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浅草桥的初战中,烈熠就吃亏在于对地形天候的不熟悉。他的身边没有燕归愁那样活着的风土人物志相随,但是这也不是完全无法弥补的差距,事后反省这一战的结果时,烈熠发现浅草桥四周的山脉形成相当独特的地貌。难怪风向会在瞬间改变,原来都是受了山势阻断的影响。
只可惜在开战之前,他没有发现这一点。自认为在战术的推敲上到达极致,现实却让烈熠尝到了自以为是的苦果。
面对流逝在浅草桥的生命,没有歉意可言。烈熠所能做的,只是在将来拟定战术之时更加谨慎,想常人之不能想,思虑到每一个最微小的细枝末节。
沙盘上插满了红色的小旗,表示如今己方在景州全境的兵力布置。还原现实中的地貌制作出的山川流水,密密麻麻的旗子足以令人眼花缭乱,莫说要从中看出什么端倪,就是不留神晃眼过去,都免不了会头晕目眩。
烈熠却完全不以为然,每一枚旗子,他都仔仔细细的看过。同时脑海中已经在推演可能会发生在此地的战况,不同的兵力对比,不同的附加条件,当他演算完全场的战局,在心中思虑过的战术早已过百种!
正在想着,一阵没有征兆的剧痛袭来,烈熠的身子一个踉跄。
“皇上你没事罢?”犹豫许久,非才上前半步,娇怯怯的询问出声。
她是明白的,许多位高权重如烈熠者,都不喜欢旁人看见自己的软弱,更不会轻易接受旁人的关切。双方的合作好不容易到了最为关键的一步,她不想因为一时的恻隐而激怒了这位皇帝,让之前的所有努力都付诸东流。
但是,他的脸色实在难看。就是那么一瞬,片刻之前她还在惊叹他的俊美无俦,片刻之后她甚至不敢再多看他一眼。青白到这样可怕的程度,似乎所有的生命力都离开了他的身躯,非都不敢却迪欧诺个对方是不是还活着。
不!他必须活着!烈熠必须活着!非并不关系眼前的男人的死活,但是她不得不在意一个合作者的状况。因此几番挣扎之下非才不惜犯了顾忌也要上前确定烈熠的情况,若是有个万一,她也好及时想法施救。
手指按在额角,烈熠用了相当大的力气,已然分辨不出手指与额头之中究竟何者更加苍白。即便如此,还是不足以抵抗那阵剧烈的疼痛,就像有一枚尖针插入眉心后就穿透整个颅骨,要将其硬生生的剖成两半。烈熠几乎耗尽全身力气,才能抑制住喉头的呻吟。
非形态优美的手指慢慢弹出,眼看就要挂上对方的衣角。在最后一刻,她的动作陡然僵硬,凝滞在半空中。不为别的,只因对方忽然露出一个安慰似的浅笑。
“只是一时耗神过度,让非担忧是朕的不是。”疼痛来的快,去的更快。蓦然回到身体内的力量,令烈熠几乎认为刚才只是错觉。
烈熠心中多少还是存有几分庆幸,幸好滟昊泠和倾衣都不在身边,否则无论他们中的哪一个,只怕都会就此时的情况狠狠唠叨一番。他确实也有些鲁莽,如此耗费心神去推演战术,就在一年前或许没有什么不妥,只可惜本时已不同往昔。
当痛苦消退之后,烈熠没有更多的空闲考虑自身的状况。视线再一次凝聚到沙盘之上——不够,方才的计算还远远不够。若是换一个敌人,烈熠自信已然考虑到了所才可能会发生的情况,但是他将要面对的是滟昊泠,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的能力。
