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叫我小陶,陶然还要七百多年才会出生。”明非看他一眼,转回头来打量自己身上伤痕,“我是明非,明非明辨然。”
就是连名字都不能叫了麽……
赵竑低低“恩”了声,退出寝宫。关上门後,郭旭光上前:“皇上……”
他还没把话说完,赵竑已经软软倒下来。郭旭光大惊,连忙接住他。著手处尽是黏腻,他抬手一看,竟是满手血红。
赵竑今天显然用力略微大了些,之後又因为明非醒来,心情过於激动,血流加速,使得伤势更加严重。而心中的疼痛显然盖住了这身体上的反应,痛觉失效的结果便是身体不作出反应,直到出了门才因为失血过多而昏倒。
郭旭光掀开他衣服,看到他上身狗啃一样乱七八糟,吓得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0。32鲜币)桃花前度 十六1
这桃林是赵竑的私人地界,连吉容也没来过,因此并不知道里面的具体布置,对里面还没有明非来得熟悉。被明非带著三转两转之後,才到了湖边。
明非远远看去,只见昨日离开的地方有一黑色身影倒著,一阵浓烈酒气传过来。明非微微皱眉,停住脚步,由吉容上前去扶人,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一个花园能有多大?就算道路再复杂,还能找不到一个人麽?
因此别人往前冲的时候,他反而向後退了退,不打算参与这场无聊戏码。
果然,片刻之後,他听到吉容一声大喊:“皇上、皇上你怎麽了,你醒醒啊!”
他觉得好笑,看过去一眼,只见吉容抱起赵竑。黑色衣服整个都是湿的,向下滴的水,并不是透明的雨水,而是豔红的血。
明非心里一凛:昨晚离开的时候他就这样子,那岂不是被雨淋了一整夜?而他这血,又是从什麽时候开始流的?
集中注意力仔细看过去,赵竑一张脸却是红色的,不正常的红。软软垂下来的手却惨白无比,像是大量失血。他左手手心扎著一片破碎的酒坛瓷片,沿著指尖不停往下流血。瓷片碎裂边缘很是粗糙,一只手便血肉模糊著,显出可怖伤口。
即使明非在疗伤的时候已经习惯了自己身上的各种伤口,面对这样的伤势,依然有隐隐的恶心。他转过头去,不想看那可怖伤处,慢慢向外走去。
他听到一声闷哼,随即见那吉容扛著赵竑往外跑,跑得比兔子还要快。在他跑过的路上,留下斑斑点点血迹。
吉容毕竟老了,纵然有片刻的体力超常发挥,毕竟不是真的体能超常,也没服下兴奋剂。将将超过明非,便脚下一软,倒了下去。常保连忙跑上来:“吉公公……”
倒下来的时候,吉容是拿身体当垫子的,因此并没有摔到赵竑。他爬起来:“我不成你还不会接著?快抱皇上去找太医……”
“他若真的出血,还是不要移动的好,把他放在地上,常保你去找太医过来。”明非声音在他身後响起,“这是急救常识,赵竑都没教过你吗?”
他语气中有很明显的怀疑,吉容一怔,依言做了。他把外衣脱下来,把赵竑小心放上去,忽然转身对明非跪下:“明公子,我知道你恨皇上,但他、他都这样了,你能不能饶过他?”
明非轻轻一笑,眼里闪过一丝轻蔑,走到赵竑身边,慢慢坐下去。
手碰到赵竑的手,竟是火热无比。明非原本的冷笑忽然凝结,手像是触到火一般缩回:“怎麽这麽热?”
“皇上著了凉。”吉容也一脸担忧,“而且还不停流血,明公子……”
明非伸手解开赵竑衣襟,只见他脖上胸前尽是抓痕,应该是他自己留下的。明非俯身下去,用额头试了试他头上温度,不由脸色一变:“怎麽搞的?热成这样,都要有40度了。这人是想死吗?”
吉容已经慌张得不知如何是好,喃喃道:“打摆子,是打摆子……这可要怎麽办?”
