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既不愿因此便将元澈定罪，却又得顾忌尹从德心情，一时之间竟是左右两难、进退惟谷。
看了一眼元澈，见他一脸深沉，不知在想些什么，只定定看着自己，御雍岚心中突突跳了两下，记起方才御书房中元澈看着他时忽而温柔深邃、忽而冷酷陌生的目光，心底也说不清是甜是苦。
就在这时，尹从德又进一步，竟是“嘭”的一声将头磕在御花园外青石板上，口中还殷殷切切说道，“请陛下为老臣做主，莫要让忠臣心寒、小人得志啊！”
原本御雍岚还在左右为难，但听到尹从德最后一句“小人得志”年轻帝王忽的面色一寒，低声喝道，“老大人这话说得有些过了。元爱卿他不过心直口快了些，如何能因此就说他是‘小人得志’？！”
“这——！”
尹从德显然没有想到御雍岚竟是如此直白偏袒元澈，心中羞愤气恼愈盛，再次叩头，将青石板磕得脆响，颤巍巍声音说道，“陛下这么说，莫非是信了元澈之言，认为老臣是那般攀龙附凤的势利小人吗？”
一句话又将御雍岚怒气逼回了一些，语气也便软了下来，“这……朕倒也没有这么想。”
“那就请陛下还臣清白，以正视听！”
尹从德听到御雍岚的话，脖子一硬，竟是来了倔脾气。
“老大人你——”
御雍岚对尹从德的要求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一时之间愈发为难不已。
谁知就在此时，元澈竟然也“噗通”一声跪下，说道，“微臣知罪，请陛下责罚。”
“！？”
没想到元澈会主动请罪，不仅御雍岚，便连尹从德也意外向他看去。
不过元澈的目光却丝毫不去理会尹从德注视，而是全部视线落在御雍岚一人身上，一字一顿缓缓说道，“微臣知罪。是微臣一时糊涂，以小人之心度老大人君子之腹，实在有负陛下信任、太上皇提拔。老大人所言不差，微臣犯下如此大错，陛下若不狠狠责罚，定难平复老大人心中冤屈怨气。微臣罪有应得，还请陛下降罪，微臣绝无半句怨言。”
说罢，元澈也弯下腰背，结结实实在青石板上叩了一个头。
第三四三章 元澈领罚
“咚”的一声，元澈的头重重扣在青石扳上，却好像敲进了御雍岚心底。
几乎站立不稳，微微侧退了一步，御雍岚才算勉强站稳，神色有些复杂的看向恭恭敬敬伏在他脚下的男人——澈他……这是与他赌气，还是——甘愿自己受罚也不想他为难？
心中犹豫不决，猜不透元澈到底是何想法，御雍岚看着面前下跪的一老一少，既不说罚也不说不罚。
就在这时，御雍岚听到元澈传音入密道，“小岚，你方才可是异能觉醒了？”
“？”
御雍岚闻言先是一愣，不由得奇怪看向元澈，觉得这话问得实在没有前因后果。很想问明元澈为何会突然有此一问，却又可叹自己并没有元澈那般传音入密功夫。
于是御雍岚又不禁感慨——若是他能如同七皇弟、八皇弟那般可以解读人心那该有多好——
思及此，御雍岚倏地瞪大双眼，视线不禁飘向跪在面前的元澈。
要是能够知道对方心里想些什么该有多好？
他似乎从先前在御书房时起就一心这样想着，一直想着要是能够知道元澈到底在想些什么那该有多好！
是了！
方才也是如此，他在御花园入口处瞧见元澈与月莲见面，但因为背风远远站着，他实在听不清二人谈话内容。
可偏偏他满心好奇，想要知道这两人相遇，会说些什么。
