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是这麽狠啊……
赵竑捂住脸,惨惨笑了。
“吉容,去把莳年宫拆了……”他低声吩咐,丝毫不掩饰脸上的泪。
可就算拆了又能怎样?发生过的事情,若是能变做没发生,就算拆了全天下的房间,他也要去做。
如果死了可以回到明非入宫那一刻,就算千百回,他也会毫不犹豫地自杀。
可那都是做梦。
当他正在桃林中想念著小陶的时候,他的小陶,就在不远处被一个又一个男人侮辱。那,是他下的令。
赵竑忽然觉得恶心,他伸手拿过床边的盆,“哇”一声将午饭吐个干干净净。
吉容在一旁看著,脸上现出忧色──明非醒来已经有三天,赵竑也吐了三天,吃什麽吐什麽。
他并不明白皇上的心态,按说皇上一开始临幸明非的时候,已经知道他是怎样的情况了,为何会在这时候才作呕呢?
但他知道,若赵竑这样吐下去,要喝参汤的,就该是这皇帝了。
“皇上,你一直都没去看看明非,还是去说清楚的好。”吉容迟疑片刻,道。
“不是叫你去拆莳年宫麽?”赵竑抬眼看他,道。
吉容额上冷汗滴下,他忽然跪倒在地:“皇上,只要人活著,总是还有望的。”
“是麽?”赵竑语气平淡,完全没有起伏。
吉容拼命点头。
赵竑慢慢从床上爬起来,下地:“孔大夫说,他要好好将养,否则身体所受损伤会使他活不过四十……不管怎样,我也要留下他。”
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了。保护小陶照顾小陶,为他安排好接下来的生活。即使那生活中,没有他。
吉容略微放下心,让手下扶著赵竑,他跑去交代莳年宫拆迁事宜。
赵竑一步一步,慢慢走去寝宫。
他进寝宫的时候,明非正在床上靠著被坐著,手里拿著一本书,看得用心。
听到动静,明非也只是侧过头看看,见是他,便把书放下,等著他开口。
赵竑却觉口干舌燥,半天冒出一句:“小……明非,你好些了吗?”
明非抱膝坐著,一双眼在他脸上扫过,不由笑了:“我很好,谢皇上关心。”
赵竑走到床边,坐在椅子上,呆呆看著他。明非确实是好了不少,脸上有了些血色,也多少长出点肉。那容貌是赵竑万分熟悉的,是这九年来时时挂在心头的。
想到九年,赵竑忽然想起心头一直的疑惑,想也不想开口:“为什麽你也来到了这里?那些人也杀了你?可你这身体……”
“是我抱著你跳下来的。”明非淡淡答道,“你又不是不认识我,难道认为我会承你这个情?”
赵竑瞪大眼睛,立时呆了。半刻之後方才开口:“我……本来也是我连累了你,我以为你……”
他以为是为了小陶好,在将死的时候还想,也许这样,小陶就会记住他,一生不忘。
他此刻方知,原来他的小陶,便连这点也不肯欠他。
赵竑曾经以为小陶对他有些动心,如今才知,那是错觉。
──若是恋人,生死相随有之,但“承情”这说法,显然是不会发生的。
“你确实连累了我,我一个普通大学生,若不是你,怎麽会被绑架。”明非毫无表情,“若不是我跳下来,又怎麽会莫名其妙的来个穿越,到了这时代。”
“你也是九年前到的?为什麽改了名字?”如果不改,他就算再迟钝,也能察觉吧……
明非奇怪扫他一眼:“不顶替别人身份,我怎麽混进金国太子府?我又不是灵魂穿越。”
“你……一来就去了完颜守绪那里?”赵竑问,很奇怪自己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有心情吃醋。
“你就是来问这些无聊问题的吗?”明非有些不耐,侧头看他一眼,表示没有其它话那就可以走了。
赵竑这才想起来这里的目的:“吉容说你要走?”
明非点点头:“怎麽,皇上还是需要我劳军?”
赵竑脸色惨白,低哑著声音道:“明非,你明知道我已经认出了你……”
“不是你认出了我,是我多年前的提醒终於被你注意到了。”明非冷冷道,“不过你也不用在意,我只是试探,并没有一定要找到人的意思。如果知道结果如此,我便连试探都不会的。”
赵竑终於无话可说,明非表情眼神语气已经清清楚楚说明了恨意,没有半点转圜的余地。他开口,低声道:“明非,孔大夫说你的身体折损过甚,至少要静养一年。我不会来打扰你,只是请你留下来养好身体,好吗?”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想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就算死了也没什麽大不了的。搞不好这麽一死,还能回去现代呢。”明非笑笑,说道。
“若你死了……我那日在你床边说的话都不是假的。”赵竑盯著他,缓缓道,“你用了那麽多心血救了这个国家,总不会眼看它再覆灭吧?”
明非眸子缩了下,目光凌厉:“如果你希望我死了也不甘心的话,就随便你好了。”
赵竑和他目光相触,只觉明非眼中只有恨意和轻蔑。他心下大痛,抓住胸口衣襟,伤处被他抓得破裂开来,淡淡血腥气弥漫,他恍若不觉。慢慢跪在地上,抬头看著明非。
“明非,我求你,你真的不能现在离开……我发誓决不让你受到打扰,若你想我死,我现在就可以自杀……明非,你留下来把身体养好,好吗?”
明非微微挑眉:“女人三大利器,一哭二闹三上吊,你倒是学得很好。”
赵竑狠狠咬了下嘴唇,唇边咸咸的,竟然真的流了泪。
他低下头,声音又干又涩:“我是真的可以,若你不相信,只要你答应一声,我一直带著匕首的。”
明非撇撇嘴:“我已经够遗臭万年的了,皇上您还是给我留条活路吧。”
赵竑怔了片刻,惊喜抬头:“你答应了?”
