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次出使魔界的天界大使是我——路西法的儿子。
我们在这里参加了堕天日的庆祝活动,整个魔界欢欣鼓舞好不热闹,但是热闹中多了几分我所不喜欢的癫狂。
我曾经也是那样。
“你还真是在天界养成了天使的性格。”路笑着,饮下一口红酒。“现在看你的样子和从前一点也不像,虽然容貌没有变。”
“爸爸……”我忽然觉得他有点伤感,甚至埋怨。
他盯着水晶酒杯有些出神。“你和米迦勒都在天界……从前想要见你只需要一道诏令,可是现在却这么麻烦。”
“我不是……我不是故意的,爸爸。”
“我知道,我知道。”他醉了。“我不能怨你,你没有丢下我,不是吗?”
我们沉默着,不约而同地将目光锁定在远处的玛门身上。他正在和一群恶魔一起跳舞,泼洒着葡萄酒。
“玛门长大了。”我说。
他没有回应我的话而是突兀地说道,“你听说了吗?米迦勒昨天去人间了。”
“什么?”我懵懵懂懂。
“米迦勒,他去人间了。不是天使降临,而是像耶稣一样,灵体在人间降生。”
我怔了怔,一开始没有明白他的意思,可是等我想明白了的时候脑子里却像打了个雷,“嗡”地一下炸开了。
“为什么?!怎么会这样?”
“在许多年之后会有十五万亚述大军进犯圣城——人间的耶路撒冷。米迦勒的灵魂将会成为保卫圣城的英雄。这是他的责任,他是以色列的守护天使。”
“可是……”
可是我错过了为他送行的日子。
等他回来,将会是很多很多年之后了。
两个月前在天界之门的告别,竟然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玫瑰花园,你千年一笑
【千年吻】
出使魔界的任务结束,我把一份和平条约和一份魔界风物报告带回天国,然后又开始了一个人的生活。
自己去参加晨祷,自己吃饭,自己看书,自己在七层天之间漫无目的地游逛,自己算着米加回到天界的日子。
就像成为天使前那段时间的自己一样。
就像出使魔界前那十多天的米加一样。
这期间又不知道过了多少个创世节,有几次我还和梅丹佐他们一起演歌剧。
还有一次帮助拉斐尔出版了一本写他自己的新书,仍然是在他的生日上,庆幸的是这一回他没有被骂。
我开始学习绘画,照着米加给我画的那副半身像临摹,然后自己创作,画了玛门、父亲、塔纳托,还有梅丹佐与拉斐尔的合像,但是却怎么也无法画出米加的样子。
我数次想起他的那个问题——就是关于结婚的那个问题——即便自己考虑我也感到很尴尬,但我不敢承认自己是不是真的那么想。
等啊等,终于等到人间的耶路撒冷城开战的那一天。
那一天我去了第四天的耶路撒冷,这是属于米加管辖的城市。我又在书店买了一堆书回来,都是关于耶路撒冷城的,但是没有任何一本写到了我想要看的内容。或许是因为这部分内容还没有发生。
于是我拜托拉斐尔写一本关于亚述与耶路撒冷之战的书,条件是一切出版事宜都由我来替他忙,然后收入归他,没有报酬。
那段时间里魔界向天国派来了使团,沙利叶是首领,于是我们又重温了一下昔日友情。
庸庸碌碌的几十年过去,生活像一道平静的河在缓缓流淌,偶尔与其他河流相并,一起走过一段路然后又分开,却始终没有遇见瀑布、洪水或是汇入大海。
有人说,当你一无所有时会适应一无所有,当你富有时也会适应富有,但是如果你曾经拥有许多然后突然变得一无所有,会难以适应。
我想,当一个人曾经一无所有过、经历了极大的困难后获得了想要的东西、然后又忽然失去的时候,将会比由富变穷更加可怕。
我以为我能够适应没有米加的日子。
事实上我想我做到了,我没有痛不欲生也没有发疯,但这几十年来再也没有过米加离开前的那种快乐。
这天早晨并没有特别之处。第三天是一样的明媚一样的平和。我在飞往第七天去参加晨祷的路上,考虑着早餐是自己吃还是去找梅丹佐和拉斐尔蹭。我心不在焉地走进教堂,却无意中听到两个天使的交谈。
他们说,那个一夜间灭
掉亚述十五万大军的耶路撒冷英雄死了。
这个消息我等了许多年,猛然听到却没有预料中的欣喜,取而代之的只是一瞬间的怔忡。
这意味着什么?我一味地盼望着这个消息,却忘了是为什么。
我愣了很久,或许是早晨睡蒙了,大脑没有反应。
“米迦勒殿下什么时候到?”我听到那两个天使中的一个在问。
米迦勒?
蓦地,一个重要的、爆炸性的念头在我意识里蹦出来。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那个消息的意义。
那个以色列英雄死了,就意味着——
天使长米迦勒要回来了。
米加要回来了!
父神把米迦勒的灵魂从人间接回来。数不清的天使等候在圣殿之前,希望迎接他们所爱戴的大天使长的回归。
我站在天使之间,一个并不显眼的角落。我感到我的全身在颤抖。
我不知道怎样的动作和语言才能表达我的心情。
数十年的等待。
忽然前面的天使们一阵骚动,我知道,米迦勒要出来了。
他从纯洁耀眼的圣殿门中走出来。天使们在欢呼。我远远地看着他。番红色的长发在阳光下带着光晕,金色的六只羽翼柔软舒展,绽放出无限的光芒。湛蓝的双瞳嵌在眼睛里,像莹润无暇的宝石。
他白衣胜雪,不染纤尘。
我怔怔地望着他。被风迷了眼睛,想要流泪。
他似乎在寻找着什么。是在找我吗?我觉得是,也希望是。我努力调整着我的表情,希望能显得喜悦一点,自然一点。
可是我分明看到他向着梅丹佐和拉斐尔走去,然后给了他们一个有力的拥抱。
是啊。他怎么会是在找我。
即便我是他的亲弟弟。
他和我才认识多长时间?况且之前——三百年前,我们还曾经是敌人。
而他和梅丹佐、拉斐尔、加百列他们,已经朝夕相处了几千年。
他们曾经并肩成长,曾经生死相依。
我想要转身离开,奈何这里太挤,做不到潇洒,只能一步一步往人群不太密集的地方挪。
“玛斯罗尔!”
