滟昊泠与烈熠交手到了尾声,各自为了尊严,都不曾使用敌国的力量,最后一刻,烈熠蓦然改变招式,空名软剑被溯水映照的波光潋滟。当时,滟昊泠是看见了的,他也应该料到了——
不,真要论及此事,一以滟昊泠的缜密,应该在更早的时候就已经洞悉了前因后果。
烈熠复又睁开眼眸,不看对方的胸口,只是凝望在滟昊泠的脸上。如若只看他的神色,会人为他依旧安泰如昔。“当日在成阳再见,看见你身边跟着的桐丝语,我以为这一计谋已是无法再用。”
落霞水寨的小姐,世上还有谁比桐丝语更加了解丝桐的属性。只要她看一眼莫离,其中掩藏的危机,就瞒不过她的眼睛。以滟昊泠的谨慎,如此重要的护身之物,又怎么会不经由一再仔细的检查?
他应该,早已晓得了。
“为何?穿着莫离而来,还不断引我攻击你的心脏要害?”他禽兽设的局,也是他一手将之实现。事成定局之后没有半分欣喜,只想追问出其中的因由。
滟昊泠黯然长叹,“是啊,为何呢?”
第十一卷 第二十一章——前尘往事
漫长的疑问中,最后则是谁也没有答案。仰天长叹之间,不若索性将一切遗忘。
滟昊泠的身躯缓缓倾颓,如同从天而坠的雁,带了怎么也抹不掉的凄凄切切。当胸一剑,那一汪血泊之中只怕心脏早都早已然裂开两半,如此伤势,再如何伪装无恙,也终有到尽头的一刻。
“皇上!皇上!”不知是谁发现了这边的变故,还是说,从刚才开始,他们之间的交战就成了众人视线的焦点。一时之间,喧嚣震耳,而那一声声的惊呼之中,充满了恐惧与慌乱。
烈熠早已无从再冷静的辨析周遭的情况,耳中嗡嗡作响,可是怎么也听不清旁人说的都是些什么。只有血,满手满手的血,这些还不算,他的衣衫都被染做深褐。腥甜的味道就萦绕在侧,除了茫然的感受这一切之外,竟是什么都做不了。
失去烈熠作为依靠,滟昊泠终究还是伤重不支。四周有人聚拢而来,惊骇还未消退,只是下意识的觉得不该这么任由皇上倒在地上。想要过去搀扶,只差最后几步时,还是被不知所措阻碍了步伐。之前的情景,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生死相斗之后,场中的两人,也只能算是不共戴天的仇敌了。然而,他们身边的气氛依旧是如此疏离,令旁人根本没有介入的空隙。
隐约而迷蒙的间隙,似乎将他们两人隔离在这个尘世之外。视线可及,却还是觉得他们两人已然远在天边。
昊泠——简单的两个字,交叠在一切成为他的名字。在唇齿间辗转数遍,未语凝噎,无法让其转换成具体的音调,同时也难以轻易将之舍弃,只能悱恻的幽回,永不得休。
随之跌倒,如果说滟昊泠消散的是生命之火,那么他身上被抽干的,就是站立下去的勇气。两人的距离明明已经如此之近,却还是难以化为一个拥抱。再也洗不净的满手血腥,让他如何再去拥抱对方?既然是他亲自下的杀手,又如何单靠一点微末的温暖将之偿还?
倒是滟昊泠支撑着坐了起来,无人能够体会他的伤势是否痛苦难当,只是他脸上依旧潺潺的笑意,使人少不得有几分错觉,即使是心脏碎裂,那伤,也不十分痛的。
或许,他早已将旁的疼痛从体内剔除彻底,除了绵亘此生的一缕遗憾之外,再疼再痛,都是能够忽略不计的。
一句轻若无物的话,飘进了烈熠的耳中。滟昊泠问的已是断断续续,况且是那天无关紧要的往事,他几乎疑心自己听错。张大的双眼,空茫的眼神迎着滟昊泠最后的神情。凭烈熠如何一遍接着一遍的寻找,也寻不出半点怪罪。
只有最后的一分,是浅淡的遗憾,许是为了最后一丝心愿未了,到底无法将前尘往事······痛痛快快的放下。
——熠,当初我们初见的酒肆,叫什么名字?