而后见两人之间气氛好像甚是融洽，月莲甚至送给元澈一株白色花朵，而元澈竟也欣然收下，这么一来，御雍岚才会莫名觉得心中气闷，进而才有了元澈发现了他、他转身离去的一幕。
“……”
如此一番回忆，零星点滴的片段连接在一处，御雍岚已是模模糊糊大约猜到了元澈话中所指为何，但他还是有些难以置信定定看着元澈——过去近二十年，他都未曾表现出身为御寰皇族可能拥有的控制人心的异能。为何如今却又？
就在他震惊之时，耳中又传来元澈话音，“小岚你仔细想想，方才你可是有什么强烈意念，想要得知我与月莲心中真实想法。尤其是我。”
背对着尹从德的方向，元澈看向御雍岚的目光中闪烁着的是殷切希望光芒。其实他也并不十分确定，甚至他觉得自己如此问话有些自作多情的嫌疑。
然而回想方才自己种种反常，面对月莲时隐隐违和之感，再加上突然想起御寰皇族身负之异能，令他得出一个极其大胆猜测——小岚的异能在此刻觉醒了！
这异能，极有可能便是促使人说出心中真实想法。
所以他与月莲在御花园中相遇才会一反常态说出许多平日里断不会说出口的心底之言。所以他方才当着尹尚书的面，才会说话如此不假思索、口不择言。
是因为小岚的异能觉醒。是因为小岚想要知道他心底所想。
而这一猜测所代表的含义则是——小岚在乎他的想法、在乎他的心情！
试问方才还因认为御雍岚心中仍旧记挂着三殿下而心情陷入低谷的他，如今看到这样一种可能性，又怎会不感到激动？！
若放在平日有人对他说起这种近乎于痴狂妄想的猜测，元澈定会嘲笑对方英雄气短，但如今放在他自己身上，他哪里还顾得上维持什么英雄气概，抱得美人归才是重中之重！
就在元澈欣喜若狂之际，御雍岚不动声色轻轻点头的动作更加令他险些跳起来将面前心爱之人抱起转上三圈。
不过他仍未忘记，尹从德的怒火还未消除，因而强压下激动心情再次向御雍岚传音入密说道，“小岚，看来我方才一番话便是受你异能影响而将心中真实想法直接说出。”
说罢，元澈见御雍岚再次点点头，同时脸上还闪过一丝歉疚之意。
心里此刻只觉万分甜蜜，甚至已经可以想见今后他与小岚双宿双栖、神仙美眷一般的惬意生活，元澈唇角更加不可抑制上扬，便连即将受到的责罚都觉得甘之如饴，“小岚，尹大人秉性耿直，最是信奉君臣之礼，又将自身清廉忠心的清誉看得极重。如今我出言冲撞于他，此事小岚若不给我一个重罚想必定难平复他心中怨气。”
这一回，元澈看到御雍岚微微摇了摇头。
知道心爱之人这是不忍自己受罚，元澈眼中更加不再掩饰深情厚谊，传音继续说道，“小岚不必为我担心。此事本由我而起，我受罚也是理所应当。罚体贬官、杖责入狱，无论是哪一种，我都无怨无悔。尹从德是朝中众臣、三代元老，小岚于情于理都该好好笼络于他，而非为了此事与他伤了君臣之谊。”
听了元澈一席话，御雍岚心中思绪万千。
方才由元澈眼中看到的火热视线有如一道炽烈炎风，彻底吹散了笼罩在御雍岚面前的朦胧簿纱。
到了此刻，他若是还不能明了元澈对他的情意，那他也就太过愚笨了。
然而同时，御雍岚又扪心自问——澈对他的这一番心思，他又是如何看待呢？这么久了，他当真无知无觉么？
不，并非如此。
若非如此，他不会每每注意到元澈深沉温柔目光时觉得心底小鹿乱撞。
若非如此，他不会被元澈问及尚水帝后床地之事时将元澈与自己作为对比，进而慌张失措得连话都说不清楚。
若非如此，他不会看到元澈、月莲在御花园中融洽谈天时心中不可克制涌起一阵酸意。
一切的一切，甚至未曾在他目光追逐三皇弟时体验到过。