“打摆子?”明非一怔,才发现赵竑一身是汗,不停颤抖著。他自然知道赵竑这不是疟疾,但这样的高热和颤抖,看起来比疟疾更要危险。
而且赵竑身上有若干瓷片造成的伤,有些瓷片在他身下,被他压得深入身体。又经过一夜暴雨浇打,此刻已经发白发肿,边缘卷起来,血被冲得干干净净,依稀看到泥土。明非把他衣服扒下来,见有一块极大瓷片扎在他後腰上,没进去足足四五厘米。明非眉头紧紧皱起:“观雪,帮我去拿坛烈酒来。”
观雪很快拿著一个小坛子过来:“就剩这一坛了,可以吗?”
明非向赵竑刚刚躺著的地方看去,那里一堆酒坛和碎片,看起来著实不少。他眉头皱得更紧了:“他也不怕酒精中毒。”接过酒坛,闻了一下,竟然是大宋特产高度酒。
明非把外衫脱下,沾上酒,小心擦过赵竑身上伤口。这酒和纯酒精实际上也差不了多少,赵竑高烧昏迷中也能感觉到疼痛,一张脸迅速变了颜色,痛呼了一声,随即咽下。
明非动作不见温柔,赵竑额上大滴大滴冷汗流下,他只做不见。将人翻个身,一把拔下瓷片,含一口酒喷上去。赵竑身体剧烈抽搐一下,一直紧握著的右手抬起,揪起一片草来。
就在他这麽折腾的时候,太医已经赶到。太医院现在可能是後宫最忙碌的部门,随时都有人待命,此刻也来得极快。看到赵竑这德行,赶来的太医也是大惊,急忙处理。
赵竑在军中多年,早搞出担架这东西,此刻自己也受了益,被抬回後宫中。他表面上是住在离寝宫最近的一处宫里,抬过去之後,众人开展热火朝天的急救。
明非悄无声息地离开,只有观雪注意到,跟著他回了寝宫。
(0。28鲜币)桃花前度 十六2
赵竑足足昏迷了两天,高烧两天。等第二天晚上醒过来,他眯著眼,只说了一句话:“哪里的狗?打死。”
吉容在床边泪水不停:“皇上,没有什麽狗……四天前你下了旨,宫里的狗都打死了,皇上你忘了吗?”
赵竑眯著眼,眼神空茫,不知道在看著什麽。依然侧耳听著,眼里尽是杀意。
眼前一切都是红的,他耳边依然听到狗叫声,还有蛇爬行的索索声音。赵竑翻身下地,要去杀了那些动物,耳边却响起明非那句话“和人比起来,动物要可爱得多……哪有首恶不办却杀从犯的道理”。
最该死的人,是自己吧。
赵竑呆呆向前走,完全不顾身边的吵闹。他看到房间里的柱子,描龙绘凤的,看起来很结实。
以前小陶总说撞墙触柱而死需要很高的技术,这一次便由他来试试好了。
赵竑忽然加快步伐,向著柱子撞过去!
