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掐指算算,约莫有二十来位姑娘,仍坚持在原位上。
「我是『萧证』。」
这次说话的男子,笑咪咪地从摇晃的船上伸个懒腰起身。如同曦阳般暖暖的微笑,立刻让姑娘们的心情从不悦转为欢喜,庆幸自己留下来的选择是正确的。
「糟糕,萧大少爷失败了。太早打出王牌,这下子敌人不会减少。」董小羽噘起了嘴说:「如果他就是萧证,谁会不想嫁他?」
司乔春在心中举手。
可是下一刻,男子所说的话,让众人如坠五里雾中。
「──想嫁萧家大房长子的,可以走了。」
姑娘们你看我、我看你。
「我预计在不久的将来,会被父亲逐出家门,可能还会断绝父子关系。想成为萧家大房媳妇儿,待我继承家业之后,顺理成章做萧家夫人的……现在就可打消这主意,打道回府了。」
冬生脸上没显露半点讶异,可是心中却喊了声「不妙」。
「臭小子!你、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再怎么说为了筛选,你敢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你对得起列祖列宗,不怕遭天打雷劈吗?」
萧证不为父亲的话所动,只是看着几名面有豫色,惶惶不安的姑娘,和颜悦色地说道:「终生大事,慎重点准没错。外头多得是比我可靠的对象,与其赌注在我这懒骨头、不学无术的蠢材身上,不如另谋出路。凭各位的条件,要找到比我好的夫婿,并不难吧?」
这一说,原本有意打退堂鼓的,不再坚持留下──可能是不想被误会为「找不到更好的对象」──于是湖上又减了四、五人。
「嗯,剩下的人比我想的要多呢!」下棋的其中一人说。
「我们帮到这儿,也算仁至义尽了。萧证,你就好好地陪这几位姑娘喝茶嗑瓜子,认识彼此,找出能当你伴侣的人吧!」下棋的另一人道。
「喂、喂、喂,这样就玩完了呀?格老子的,太无趣了!」
讲话最粗俗、有如山贼的叛逆青年,其实是自幼就和萧证混在一块儿长大,「天下第一镖局」的继承人华钿青。
不只他,在场的年轻男子们,每个都和萧证读同个私塾。每个人的出身不是显赫之家,就是名门之后。换句话说,什么人交什么样的朋友,他们都非等闲之辈,近似的家世背景,各自独特的古怪脾气,使他们这般臭味相投。
华钿青粗嗓子喊完之后,瞄到了冬生的身影,二话不说地蹬脚往船头上一踹,借力使力地纵身一跃再一跃,跳过了两艘空舟,降落在他们那艘船上。
船身猛地受到这波乱流影响,上下剧烈摇摆,吓得董小羽尖叫连连,司乔春更是直觉地扑到冬生怀中。
「你有没有什么好点子,冬生?帮主子们找消遣,是你的分内事吧?」不怀好意地睇笑。
冬生腹火升起,少爷的任性自己可以照单全收,但少爷的朋友的任性──另当别论。
「相信华钿少爷不乏『消遣』的点子,我岂敢踰矩代劳?」冷冷地说着。
「呵,这种小事都办不到,有脸自称是天下第一精明干练的总管吗?」
以前还是萧证的贴身随从时代,华钿青就爱调侃他,而冬生一概相应不理。
