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燚端起茶就了一口,有些疑惑的看他一眼,“有何问题?还是说,这里不能去?”
“哪有什么不能去的地方?”神色恢复如常的滟淏泠有些尴尬,他刚才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居然会以为燚想去沧浪的缘由,是知道了自己的出生地点。
怎么可能?据他所知,知道这件事的人除了他那位母亲以外,就只有随侍一旁保护她安全的卓寒青。这两人之中的任何一个,都不会将那件事到处宣扬。燚在众多可以去的地方,独独选了沧浪,只能说……是一个巧合罢。
“不过沧浪那地方,似乎没有什么值得专程去看的景致。燚哪里都不选,就选了此处,我有些奇怪罢了。”说的漫不经心,神色也缓和下来,然而心里的在意又岂是那般容易消退的。不动声色,问了他理由。却不知道在得知理由之后,自己又能做些什么。倘若他选择沧浪县,真的不是出自巧合,那么他就能采取什么行动么?
“突发奇想,想要去海边走走。”烈燚心头后悔,脱口而出的话语,不用说已经引起了滟淏泠的疑心,只是一时不查就差点毁了全部的布置与努力。不,不能这么下去,他必须想法弥补。
云淡风轻的笑容下,烈燚的心思却在不断计较——要怎么解释,才能抹消对方的疑虑?什么都不说显然不可能,就算他没有细问,显然也是在等一个理由。同时,如果说太多了,势必又会造成相反的后果。说与不说,怎么说之间,拿捏丝毫出不得差错,要让已经起疑的滟淏泠重拾信任,不是那般简单的。
“从泉溪出发,想去海边,最近的路程就是沧浪了。”这是短时间内所能想到最好的借口,想去的地方并非他自己选择,只是受到地理位置制约而已。“一时产生的兴趣,又不能耽误太多的时间,所以就选沧浪了。”
简单的三言两语之后,烈燚在适度的时刻闭了口。再说下去,就会多了辩解的意思,辛苦想到的理由就白费了。
滟淏泠终于释然。就算下意识里还有不放心的地方,但却是再也找不出什么破绽。“想不到燚对地理如此了解。好,我们就去沧浪。”
行程就此决定,然而在经历了一番曲折之后,先前的心情却也不再有了。
淡淡的渴望被心有余悸代替,烈燚再次在心头告诫自己不可大意。他目前的状态与行进在薄冰之上无异,不管滟淏泠表面如何,实则是个心机缜密,或者说天性多疑的人,今日的错误万万不可再犯第二次,不然,怕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茶杯就了口,原本正如燕归愁形容的清冽甘甜的茶水,现下也几乎尝不出什么味道。烈燚只是借着这个动作,将还在心里翻涌的焦躁给一并给吞入腹中。
第十九章 携手观海 (1810字)
原本以为此生都不会再踏足的地方,因为他的关系,滟淏泠终于还是破了例。原本以为心情会极度难受,至少,也免不了不快,但是真到了沧浪,却发现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烈燚此人,似乎时时刻刻看上去都有所不同,都在变化。在寂静之中,他会一身和暖,而溶进了热闹之后,又属他最是寂寞了。
初次邂逅时,他像是浪迹天涯的游子,淡淡沧桑。相思楼上再见,他又像是浊世贵公子,轻袍缓带。现在……滟淏泠有些形容不出,只觉得些微的心疼后,剩下的只有心折。
没有多加思索的动作,他拉起了他的手。不是没有感觉到抗拒,可他不理,仍旧固执的将他的手握在掌心。
烈燚回头望他,想抽回手掌,却无法做到,只能任由他继续持握。心里的某一个角落正在以清晰可辨的速度坍塌,某些变化正在悄然发生,既像是无奈,又像是注定。或许有些事物的演变,谁也无力阻止——
他不能,他亦不能。
轻轻叹了一口气,烈燚强自将注意力放回眼前,字斟句酌,慢慢的品评。“小渔村的景致,别有一番趣味。”
“……嗯。”事实上,他什么也没看。
听出了滟淏泠语调中的敷衍,烈燚只得继续,“很舒适的海风。”
“……嗯。”
“这般宁静真是难得。”
“……”
滟淏泠终于不再应答,烈燚也终于不再苦苦寻找话题。
有些事物之前,如同横跨着一条巨大的鸿沟,如果不曾跨越过去,便依然是海阔天空,无数的道路任由选择。而一旦到了另一侧,便只能照直那唯一的路径行走下去,不论其后是如何的艰难险阻,都没有退路。
所以,很多人面临这条鸿沟时,都会万分游移,左右摇摆之间,很可能就是永远的错失。但是,就算越过这条阻碍,又有多少人能得到一个好的结局?