但这是宫中,他身边围著无数路人甲,怎麽可能容得他干这种事?当即有人抱住他的腰拉他的手,再有人挡在柱子上,完全不让他碰到一点。
赵竑觉得愤怒,欺负过明非的,都该死!他说首恶未诛,怎可杀从犯?那麽,就先杀首恶好了。
他被拉回床上,床头有一个碗,是刚刚喂他喝下的米粥。赵竑一把夺过碗,向著床头砸去,抓住最大一片碎瓷,他眼睛都红了,狠狠向著手腕剁下去。
杀死你!你死了明非就不会想要走、就不会难受。是你害他,一切都是你做的,你下令你鼓励你指使──
赵竑,最该死的是你!死後也该下地狱,刀山油锅,永不超生。
瓷片被抢过去,赵竑身体虚弱,连身边的太监太医们都争不过。吉容哭著劝,赵竑连听都听不到。
最後迫於无奈,只好把赵竑绑在床上。赵竑便闭上眼闭上嘴,不言语,不进食,寻找这一切杀死他自己的机会。
吉容被吓坏了,跑著去求明非。明非这两日都在宫里待著,每天下地活动一圈,身体是在好起来。他一直没问赵竑的情况,见吉容过来哀求,眼底却掠过一丝冷笑。
跟著吉容到赵竑床前,他刚刚站过来,赵竑便睁开眼,瞬也不瞬地盯著他。明非冷冷一笑,开口道:“闹失踪的话,就走得远一点;耍酒疯的话,就喝得多一点;若是发烧,怎麽也得烧过42度再被人发现;没人的时候不闹自杀,身边一堆人的时候倒想起来了……赵竑,八点档你还要多看啊。”
赵竑的眼一下子瞪大,极黑的眸子看著明非,眼里露出绝望。他张开口:“明非,我、我不是……”
“别玩了,善泳者溺於水,万一哪天玩过头没收住,我可不想给你陪葬去。”明非看著他唇角流出的血,淡淡道,“你内脏没受什麽伤,也别吐来吐去的,又不是在拍古装武侠剧,哪有那麽多病可以吐血,小心被当成肺结核隔离……”
他转身,向外走去:“这一出戏,我陪你演的也腻了。你想要做什麽,记得别让我看见,也别特意通知我知道……若要死,等我离开皇宫再死,我这条命捡来不易,没兴趣陪你了。”
他脸上始终带著淡淡的冷冷的笑,笑得很是嘲讽,外加些许不耐烦。
他已经背转过身去,因此完全没看到,在他背後,赵竑低下头,吐出一大口血,染在被子上,豔若朝霞。
他听到太监们的惊叫,他在呼声中很平稳地往外走,脚步不稍乱。不管身後怎麽叫,他始终没有回头。
赵竑看著他的背影,忽然笑了,轻轻开口对吉容说:“你们哭什麽?明非说的对,这是朕含了个血泡,很像是吐血吧?”
吉容听他这时候还开玩笑,更是害怕:“我不该叫他来,皇上你别伤心,不要说话了……”
“我没伤心,我只是跟你一起演戏罢了……”赵竑笑著,头一歪,让嘴角不停流下的血直接渗入枕巾,“吉容,你不用再哭了,反正,他也不会信的……”
他觉得冷,在这大夏天的,冷入骨髓。
明非说他不想陪葬,那麽他就要活下去。也许,这漫长的一生里,他耳边始终会有奇怪的声音,眼前的一切始终带著血色,而身体的温度,也会一直这麽冷下去。
反正,在明非眼里,不过是场戏。无论他做什麽,是死是活。
只是一场戏。
桃花前度 十二4
於是,明非醒了,赵竑却病了。
他这近一个月来实在是心力交瘁,就算身体健壮如牛,也经不起这一番打熬。
而更重的,是心病。
不管明非能不能活下来,他也知道,他这一生的爱情就那样结束,再也没有可能。床上静静躺著的那个人即使醒来,也不会原谅他,更不会和他在一起。
赵竑深切了解明非,他爱的那个少年原本的名字叫陶然,生活方式也很闲散。但性子绝对烈。
那少年吃软不吃硬,他用了四年时间一点点接近一点点讨好,才算靠近了一点。
不管出於什麽理由,在做了这些事情之後,他再也不可能有希望。
若不是舍不得,其实共死才是更好的。
死能同穴,生却不能同衾。当真生不如死。
赵竑坐在床上,怔怔发呆。
吉容派人不停把明非的情况告诉他:明非能吃非流质的食物了,明非能下地走两步了,明非……
明非想离开。
明非让吉容带话,说他现在身体在康复,在皇宫也没什麽必要,如果皇上已经不需要他去莳年宫,不妨放了他。
他总是这麽狠啊……
赵竑捂住脸,惨惨笑了。
“吉容,去把莳年宫拆了……”他低声吩咐,丝毫不掩饰脸上的泪。
可就算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