“我能不答应麽?这皇宫从里到外,谁不认为我是罪有应得?我走得出去麽?”明非淡道,“从今天起,一年。不要让我看到你。”
赵竑觉得自己该高兴的,但听他最後一句,只觉心中一片空茫。
他缓缓点头,听到明非声音:“从现在开始,我给你三十秒。”
赵竑连忙起身,几步跑到门边,站在门口转回头来:“明非……”
“十、九、八……”明非报著数。
赵竑最後看他一眼,关上门,迅速离去。
明非冷笑一声,继续低头看书。
桃花前度 十三1
十三
作为曾经的企业家,赵竑在前一世的二十九岁之前,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被一个男人──或者说是男孩──迷得七荤八素。
而这一世,他还没满二十四,生命里却只剩下一个名字。
而他日後,将再也见不到那个人,即使知道对方就在一墙之隔的地方,依然不能去见。
他从来没有文艺过,不过曾经有竞争公司用什麽“世界上最远的距离”做广告,江瑞成看过一眼,现在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他想,这世上应该没有更远的距离了吧。那一步关系爱恨,而他走错了方向。
当年的他,也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得那种减肥减过头的小女生才会有的厌食症。
他不是故意不吃,他至少要撑过这一年,如果他死了,谁能照顾明非?这个国家是明非用自己换来的,他已经一无所有,只剩这麽一点牵挂。赵竑就算再禽兽,也不能将这点牵挂断去。
但赵竑是真的吃不下,虽然他每天都去御膳房给明非做这个做那个的,轮到他自己来吃,却只会不停地吐。他微微苦笑:这回,是真的轮到自己喝参汤了。
他之前“发明”出来的蔬菜汁水果汁,这一次原封不动进了他的肚子里。
但是正如前世那些厌食症的小女生一样,这种“营养”无法保证身体需要,赵竑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天天瘦下去。
同时,他很忙碌,每天忙著处理国事。前阵子一个月的时间里,他几乎完全没有碰过政事,根本不理会朝中纷乱。现在他却只能用这种忙碌来转移注意力,以免他忍不住冲去寝宫,使得明非离开。
而且这段时间,朝中也颇为混乱。包楠成被免职,政事堂一下空出一个位子,原本和包楠成交好的人也受牵连的受牵连、另起炉灶的另起炉灶。
更麻烦的则是後宫,江德妃被“请”回宫里,明非不愿虐待孕妇,他连用刑都不敢。那紫瑜嘴严得很,什麽都不肯说。曾皇後没有人敢去审问,赵竑问过几次,曾皇後一回话就哭,口更是严得很。
赵竑原本忙於明非的事,无暇亲自审问她们,其他人不管是大理寺还是宗族的人,又哪个真敢审问这些皇帝的女人们?何况明非的事情赵竑又不能宣传,那些人问起来也没有重点。
赵竑便亲自去问,冷宫里被隔离的只剩伍贵妃一人,她性格火爆,显然是藏不住话的人,赵竑认为这询问应该很简单。谁知道他到了之後,伍贵妃一见到他便泪流不止,随即狠狠大骂明非,言道都是那贱人把皇上害成这样子,她宁死也不原谅他。
赵竑沈下脸:“你有什麽资格说这话?只有他不原谅,谁有资格说什麽原谅他?”
伍贵妃当即更恨,不管赵竑怎麽问,她硬是不肯说半个字。赵竑站起来:“好,你不说是吧?你也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朕倒要看看你宫里的人,你家的人,有没有这麽硬气!”
他一怒转身,忽然觉得天旋地转,竟然倒了下去。耳边是伍贵妃惊惶叫声,他眼前却又现出那人的眼,波光流转间,桃花夭夭。
他曾经被那双眼那样专注地带著笑意地看过,那个人曾经软软地略带亲昵地叫过他的名字。
如今呢?
赵竑闭上眼,觉得可能还是死了好。
(0。56鲜币)桃花前度 十六3
弘兴元年的夏天过得很慢,却又很快。
赵竑最後还是赦免了皇後和妃子们,只将人赶去冷宫──至少表面上如此。至於那位孕妇,被他放在德妃宫中,只是撤换了太监宫女。
他没有再做什麽和明非相关的事情,尽管他天天都待在一墙之隔的书房内。他看著明非一点点康复,看著明非渐渐恢复活力,看著明非的世界里,甚至没有自己的名字存在。
明非并不知道他就在隔壁,每天做自己的事情,偶尔也写点书给观雪,让她找人帮忙印了。赵竑扔出去的都是理科教材,他写的则是文学和思想,也引起不小回响。
他自己做了张年历挂在墙上,每过一天就划掉一笔。赵竑知道,他是在计算离开的日子,迫不及待。
就这样入了秋,一日冷过一日。明非还在调理中的身体经不得寒,炉子便早早被推进来安上。赵竑就算再天纵奇才,也没可能搞出空调,但暖气实际上还是勉强可以做到的。至於本时代特产的手炉,更是种类多样,精巧无比。
後宫现在只剩下这麽几个主子,宫女太监便不再补充,一日少过一日。整个宫里,除了太後保证了生活质量,所有资源都被送到这寝宫来了,虽然明非并不在意。
不过自然,还有一名孕妇几个孩子。明非想,朝堂上那张龙椅多半还要落在那几名男孩之一上,因此从小就该形成比较健康的心态。没有母亲的话,对孩子没有好处,何况那些孩子们的父亲似乎也不太用心。
於是後宫又出现了名为童话寓言的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