是米加的声音。
我停住,转回身去,看到他向我走过来。蓝色的眸子里带着狂喜。
“小玛斯罗尔,我回来了。”他说。
我又开始发抖。
米加想要给我一个拥抱,却被我制止了。我抓住他的手。“米加,真高兴你回来了。”
他有些错愕,但随即笑了起来。“
你这是为什么?”
我没有说。我没有告诉他我制止他的拥抱是因为害怕,害怕我自己一旦落入他的拥抱就再也无法自拔,再也不想和他分开。
可这里却还有这么多天使,还有拉斐尔他们。
欢迎会持续了一整天。黄昏的时候天使们才停歇下来,我和米加终于可以回到他在耶路撒冷的宅邸。
我尾随他进了起居室的门,他在屋里站着,我回身把门关上。
当我再次转过身来的时候,米加却忽然跑过来,一把将我拥住。我的后背贴在门上,双臂环抱住他,不想再松开。
这个拥抱我等待了一整天。
等待了六十三年。
我们就这样紧紧地相拥着,想要弥补这几十年来我们错过的每一寸时光。
“玛斯罗尔。”他似乎在哭,我看不到。
“米加,我想你了。”我说。“整整六十三年零七个月。你走的时候我都没有去告别。”
他的个子比我高,于是就低下头来看着我。米加的呼吸温柔地拂到我脸上。
忽然,他紧紧地吻住我的双唇,我也回应他,这个吻热烈而绵长,仿佛我和他就要从此相融再不分离。他的前胸贴住我的,双腿也贴住我的,我和米加全身都贴在一起,情愿就此窒息。
舌尖与唇的缠绵,在分别了数十年后,爆发了所有的牵挂和思念。
耶路撒冷城黄昏的暗金色光影默默地流进房间,罩在米加洁白的身影上。而我藏在他身形投下的阴影之后,尽情品味他唇齿间的湿润与香甜。
带着清冽的泉水之甘,留有温存的日光之暖。
这一吻如天地混沌,糅杂了千年来的一切悲欢过往,那些曾经徘徊生死的美丽与哀伤。
忘记时光悠长。
“玛斯罗尔,”他在我耳边呢喃着。“我爱你。”
仿佛一股热血注入心房,我全身一震,蓦地流出泪来。
“我也是,米加。”我在他的怀抱里颤抖,不知道自己是应该惊喜还是忧愁。
他笑了,笑容完美无瑕。“那个问题考虑好了吗?”
“嗯。”我把额头抵在他的肩上,“我考虑了六十三年呢。”
“怎么样?”
我抬起头望着他的蓝色双眸,鼓足了勇气。“米加,我们结婚吧。”
微弱而坚定。
“好。”
相视而笑,一瞬间就是天荒地老。
我这条河,流淌了千年的等待,遇见了大海。
【镜前妆】
“玛斯罗尔,起来啦。”迷迷糊糊地
睁开眼,竟然是拉斐尔在叫我起床。
我懵懂地坐起来,眼睛还没有完全睁开。“拉斐尔——你怎么在这里?”
“我受天使长大人之托,来这里接你啊。”拉斐尔笑起来。“快点起来,大家都等着你呢。”
“等我?”我从床上爬下来,拎起挂在衣架上的白色礼服。
拉斐尔却忽然把我手中的衣服夺过去。“你今天不能穿这个。”
“为什么?”
他没有回答,只是在空中挥了挥手,一套繁琐精致的华美贵族装忽然就穿在了我的身上。
我愕然,愣愣地看着他。
拉斐尔又绕到我身后,一边摆弄我的头发一边碎碎念。“今天是你和米迦勒的婚礼啊。”
“啊?”我怔了好一会儿。“不应该是下个星期吗?”
“怎么?日期提前了米迦勒没和你说?”拉斐尔又开始笑,“也对,他说过要给你一个惊喜。”
把我的头发放下,他把我身上的衣服整理一遍,然后将我拉到镜子前。“好看吗?”
我想要笑他,但是当我看到镜子里自己的影像,却也移不开目光了。
一身纤尘不染的洁白礼服,前襟用繁复的飞边点缀,水钻轻洒,衣角镶着丝滑而耀眼的银色滚边,纯白长靴上印着古老的鸢尾花暗纹,在清晨太阳的辉光下熠熠夺目。
轻柔的蕾丝领口托起白皙的精致面容,细媚眉眼,琥珀双眸。黑发在脑后用一根纤细的麻花辫绾起,然后柔顺地垂在背上,宛若泛着暗金华光的轻绸。
“不要自恋了玛斯罗尔。”拉斐尔笑着拽起我,“是时候出发了。”
第三天宅邸的门口停着一辆由两匹飞马拉着的马车。纯白车身上镌刻着浮雕,金漆描绘,无限华美。
我就这样不知所措地被拉斐尔从温暖的被窝里拉到耶路撒冷。
“啊,到了。”不知过了多久,拉斐尔兴奋地喊了一声。
马车的门被人打开。我左脚先迈,然后是右脚。
这一个明媚的清晨,耶路撒冷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