。若说世人皆逃不出这一声前所未有的动荡,那么他们兄弟,无疑就是被推往风口浪尖上的两人。
没有出声,甚至也没有叹息。最后烈炽只是摆摆手示意对方出去,倦极的不仅是身体,还有整个灵魂。就此彻底退出迷局罢,那些与他已不相干的未来,他何若还要出口干涉?
“我会让桑先生准备足够的药材,还请父皇带着上路。”在离开之前,烈熠说了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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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一旦开始,就是谁也控制不了的速度。浅草桥两军的初试锋芒之后,过去还不到半月,新的战局又再次展开。然而这一次,却是以焰赤单方面主动拉开了序幕。
沙漠之国琅邪已是焰赤的盟友,这条消息在七界之中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如今,正是琅邪王赫连远遥所带领的蛮族军队,再一次陈兵静铁关。说起来,同样的地方,同样的敌人,赫连远遥曾经铩羽而归,并且还付出一只右臂的代价。今日回归故地,也不知他究竟是怎样的心情。
但是有一点是可以断定的,蛮族军队必然是怀着熊熊战意而来。在严整有序的军容,冷凝如铁的眼神,以及寒光森森的弯刀之上,都可以清晰的看出这支军队所负的仇恨。
“众卿慌张些什么,不就是琅邪再次来袭么?在上一次交战中,他们也没有捞到任何好处。”完全是市井混混充满痞气的措辞,即使滟昊泠说的全是事实,也无法令朝中众人的心放宽半分。
“可这次不一样啊。琅邪已是焰赤的盟友,蛮族打过来,岂不表示焰族已向我国开战?”太过恐慌的情绪蔓延,开口的大臣甚至忘了在叙述之前,要加一句“启禀皇上。”
幸好滟昊泠对此并没有留意,目光往别处瞥了一眼,“在静铁关可曾发现牧野军的踪迹?”
“不曾。”卓寒青上前一步,简短的回答。“经过查控,静铁关外的敌军皆是来自琅邪,并无焰赤军队助阵。”这等小事,照常理来说本用不着卓寒青亲自回禀,况且如今的他已经贵为元帅。然而卓寒青自己也明白,今时不同往昔。
随着另一位元帅燕归愁的风头日威,已然步入中年的羽檄将军卓寒青渐渐被人们所遗忘。从滟昊泠的角度出发,也更加愿意讲南征北战建功立业的机会交给自己的心腹。长此以往,就成了如今的局面——卓寒青越来越难以参与到重要的军务中,相反,他开始着手情报处理,军备物资等等繁琐的勤务。
如今若是在汐蓝街上随便拉一个老百姓问问帝国的两大元帅是谁,对方一定会十分茫然的告知——两位?不是只有燕元帅一人么?
对于地位上的巨大落差,这位戎马一生的老将军不是没有任何怨言。但是他又有什么办法去改变这个境况?莫说立场不同,就早已决定了他与年轻帝王之间的不合。就是他自己,也不得不感慨岁月不饶人,早已不是提着马刀与敌将厮杀三天三夜也不知疲累的英勇与无敌。
这是,英雄迟暮的悲哀。
静下心想想之后,如今手中的权力也没有什么不好。这些勤务虽然繁杂辛苦,也无法为他带来任何受人敬仰的名声,但只要是打过仗的人都知道,这些东西是战时必不可少的条件。如今在汐蓝国内,尤其是战时军费与物资,无不要经过他手,这一情况就算是皇帝也难随意改变。
他只是一介臣子,能够对皇帝的行动产生如此影响已是实属不易。每当滟昊泠行为有所掣肘之时,就不得不顾及到他卓寒青。对老将军来说,这或许已是最好的结果。
至少,他有力量维护公主周全。
滟昊泠得到想要的答案,也就不再看卓寒青一眼。君臣间的不合早已是深不见底的鸿沟,如今维系他们的也只是一致的目的。况且滟昊泠的冷酷使他根本不可能对烈熠以外的哪个人付出什么感情,因此也就更加不会掩饰厌恶。
“众卿都听见了,陈兵静铁关的并非焰赤。无论是两国在私底下达成什么协议,牧野军没有前往战场,对战局就没有任何影响。”
卓寒青在开口之前,也没有加上任何敬黎,径自阐述意见,“情报表明的只是到目前为止的情况,谁也无法保证将来牧野军不会前去支援赫连远遥。”
老将军谨慎的态度显然得到朝中大多数人的支持,众人频频点头。至少两大元帅之一站在他们这一边,众人也就不害怕向那个喜怒不定的皇帝表达意见。
“不会的。”斩钉截铁,没有任何犹豫。
“为何如此断定?”卓寒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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