那样破败的一座小屋,门廊上斑驳的老漆,掉落的不仅是区区几个字,还有残存在心的一个留恋。人生不若初见了,竟是早已不明那是邂逅于无期无许,还是展开日后纠缠的攻心与计?到了今日,其间的区别无从轻重,重要的只有难以作答的默默无言。
然而,本就没有的名字,又让他如何作答?难道要在这样一刻,心口胡诌一个名字哄骗滟昊泠么?
初见的无名酒肆,虽然不是经由他建造,却是他利用了早已荒废的空宅。那时满心只考虑着如何让自己与滟昊泠的第一次相见看起来顺理成章,因为这座空宅的所在,正好在他前行的必经之路上,便随手拿来使用,又何曾留意过早已被岁月斑驳的名字。
到底是回答不上了——
只能默默看着他潺潺的笑,逐渐流逝而去,再无挽回的可能。
到了最后,便是连这一丝遗留的表情,都看不清了——
烈熠并不晓得如今的情景落在众人眼中会引起怎样的惊骇,他已是无力再去追究一二。震撼也好,不信也罢,真真实实发生在眼前的事,一时间的不能接受,也不表示永远都不会接受。终有一日,在燕支花海上的众人,乃至于七界的所有百姓,都会认同这个事实。
滟昊泠的身躯,一点一点变得透明。起先还并不明显,直到原地只剩下一个浅淡的影子,众人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汐蓝的帝王,在落败之后,竟然连尸体都难以保存,消失于此地?
烈熠没有惊诧,半分也没有。这是一早就能料到的结果。
风御畅的占星早将一切说的明明白白,再如何不相信虚无缥缈的扶乩之术,风御畅在最荣耀一刻说出的话,也是一语成缄,道破了七界数百年风风雨雨的终结,也望穿了两个男人的一生。
两个男人?从一开始,就不该有两个人。按照预言的轨迹,滟湄漪设法怀上了烈炽的孩子,怀胎十月的血脉抚育,腹中从来就没有存在过双生之象。担负预言的,从来就只有一个人罢了。
只是烈炽为了保护滟湄漪,不得不早生修为作为交换,才终于得以逆天而行将自己的孩子一分为二,分别成了滟昊泠与烈熠。若不是他如此去做,要想顺利诞下预言之子,以滟湄漪的娇弱,大概在生产当日就已然夭亡。
如今,既然胜负已分。滟昊泠消散的生命之力,已经不足以支撑其存在,结果······就唯有消散一途。
意料之中的结果终于切切实实的发生,烈熠只是默默看着。是否想要挽回都不再重要,这已是人力无法追回的定局。双手动了动,再也不会嫌弃染满的鲜红,再如何腥浓的味道,都是滟昊泠曾经存在的证据。双臂弯起,圈出一个怀抱的姿势,那样的慎重与小心翼翼,只可惜······其中已是空无一物。
曾经的滟昊泠,会不自觉的在人群中追寻他的影子,无论是十人之中,还是百人、千人、万人。
殊不知,这也是他的本能。那个杀伐决断,高高在上的汐蓝皇帝,从来都是他最为牵念的一道身影。
从这一刻起,再也,不用去追寻了。
纵使翻遍七界的每一寸土地,纵使从今往后坐拥天下,也有找不回的东西。再如何盟约如山,也只能化作随风飘散的悲叹。
烈熠缓缓站起,敌我双方,无论怀着怎样的心思,都竟不知细细注视他的举动。他的身影看起来是如斯单薄,然而站起来的动作竟是如此坚定,宛如山岳,巍峨不动。
过去的事,总是令人无比迷茫,而剩下的一切,只能是愈加坚定。以他一人之力,再如何艰辛,也要换这如画江山,百年长安。