「你不帮我想消遣也行,但不能不帮萧证想吧?」
「华钿。」萧证眯着笑眼,温柔地插口说道:「你喜欢为难冬生的老毛病又犯了?」
华钿微微变了脸色。「知道了,我不说就是。」收拾起放肆的笑脸,缩着脖子一个翻身,回到自己的船上。
「证少爷……」虽然不想被华钿牵着鼻子走,但冬生的确已经有了收拾善后的腹案。「小的已经安排好几间的客宅,如果有必要,可以给贵客们使用。」
萧证「很好」地颔首,对剩下的姑娘们说:「一天用来认识各位,时间未免太短。能在寒舍留宿的话,大家可以更了解彼此。」
「不方便留下的人,就不必了解了吗?你好像把我们当成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下女。」最早发难的盛气凌人才女,挑着眉反问。
萧证笑笑地,不否认也不承认地说:「选择在个人。」
「……咱要留下!」才女高傲地说:「我倒要认识看看,你有什么本事能这么傲!」
「我、我、我……」董小羽马上拉着司乔春的手,高喊道:「我们两个也要留下!」
司乔春「咦」了好大一声,瞪大了铜铃眼。
相对地,数名姑娘却是选择离去。这判断也是聪明的,毕竟未得婚约的允诺,便留宿陌生男子的家中──即使清清白白,外头的人会怎样看待此事,谁也不知道。
宁愿放弃萧家媳妇儿的位置,是爱惜羽毛的名门千金们精打细算之下的聪明抉择。
「幸好最后还有五位姑娘愿意留下来……」
萧炎头痛的按着额,闭着眼说道:「这次的赏花宴差一步就让他们给全毁了。我不是再三交代,要你特别注意的吗?结局没有演变成灾难,只是运气好罢了,你还是得负起监督不周的责任,减俸半年。」
「是,老爷。」
再睁开眼,已经重新振作的萧炎道:「宴会上闹得这么大,往后不可能再有媒婆上门了。所以这五位姑娘将是最后人选,也是我们的最后希望。一定要让证儿从中挑出一位最佳人选订下婚约,否则我对皇后娘娘无法交代。」
以萧家的财大势大,即使得罪了全部的名门千金,萧炎仍有自信能摆平她们家的长辈,让他们不至于采取与萧家敌对的态度。
可是,摆不平的是无形中失去的信赖。
没有哪个笨蛋,会再让掌上明珠与一个侮辱了百位姑娘的混帐相亲。
叹口气,现在萧炎不敢再妄想能缔结一桩门当户对、有助萧家拓展版图的好姻缘,退而求其次,只要萧证能娶到一房身家清白的好姑娘为妻就够了。
「好好地招待她们,别再给那些恶党们重演赏花宴上的戏码,知道吗?」
「是。」
聆听完了老爷一长篇的训斥,冬生一离开大屋,便看到双手盘在胸前,倚着门墙等在那儿的萧证。
他凝视着冬生,似乎在等着冬生开口抱怨「全是少爷的错,害小的被老爷骂惨了」之类的话。
不过他们俩都知道,冬生不可能会做这种事。
片刻的沉默后,萧证笑笑地说:「辛苦了。」
「哪里,一点儿也不。一切都是为了成就少爷的婚事,很值得。」皮笑肉不笑地回道。
「好酸。」萧证开心地眯起眼,他喜欢冬生发脾气的时候。
一叹。「少爷,五位姑娘里面可有你中意的?小的可以去查查那位姑娘喜欢些什么,替少爷作点安排。」
「没有。」
「少爷!」真的有些火了,萧证到底打算怎样?