交握的手掌,传递着彼此的温度,那些不受控制翻涌起的情绪,更是通过指尖的摩挲而相互知晓。手上的动作细微不可觉察,心里的鼓噪却是剧烈,无声,却是惊涛骇浪般的战栗穿透四肢百骸。
他们,再也回不去。
提起一口内息,烈燚勉强压下了涌上喉头的那一口心血,不管这般压制的后果会是什么,他只是不想让对方看见。然而,唇边的一朵苦笑,却是怎么也遮掩不住,不论他如何努力,也不能让那笑容变得和暖愉悦,只能是笑的很苦,很苦。
滟淏泠有些错愕。抬起空闲的那只手,差一点就抚上了他的唇畔。差一点——最后的时刻他还是忍住了。今日的执手相牵,已经违背了太多世俗与道德,任何其余的行为,都可能会吓到他。尽管滟淏泠不认为他是一个容易被惊吓到的人物,但还是止不住担心。
烈燚收回笑,变得面无表情。手掌像是被施了某种法术,就这么凝固胶着在对方的掌心。烈燚只觉得方才压抑在胸臆之中的那口血,在这个时刻化成了燃烧正烈的火焰,几乎将他自己灼穿。
他们不仅是两个男人,还是……同父同母的兄弟呵。
“燚,我有事情对你说。”很久之后,滟淏泠终于开口,像是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又像是突然的警醒,方才突然萌发的情感让他心下骇然。对于燚,他不是丝毫没有怀疑——他太吸引人,也太出色,如此的人物为何一直默默无闻,单是这一点就足够令人疑惑。或许,他是太有名,才不得不杜撰一重身份来加以掩饰。
弥漫在周围的欺瞒来不及散去,有些意料之外觉察之内的东西,又不受控制的默默发生。滟淏泠加重了手上的力度,至今,唯有这只手,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放开的了。
那么,总需要一个人做为妥协不是吗?既然燚做不到,那便只有他来进行。谎言已经够多,如果两个人都固执的想要继续隐瞒,那么除了徒增痛苦以外,还有别的什么意义?
“我是滟淏泠。”
想过许多种说明身份的方式,如何更容易让他接受,如何乞求他的谅解,无数的腹稿在这个时候都全部推翻。只剩下最简单的一种述说方式——滟淏泠,汐族的君王。
许久得不到回应,止不住忐忑的滟淏泠终于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燚,你生气了么?”如何动怒都是应该,毕竟自己在这般重要的事情上隐瞒了他。
“为何要生气?”烈燚看他。比起眼前所见,他的眼神似乎更像海水,浩大、包容,以及其后说不清道不明的无限感慨。“对我而言,你只是淏泠而已,至于姓什么,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几乎同时,滟淏泠就明白了他所说的意思。能够这般携手看海已是万分不易,又何苦再去追问其他。
第二十章 不期而遇 (2575字)
见到滟湄漪的第一眼,烈燚就明白了自己父皇深陷下去的理由。
即使那一眼还来不及让他真正看清自己母亲的容颜,但是仅仅只是那一眼,便让烈燚断定,世上最美丽的女子,既不是如钩的新月,也不是魅族的眉妩,而是汐族的滟湄漪。
烟形媚止,绝世妖娆。
她的眼角没有泪痣——烈燚下意识的抬手,触到自己的眼角,曾经不止一次以为自己眼角的那颗痣,是不是与滟湄漪长在同一个位置,才能每每勾起父亲的伤痛。然而亲眼见了之后,便知道,不是。
“那是我母亲。”打断了他的恍惚,滟淏泠出声说明,既不痛也不痒的口吻,说起自己亲人与说起随便一件事物时,没有任何区别。
随着他的视线,烈燚也回头追了两眼,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会这般与自己那素未谋面的母亲不期而遇。
曲折幽深的花径,他与滟淏泠两人,对面来的,正是在八名宫娥簇拥下的滟湄漪。明明都看见了对方,却都保持着视而不见,直到实在避不过了,互相侧身让过,各自渐行渐远,便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
在一群宫髻高绾的女婢当中,只需回望一眼,就能辨出滟湄漪的背影。她没有刻意的装扮自己,发丝任其垂地,只在其中缀上碎银的流苏,乍眼望上去,竟然分不出滟潋目光的,是那些碎银,还是她的发色。
“滟湄漪。”不是第一次这般对母亲直呼其名,然而却是第一次有了真实的感觉。一种疼痛的,辗转的,磨灭不去的感觉。
原本以为会怨恨,至少也会代替父皇问一声“为何”,可是当这个机会真正摆在眼前的时候,烈燚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唯独能够的,只是用眼神追随她离去的背影,渐行渐远。
依然无法将她与预言之间联系在一起,哪怕如今的世事动荡、风云变幻都是出于她当年的一个决定,而未来的尸骨成山、血流成河,也是由她一手开启。但真正见到的她的时候,依然无法兴起怪责的念头。
听他就这么叫出了母亲的名字,先是觉得有些怪异,随即马上也就释然了。这并不奇怪,滟湄漪这个名字太过有名,甚至比他还要来得有名些也说不定。滟淏泠笑着揽过他的肩头,“我母亲漂亮吧?呵呵,改日替你引荐。”
烈燚苦笑着摇摇头,表示自己没有其他意思。无奈的看了他一眼,只觉得好好一句话到了他嘴里怎么就变了味儿,或许这也是他的本事之一也说不定。被他这么揽住肩头,身体的接触更为亲密,但却不如那日相互携手带来的震撼大。或许,滟淏泠此时仅仅以朋友的身份调侃他的举动。而那一日——
更类似于情人之间的亲昵。
不得不再次苦笑,有些错误,永远都不会成为过眼云烟,它会成为一根拔不掉的刺,永远扎在心里最为疼痛的那个位置。
滟淏泠不知道自己接近于他的目的,他更加不知道自己便是他孪生兄长,然而这一切他烈燚却是心知肚明……他远远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拿得起,放得下。
到了滟淏泠所居的寝殿,一路上都相安无话,烈燚更是连路径都没有记清,不论怎么强迫自己,他的心思还是难以放在这上面。曾经受到的一切训练,在真正陷入其中之后,才发觉那些不过是白费力气浪费时间。没有一种计划和准备,让他能够预先料到今日会面临的变故。
多日不见的主子回来,烛光宵明这对姐妹自然是早早等候在寝殿中,茶水、点心、瓜果……应该准备好的东西,自然是一样不差。殿内打扫的一尘不染,铜炉里焚着滟淏泠所喜欢的冰魄香,足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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