“决战。”命令下达,清冷的如同碎冰撞击。从此以后的烈熠,再也不复从前的宽和柔缓,也并非与滟昊泠一致的残酷冷肃。再也没有人能够看到他的内心,哪怕只是冰山一角,再也无法知道他真正在想些什么。
这才是帝王。
距离坐拥天下,仅余半步之遥。
说是“决战”,谁的心里又会不明白,到了这个地步,局势的发展已是再难扭转。烈熠决断如斯,也是为了以雷霆手腕,在最短的时间内锁定一切。既然燕支花海战役中,汐蓝一方已经主力尽出,这一战的胜利,就能决定一切。
从刚才开始,赫连远遥就远远看着。即使明白这两人的交手,谁也无法插足其中,到底还是掩不去担忧,只愿守护在近处,以策万全。直到烈熠的命令传来,才将他惊醒。曾经的无数私心祈望,到了滟昊泠消散一刻,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做遥远——烈熠,到底还是去了他触及不到的地方,曾经的同伴情谊,今时今日也到了不得不断绝的时候。
转身,前去执行命令。赫连远遥了解烈熠的悲悯,再说以如今的情形来看,用不着赶尽杀绝,也是能够得到胜利的。叫来数十名精干的战士,让他们去羽檄军中散布滟昊泠战死的消息。实际上,又何须刻意去做这些,之前的决战,多少人都看见了。真正需要的,就是让谁去点醒他们罢,点醒那些兀自不愿相信皇上已经战死的汐族人。
兵败如山,所以大抵如是。
兵器的掉落,临死的惨叫,以及无数的杂响,勾勒出一曲惨烈的败亡乐曲。
烈熠站在其中看着,听着。数日以来被药物压制的疼痛,裂开头颅——
第十一卷 第二十二章——心灰意冷
应是昏迷了的,晕倒在战场之上。类似的情形之前也发生过一次,只是比起前一次的浅草桥落败。这一次赢来的则是完完全全的胜利。在锁定胜局之后,烈熠尽管身体不适,不过就局面而言,已是没有大碍了。
次日醒来,已身在北冥城中。隔着层层叠叠的纱幔,窗外的风景也不甚明了,隐约能辨别出天光未明。穷奢极侈,放在任何一座宫殿只怕都是一样,墙角立着的灯罩中,有通夜燃烧的巨烛,透过薄纱隐射出的光芒,也显得朦胧婉约。到底已经烧了整整一夜,蜡烛也就只剩下短小的一截。
就着这一层光,烈熠辨出了殿宇屋顶的纹样,雕梁画栋,依稀还是记忆深处的样子。也不知赫连远遥是无心之失,还是刻意为之,这里······竟然是滟昊泠从前的寝殿,玄晖宫。被褥等寝具,早已替换过,皆为崭新。然而滟昊泠遗留在这殿宇中的影像,又岂是如此就能够彻底掩盖的?
曾几何时,当他从浅眠中转醒之际,便有一双深沉若海的眼眸,与他四目相对——
奈何今日,已是念无可念。
心灰意冷——
心已灰,意却不能冷,还有那样多的事物等在那里。或大或小,或缓或急,共同之处则是一件也疏忽不得,非要经过他亲手定夺不可。
就说这入主北冥城,赫连远遥可谓做的不错,只是他如今的身份也只是一介将军,再如何军功煊赫,也只能限于牧野军中,政局之上,他有心也无力,不是那么容易插上手的。就算赫连远遥自身狷狂,到底还是不能不顾烈熠的情义,少不得要谨慎一些。
烈熠还尚未踏出玄晖宫半步,甚至都还没有下床,无需确凿的证据,空气中弥漫的沉沉气息已经足以说明一切。烈熠也是皇宫之中长大,年幼之时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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