先前元澈问他对三皇弟感情难道不带一点旖旎情色，他的答案是不带一丝犹豫的否定。
但若对象是澈……
光是想到这里，御雍岚便已觉得自己的心快要跳出喉咙。
目光中漾起如水柔情——
答案，其实早已在心中。只是他一直没有注意到。
答案，或许根本从未改变过，只是澈先前太过放任纵容他了。
此刻，御雍岚只恨自己不能将心中得出答案立刻告诉面前兴奋得如同孩童一般的澈，此刻，御雍岚直想大声说出——
“我唔——！”
御雍岚这么想着，声音便已溢出，猛的一惊，他立时收声——好险！异能觉醒之说看来确有其事，而且刚刚觉醒的异能他似乎还不能控制自如。
这厢御雍岚惊魂未定，心中大呼危险，那厢等待陛下回应许久的尹从德则是听到动静不由自主抬起头来看向御雍岚，“陛下？”
看尹从德全无退让之意，御雍岚心中不由得叫苦一声——他刚刚认请自己对元澈感情，便又要以皇帝之名对其责罚，叫他于心何忍？
但是先前元澈传音所言也句句在理，尹从德乃是户部尚书，管理国计民生，甚至整个户部之中有大半都是他的门生。眼下若不给他一个交待，老大人若是从此系下心结，日后怕是隐患无穷。
思及此，御雍岚咬咬牙，将心一横说道，“元爱卿对老大人出言不逊实为不该。但念在他已认识到自己过失，并且主动请罪，朕便责罚他闭门思过两个月，罚俸一年。”
说出这一番决定已是令御雍岚心痛不已，谁知尹从德却全不以为然，脸上白髯微微颤动着说道，“陛下仁慈，只对元大人小惩大诫。但这诬蔑朝中重臣，无论在我御寰哪一代都是重罪。陛下若是一味顾念旧情而无法秉公处理，怕是难平悠悠众口。”
尹从德这一言骨出，御雍岚周身气息蓦地一凛，话音也冷了几分，“尹卿意思是朕徇私枉法，故意轻判元澈么？方才元澈已向尹卿认错，并主动请罚，尹卿却如此不依不饶。若尹卿说元澈诬蔑朝中重臣，那么朕是否也该说尹卿对同僚落井下石、倚老卖老啊？”
御雍岚一番话说得尹从德瞬间变色，猛的又叩了一个头，口中高呼，“陛下明鉴！老臣绝无此意，绝无此意！”
“绝无此意？”
御雍岚冷哼一声，帝王之威仪，尊贵之意尽显。
不过短短四个字，却直把个三代元老尹从德听得冷汗淋漓，湿透了内衫，低着头不敢动弹一下。
然而御雍岚却并不打算就此罢休，继续说道，“你说你绝无此意，那么难不成还是朕故意歪曲了你的心思不成？”
“这——”
一句话噎得尹从德承认也不是、否认也不能，心中真个是叫苦不迭，暗道自己方才明明并未打算将心底想法和盘托出，谁知息事宁人的话到了嘴边却又变成了咄咄逼人之言。
但是这般匪夷所思之事他又如何说明？若再与陛下争辩，或许倒成了他以下犯上、罪大滔天了。
可转念一想，尹从德心中又暗自欣慰——不得不承认，方才他确实在心底深处认为陛下对元澈处罚显得仁慈有余、威严不足。
平日里也是如此，他总觉得陛下处理国政虽无大过，却不及前任睿思帝气势魄力。
但今日看来，这位帝王若认真起来也是极有架势的！
第三四四章 花前告情
低头看着尹从德斑白着头发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御雍岚方才因其出言针对元澈、不肯息事宁人而腾起的怒气也平复了许多。
下意识看向一旁的元澈，御雍岚看到前者正眉眼含笑注视着他。那目光之中几分赞许、几分得意、几分欢喜之色，最终交缠融合在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