仿佛被诸天神佛或者地狱鬼煞祝福过一般,滟昊泠总是能够刊造出世人不敢想象的奇迹。以他为敌,战前再多的准备都是不够的,只才到了胜败定论的一刻,才会幡然醒悟,原来还是……棋差一着。
恍惚又忆起曾经的静铁关,他们两人不眠不林的在军用地图上演示着各种战术。那一场无声无息的厮杀,没有任何刀光剑影,有的只是越来越深刻的惺惺相惜。不知不觉彼此都不再是最开始的玩乐,渐渐各自都用上了真正的本事,使出浑身解数。
然而,那些被对方所熟知的战术,日后看来是再也不能用了。这也注定了今日起,烈熠不得不更费筹谋。
非怔怔的站在一旁,连她自己都说不清究竟在讶异些什么。方才短短的时间内,她似乎看见了一个人在生死一残之上徘徊。但是过于快逮的转变,令她来不及反应,如今再次想来,竟像是什么也没有看见。
陷入恍惚的非,甚至没有听见对方正在向她问话。直到,烈熠又再次重复一遍问题——
“非,请告诉朕此处的具体情形。”
“是。”堪堪回神,非不敢再耽误,连忙顺着烈熠手指的方向看去。
第一眼,是疑惑。不知为何在广阔的景州土地上,他为何独独选了这么一个地方提出质疑。那里不过只是一片不大的荒原,四周没有山脉,其上没有河流,空旷的一无所有。
但是看了第二眼,非则是彻底一惊。她连忙用手指压在唇上,才总算压抑出差点出口的惊呼。
“皇上,这里是……”显然是想到了什么,非也明白此事非同小可。生怕隔墙有耳,不敢再用普通的交谈方式,而是用了传音,如此一来也就不用再担心附近有密探藏身,泄露了情报。
“这就是了。”烈熠的神色也变的凝重而谨慎,同样不再说话。只是在沙盘上操作着,将那些几乎已经没有任何空隙的兵力布置,再次做了调整。
第九章 一日之变
七界历,九月十七日。一个万里无云,晴空如洗的好日子。灿烂的阳光公平的洒在七界的每一寸土地之上,每一个角落都享受着秋高气爽的味道。然而,正是因为天气太好了,翻到令人觉得有一丝不祥。
一模一样的天候,如此广阔的大地上,竟然都是晴天,没有落下哪怕半滴雨水。如此反常的情况也不知是单纯的巧合,还是冥冥中昭示了什么不祥。
叛旗,悄悄的举起。在金灿灿的阳光之下,那些艳红的旗帜反射着令人难以直视的光芒。旌旗如海,早已是无可计数的地步,如同在天地间卷起一层血染的浪涛,壮阔而震慑心魂。
没有任何征兆,伴着叛旗出现的是数量更加可怕的叛军。在平静而广袤的景州土地上,叛乱的军队以雨后春笋的速度冒了出来,密密麻麻的布满了每一寸土地,没有留下任何空隙。
滟昊泠对于景州的态度本就模糊不清,除了改个名字作为标记,证明自己曾经征服了这片土地之外,他什么也没有做过。包括最起码的守备部队都懒得派驻,完全采取听之任之的放任态度。最终还是在卓寒青的坚持之下,已并不完整的建制驻扎景州各地。
如此稀缺人数,若说是守卫领土,只能是自欺欺人。卓寒青无可奈何之间,只能赋予他们其他的使命——负责监控异动与传递情报,一旦景州土地上有什么不妥,能够在最短时间内起到预警的作用,以便汐蓝国内尽快做出反应。
“洪队长,我们……我们该怎么办啊?”
