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穹心中一滞,喉头一紧,猛然分不清虚实。只得转过身,捂着自己的胸口,压制住心中的疼痛和震惊。他不敢相信自己所见到的,但是种种往事却涌上了心头。
泽穹平静了片刻,转身再去看,那人眉尾上的痣却又不见了。
☆、104。过眼往事 (1656字)
泽穹离了宅子,轻功腾云,一路飞回了洛阳城。浑浑噩噩地游走在大街上,泽穹再也静不下来。
过往像是洪水一般,将他垒筑许久的防线冲垮。
那一年,少年当属轻狂时,当真是青葱年华,泽穹还未亲眼看过纷华俗世。
他记得,那人霓裳绿腰,于林中踏来,翩翩风华,掩不去眉尾一点红。
他记得,那人弯腰作揖:“在下甚服仙君之神力,欲探讨一二,可否?”
泽穹负手而立,不予理睬,半晌却又道:“我并非仙,乃魔也。”
那人巧笑嫣然:“天下知己不分仙魔,无妨。”
那人乌发绦绦,细眉亮目,声如天籁,就是当今花王也难与之一比,走近几分,颇有诚意:“在下无姓,名七扇,敢问阁下贵姓?”
不自觉道:“我亦无姓,泖天是也。”
那人斟酌:“泖天,泖天,清泽苍穹,好名。”
他记得,玉黔山中舞轻剑,清泽河畔赏垂柳。当年酒醉不识愁,两人赏古讽今,十分潇洒。
他知道,人生难得一知己,与七扇的兄弟之情,不可亵渎,也知道,七扇心中另有其人。
但,谁道是年少轻狂,什么都忍不了,那一夜醉了酒便强行了事。
泽穹怪自己做了错事,可七扇却不怪他,只挥挥袖,回了天界。再见时已是百年,七扇依旧那般风华正茂,可是自己却已经看透红尘,心覆尘埃。
自古魔仙不两立,可七扇却待自己如知己。泽穹忍不下别离之恨,欲挑战天帝,将七扇占为己有。抱着一死之心,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可是那一战,却让他失去了最爱之人。
七扇单薄的身子挡在自己身前,那御剑刺得太深,太狠,再也无力回天。
他记得当时将七扇抱在怀中,只听见他说了一句话:
“若有来生,我愿与你们做一世好兄弟,忘却今世仇恨,遨游天下,只做逍遥散仙。”
泽穹和瑭衍,眼睁睁看着那仙魂化作一缕轻烟。
之后,泽穹为救回七扇,献出魔魂,自己化作狐胎,但最终无济于事。那狐胎被瑭衍养在白玉山上,几近千年。
天帝一人,独守了千年。
他还记得,当自己被天帝取名谷雨,竟无端爱上了他。当天劫来临,自己却又一次遇见前世爱人,却早已不记得那人的样貌。
那人与自己携手于园中,赏花舞蝶,却是心不在焉。那人微微一笑,说要做自己的师傅。
他记得那人对自己说:“无论你恨也好,不恨也好……我都爱你。”
他记得,武笈大会之时,那人身姿挺拔地站在高台上,被各路英雄仰视,君临天下。
也是在那一天,那人趴在高台上,任鞭子落在自己身上,但却不曾低头。直至倾世容颜被毁,最终丧命于此。
回忆太多,泽穹承载不下太多痛。
颓然逛进一家酒楼,要了一坛子花雕,浑浑噩噩往外走,天已黑,路上灯火明晃,人却不少。
泽穹一路走一路灌酒,好似那酒能解一时之痛。
他拎着那酒坛子,掩在白玉假面后的脸看不清表情,狭长凤眼合了起来。那时候,泽穹与七扇,还是好兄弟,两人最喜赏月品酒,那酒便是陈年花雕。
可如今,酒还是那酒,人却不成双了。
不知不觉,泽穹晃到了洛阳宅前,此时,他竟有些恍然。纵身一跃,上了洛阳宅房顶,脚下是黑瓦,头顶着苍穹,夜幕中星光疏离,曲曲弯月当空。
泽穹又饮了一口酒,满面嫣红,眼眶发潮。不觉昏昏然呜咽出声,竟像是在哭泣。