「中意的人我有,不是她们。」瞅道。
接连推掉那么多上门媒婆提的亲,冬生便隐约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少爷早已心有所属。
既然有了意中人,却没让老爷、夫人知道,未曾说出「提亲」二字,冬生猜测「她」很可能是有夫之妇或风月中人。
有阵子少爷与友人们夜夜笙歌不返,自己还不只一次奉老爷之命到花楼妓院中把人接回来。说不定,就是那时候认识的姑娘……
「你觉得我该从那些姑娘里面,挑一个成亲吗?」
这……冬生迟疑地说:「事关少爷的终生,岂有小的说话的分。」
「我问,你就答。」
怎么办呢?犹豫再三,试着从老爷、夫人及少爷的三方幸福去思考,冬生提出了个苦肉之策,说道:「是。少爷该与其中一位姑娘成亲,然后……再迎娶您的意中人为偏房。」
「你叫我纳侧室?」笑容短暂地自他的脸庞上消失。
「老爷也是这么做的,相信他没理由反对。」这恐怕是唯一能让身份卑贱的意中人与少爷长相厮守的唯一道路了。
萧证哈哈地笑了。
「你……是叫我学爹的做法?你希望我像爹一样吗?原来如此。」
萧证一个转身,背着冬生说:「真不愧是爹的好总管,忠心耿耿……爹真是幸福。」
冬生愣了愣,自己从头至尾,费尽思量着证少爷的幸福,何以从他口中说出羡慕老爷的话?但是萧证已经走远,冬生没机会再问个究竟。
自己本来抱着一丝希望,想从冬生口中听见「不该,既然少爷另有意中人,就不该另娶他人」的话,可是他万万没想到,冬生会提议要他纳侧室。
萧证感觉像是挨了一记重重伤及五脏六腑的拳头,也像是满腔热情地到花街去向妓女求爱,对方却说「我不要你的爱,只要你的金银珠宝」般,淋了一头一身的无情冷水回来。
躺在草地上,望着天空无数的星辰,萧证感叹自己能看穿天地的奥秘,却看不穿冬生的心思。
忽然,「咚!」地一声,萧证的脚踝感到一股刺痛。
「哎哟!」黑暗中,有姑娘发出惨叫。「对、对不住!我急着去找我的车夫,没发现有人躺在这儿……」
萧证撑起了上半身,坐看那位趴跪在自己腿间的姑娘。「谁?」
稀微的星光勉强勾勒出她小巧的轮廓。「我叫司乔春。您……还好吧?怎么会躺在这儿?是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我去叫人过来?」
喔,就是冬生提的那个牛车姑娘。
萧证摇了摇头,竖起一指,比着上方。「我在观星。」
她跟着仰头看了半天。「咦?上面有关着什么东西吗?我怎么都看不到?」
这误解很好笑,不过他懒得解释。萧证躺回原处,打算不理睬她。只要她自觉没趣,自然就会走开了。
「呃……萧公子,我可以坦白跟您说一件事吗?」
萧证索性闭目养神。
「您没说不行,就是可以喽?」她再等了等,仍是没回应,便道:「我不想嫁给您。」
萧证打开了一眼,微抬头,往脚尖方向窥看她。她该不会得了失心疯,没人家向她求婚,她便自己幻想?
「我会留下来,是因为董小姐举起了我的手。她很想很想嫁您,所以今日一定要留下来,但又要人陪,于是捉我凑数──这些都是她自己说的。我是想让您知道,我只是陪客,您根本完全不必把我算在内。」她连珠炮似的,一口气说完。
呵呵,什么跟什么?她以为反其道而行,特立独行,就可以得到他的注意力?几时流行起这种新花招?
「你不想嫁,又何必来参与赏花宴?」撑起身,吐槽。
「您不想娶,还不是参与了赏花宴?」歪着头,回敬。
萧证先是张大嘴,继而开玩笑地说:「我参加是因为我不参加的话,皇后娘娘会砍我全家的脑袋。」
她吓一跳地回道:「我没您那么伟大,我是因为不想被爹砍掉我的脑袋,所以来参加。」
噗哈哈地大笑。「你倒说看看,你不想嫁我的理由。」
「欸?」她狐疑地瞟着他。「那一百多位不想嫁您而走掉的姑娘,您都没有一一追问理由了,为什么要问我的呀?」
「因为我觉得你的答案会非常与众不同,很有意思。」
司乔春摇着头说:「哪有,我的理由很普通。因为我这辈子只想做阿财哥的妻子,所以我不想嫁给您。」
萧证一愕,失笑,自己与这小姑娘间竟有这样的偶然。同样被逼着不得不相亲,同样心中都另有真爱,他们俩还真是──
「咱们同病相怜。」
「……你也想嫁阿财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