洪冶闭紧嘴巴,一言不发。只有这样做,他才能够避免像属下一般惊慌的口齿不清。
前来请命的小兵,清瘦的脸颊上镶嵌着一双不算很大的眼睛,此刻那双眼睛竟狠狠的突了出来。汐族皆美貌,即使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士兵,也长得相当秀丽。只是此刻看上去,却是说不出的怪异。凸出的眼眸中威满了面临死亡的恐惧,更深处,则是倒映这无穷无尽的敌人的影子。
“洪队长,我……我还不想死啊。”早已忘了羽檄军的铁血军令,小兵当着上司的面,狠狠的哭了出来。军令再严苛又能如何,包括参军以来所受的训练,到头来,一样救不了他的性命。
洪冶张了张口,本意是想要下达一个命令。有了指示,属下们或许也就不至于再如此不知所措。但是到头来,洪冶也只能长长叹了口气。命令,莫说是他,换了他们那个无所不能的皇帝滟昊泠站在他的位置上,大概也想不出任何适当的命令罢——从军一生,一直将军令当成一切的洪冶,生平第一次有了讥诮的想法。
一个念头在心中形成之后,再也无法轻易的消除,即使明白那是大逆不道——他们被国家所忘却,但是却不得不在此为了国家而付出生命。
洪冶所在的小队,负责的是离石壕村最近的一座山脉。不足百人的部队,只能够在某个制高点设立哨卡。毕竟这里曾经爆发过叛乱,洪冶接到镇守的命令之后,一点也不敢大意,将手中士兵分为三队,轮流监视石壕村发生的一切。
但是事到临头,洪冶才深刻的领悟,原来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付出了无数辛苦,结果什么也没有得到。再出发之前,卓寒青元帅的承诺也最终沦为空谈。
望着山脚下涌来的军队,就像蚂蚁,就像蝗虫,洪冶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在几个呼吸之间就战略了大半山脉。如今做什么也是无用,干脆……也就什么也不做了。
他甚至没有去指望援军到来,随便一想就能知道,当初卓元帅亲自在景州设立的山十六个哨卡,一定在同时受到疯狂的进攻。如今受命前来景州的同僚们,如今都是一样的自顾不暇,仿佛在波涛中颠簸随时会被侵吞的小舟,谁也顾不上谁。他无法给与同伴们支援,自然也就不用期盼同伴能够前来解救他。
死亡将近,只是到了最后洪冶还是想不明白自己究竟看漏了哪一眼?
初次爆发的叛乱之后,滟昊泠用了冷血而直接的警告。景州的地下势力应该是怕有一日也会遭受同样的报复,叛乱在一夕之间消失得干干净净。而石壕村这个普通的小村子,也恢复了过往数百年不起眼的模样。
洪冶带领他的士兵们,一天十二个时辰不眠不休的监视着这里,就连每日一飞过村子上空的雀鸟,他们都能够准确的报出数目。为何这么大规模的起义,直到真正爆发的一刻,他们才有所惊觉?
为何,之前一点消息也未曾看见异常?
“队长!洪队长!”身畔有人在喊,士兵们在最后一刻,想要唤醒不知为什么陷入呆愣的队长。有人想出一个主意,说不定能够行得通——活下去是每一个人的本能,谁也怪不得他们在这一刻的退缩。“队长,要不我们投降罢?”
投降?
这个对于军人来说,最耻辱的字眼惊醒了洪冶,惊诧的打量着面前一张张年轻的脸庞。士兵们的神色是复杂的,似笑非笑,似哭非哭,任何的笔墨都无法形容他们此时的表情。带着深切的哀求,与此同时似乎又希望得到队长的斥责——先是狠狠骂他们一顿,训斥他们都是没有血性的懦夫,然后在指出一条明路,告诉他们怎样走出这场困境。
他们一定不像他一样想的那么深远,巳经看这了自己等人是敢遗忘和舍弃的一群。皇上自己都不在意的土地,他们在这里再如何辛苦,也没有任何意义。
士兵们,只是单纯的想要活下去而巳。
是战,抑或是降,都不再十分重要,他们不过想要保留最后一分活下去的期冀。
洪冶还是不说话。今日,他竟然一个宇也未骨说过。但是要他如何告诉这此对生存还抱有期持的士兵们,就算他们舍得放弃尊严,敌人只怕也不会接受的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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