眼中挂着泪,那弯月也变得不清不楚,像是将要乘风而去。泽穹伸出手来,欲要捞月,可是这痴子一般的动作惹得自己也笑出声来。
颓然放手,将酒一口饮尽。便倒在黑瓦上,任那酒坛子骨碌碌滚下了房顶。
檐下,莫小衣正坐在窗边,望着那弯弯的月牙,也不自觉伸出了手,但那月牙就像某人的身影,看得见,摸不着。
本想放下手,哪知咕噜一声,一只酒坛子从天而降,恰好落在楼下的草丛中,因那杂草承载不住重量,酒坛子又跌下来,在地上滚了几圈。
小衣爬上阁楼,搭了梯子往上爬,只见一白衣人正横七竖八地躺在房顶上。
☆、105。调戏得好 (2001字)
晨曦微露,泽穹只觉头脑眩晕,脑中混沌一片,看来是宿醉的缘故。
他还未起身,便被眼前的一幕镇住。
此时,自己正睡在床上,身上盖着厚实的软被,衣裳已经被人脱了,搭在红木凳子上,床边一盆清水。
刚一起身,一块帕子便从额头上落了下来,泽穹顿时愕然。
往四周看看,房间中的景象颇为熟悉,是莫小衣的房间。思虑片刻,泽穹记得昨天晚上,从酒楼中要了一坛子花雕,便开始沿着街道乱逛,也依稀觉得,后来醉了酒便睡在了房顶上。
何故现在又到了床上?
拨开软被,泽穹刚要起身,一童子便端着一盆热水,匆匆忙忙跑了进来:“哎哟,公子快快回去躺着,昨天发了一身汗,这么出去怕是又要着凉了。”
泽穹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泽穹是魔体,又不是凡人小姑娘,怎么会着凉?可能是喝酒喝过了头,热得发汗吧,遂不管他,又要下床。
那童子放下热水,赶紧将泽穹又按了下去:“公子可使不得啊,少爷吩咐小的一定要看好您。昨个晚上,他还坐在床边守了您一夜,隔一会儿给您换水换帕子,还不让下人插手,您看这帕子还是湿的呢。”
泽穹怔了片刻,道:“他人呢?”
“一早看您好多了,便上学去了……哎哎哎,公子您去哪……”那童子还未说完,泽穹就一跃而起,不见了踪影。
青墨殿外青竹晃,牡丹流水兀自傍,杳杳诗篇窗中扬。
泽穹落在青墨殿外时,先生正领着众学子,围坐在木板地上吟诗对对。个个兴致盎然,不落风骚,唯有莫小衣坐在人群之后,一手撑着腮帮子,眼神放空,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泽穹轻巧落在他身边,凑过去,幽幽唤道:“莫小衣。”
小衣原在走神,被他一唤,差点魂都没了,哇地叫了出来。泽穹堵着耳朵,往旁边闪去。
“莫小衣,你又在做什么?”老先生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像是责难,又不敢说得过重,“你虽出身名门,但天性调皮,整日不知所为,老夫今天倒是要考考你了,你来对对对子看。”
小衣忙摇手,却被泽穹戳了戳腰,这一下立刻戳中笑点,小衣哈哈笑出来。
老先生道:“你笑什么?莫不是觉得小菜一碟?”
小衣只得点点头:“自然自然。”
“好,那你来说说,刚刚少岚的对子,该怎么接。”
小衣根本就没听,哪知道那对子是什么,露出为难的神色。那白少岚似乎看出他的迥然,又缓缓念了一遍:“一屋仙子抚琴思凡间。”
小衣思考了片刻,马上接道:“两筐萝卜喂牛等死期。”
这一句出来,众人都黑了脸,就连脾气甚好的白少岚都被他逗得笑了。
小衣傻乎乎地抓了抓脑袋:“先生,小衣就会这个,别的不会。”
那老先生的白胡子都要被他气断,摇了摇头,不再管他,转回头又去和别的学生说话,可心里是半天平静不下来,看来是被小衣那一对弄傻了。
只有泽穹没黑脸,笑着道:“你倒是想得出来,孺子可教也。这么聪明的孩子,怎么可能是个傻子呢?你说对不对?”
小衣像是没听见他说什么,还是装傻:“你怎么来了?身体可好了?”说着便伸手去摸他的额头。
泽穹眼神暗了暗,有些僵硬地往旁边闪去。小衣的手落空,不自然地缩了回来,垂头解释:“昨天见你在房顶上醉了,又见你发了汗,风一吹怕要着凉,就把你拖回了房,没做什么不该做的事。”
泽穹半晌没说话,小衣以为他嫌弃自己,却不料泽穹执起自己的手,放在了额上,轻笑道:“好了。”
被他这么一拉,小衣的整只手臂都木然了,全身的感官都聚集到了手掌上,身体也变成了石头,动也不动,可是脸上却爬起了两朵红云。
泽穹见他这样子,觉得好笑,又道:“这又是什么反应?”他放下手,挑起小衣的下巴,“羞了?”
本来就对泽穹心生喜欢,被他这么一挑一看,怀中的小鹿更是乱撞,可那人还不闭嘴:“现在就羞了,那真做的时候,可不是要钻到地底下去了?”
莫小衣只觉得自己快要烧糊,赶紧撇开了头,将脸埋在手中,一个劲喘气。
泽穹本来就是个风流潇洒之人,七扇离开的那百年中,泽穹倒是混过江湖,踏过红尘,只是见的女子小倌甚多,却没有像莫小衣这般害臊的。
小衣的反应,总是让泽穹忍不住去逗弄他,虽然泽穹也知道,这之后八成是要后悔的,可他就是忍不住,嘴贱啊。
“你埋着头做什么,怕我吃了你?这里这么多人,我还不想在这里就强要了你呢。”
小衣猛地抬头,看了一眼泽穹,又埋下头去。
泽穹心里笑开了花,这孩子,聪明的时候尽管聪明,傻的时候又傻到了家。
他笑着凑了过去:“要不,今天晚上便试试?”
这下小衣直接从地上站起了身,风一样地跑了出去,只留泽穹笑眯眯地坐在原处。幸而小衣坐在最后,没有人注意,不然,人家还当他发了失心疯了。
☆、106。同床共枕 (1860字)
这些天,泽穹依旧在小衣的房里过夜。
男人虽然喜欢逗弄他,但是对这种小毛孩却不太感兴趣,可这小衣又黏他黏得很,一会儿偷着看看男人的脸,一会儿又不经意地在他怀里蹭一蹭。
只是一见泽穹在看自己,小衣又羞了,再不敢乱动。
上次说的“晚上便试试”自然没有真的试。只是两人之间的关系倒是近了不少,小衣也勤快起来,早早上学,认真学了这么几天,下了学便早早回家,没再去过窑子。就连自家老爹也赞叹起他来。
青衣隔天回来一趟,看儿子活得挺自在,心里也踏实,专心救人查案去了。
只是这一片祥和之下,只有泽穹有苦难言。
这几日他还是早出晚归,起床时小衣见不到他,睡觉前依旧见不到他。
泽穹回来时,已经到了子时,小衣早已睡着。这孩子虽然顽皮,但是人却不坏,相处了这么多天,也有了些感情。
泽穹正侧着身子望着的小衣,刚想伸手去摸一摸那张俊俏的小脸,手就被两只猪爪给抱住了。
小衣嘴上带着笑,死死抱着泽穹的手臂,脑袋在上面蹭了蹭。
因为小衣抱得太紧,泽穹就是使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能将手抽出来。
他只能唤道:“小衣,这是我的手,不是枕头。”
“小衣,好好睡觉,乖~”
“小衣,你听见没啊?”
“莫小衣,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莫小衣,你给我起来!”
“莫!小!衣!”
“莫——小——衣——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