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素和一怔,神色愈发沉静,“并非恳求,而是相托。”
“哦?”段雁池似笑非笑。
沈素和已无精力与段雁池争辩,他疾步向前,将三人挡在了身后。
只见骏马上数十勇士,个个高壮威猛,煞气凌人。那为首者面貌颇为眼熟,冰冷目光扫视过苏德、宝音,而后狠狠地盯住了沈素和,“交出达兰格木儿部的人!”
“抱歉,沈素和决意保全他们,不能应你之求。”纳元于掌,衣袂无风自动,他稍息不敢怠慢,凝神阵前。
“正合我意!今日岱钦要为俄日勒和克哥哥报仇!”岱钦大刀一挥,夹紧马肚,率先冲出,大呵道:“我部落三十七位兄弟英灵,以你之血祭奠!”
滔天恨意,无穷杀气迎面袭来,沈素和垂眸轻叹,隔空只掌击向岱钦座下马匹,那马儿长嘶一声摔倒在地,岱钦身不由己跌落马背,翻滚数圈,单膝跪地撑起了身体,“可恨!”
一声可恨,身后追随者策马上前,呐喊震天,气势高涨,“杀!”
马蹄踏起碎石,刀影交错,杀声鼎沸。沈素和身影闪动,只将那些人一一震落马背,他颇有根基,却不擅近身搏斗,转眼便被围困其中。曲肘撞进一人胸膛,同时以掌为刃砍落另一人武器,沈素和处处留情,只求退敌,不为伤命。那些人眼见此景更是肆无忌惮,一招一式皆至命门。
沈素和气凝掌心,击中面前之人肩头,那人痛号一声滚地不起。投机取巧者试图避过沈素和,却也被他滴水不漏地挡了下来。然而沈素和毕竟非江湖人士,习武只为保身,盏茶工夫便显出疲态,他心有顾及便不得不受制于人,一个闪失,竟被对方割破了袍袖。
“大夫!”宝音跳下马背,站得不稳,一个踉跄扑跪在地,他不觉疼痛,又要往前冲去。
段雁池展臂拦下宝音。
苏德怎能让弟弟遇见危险,他翻身下马,右手小刀将宝音护在身后。
“段大哥,段大哥!”宝音鼓起勇气去扯段雁池衣袖,他怎么也不能明白男子的置若罔闻。
随着倒地呼痛者的增加,沈素和体力也愈渐流失,终于不敌这车轮似的攻击,一把刀直劈而下,对准了沈素和右肩。刹那间,一道人影闪至,曲起五指便要割裂对方颈项!
“不可!”沈素和双眸大睁,抬臂迎上了那锋利的爪功,转身背对刀影。
血花飞溅,段雁池五指深深陷入了沈素和右臂。
眼睫轻眨,沈素和猛地推开段雁池,回身握住了那人刀刃,那刀刃原本没在他背部已沾上鲜血,如今割破掌心便见血红再次汹涌而下。
那人也知方才生死一线,竟吓得后退半步,颤声道:“你……你……”
段雁池狂气大炽,五指捏上刀刃竟将之生生掰断,同时一脚踹向那人肚腹,“滚!”
沈素和额汗淋漓,跌跌撞撞地被段雁池揽入怀中,银色面具后的目光犹如两道利箭,刺痛了沈素和。
“我不准你再逞强!”段雁池咬牙切齿,他面对杀戮冷酷到冷血,如此的动怒却简直有失他的身份与历练,“我欠你三件事,不想我伤人性命便开口说出!”
沈素和微微蹙眉,嘴角却含着笑意,他站稳了身体,被段雁池护住的左臂竟又推开对方,“以此要求你,我不能心安,即便今次你信守承诺,下一次却未可知。若你真心无法体会,应我百件事也是徒然。”
最后一次送出双掌,沈素和平静道:“抱歉。”
“扑通”声接连响起,只见那些人一个个栽倒在地,犹如睡去一般。
此乃医仙沈慕来独门绝技,用以融炼百味奇珍,而白、蓝、紫三种掌气能使内力强劲者无可施为,较弱者无从抵抗,缺点则是敌数众多时往往难以完成。
沈素和抬手按在胸口,目光茫然地望了望脚下,他猛地一颤,呕出大口血水。被段雁池琴音的余威所伤,沈素和装作若无其事,可强运真气到底支撑不住。他身上所添新伤,背部一刀算是极轻,而右臂五道爪痕深可见骨,几乎废他手臂。
宝音撞开苏德奔至沈素和身边,他卸下瓷罐,双手捂住双眼,颤抖着嘴唇道:“我不跟着你了,萝卜还你,我再也不跟着你了!”
“叽叽叽……”灵参在土壤里游动,慌乱无神,不知该安慰小伙伴还是照看主人。
沈素和低头审视右手,那伤口却也不浅,他无可奈何,蹲下身左臂将宝音搂住,轻声道:“我答应送你前往忽纳河,不会食言。你不要伤心,我无事。”
“都怪我,都怪我……”宝音张开双臂抱住沈素和,小脸埋进了他肩头,哽咽道:“如果我不做首领就不会有人受伤……”
苏德没有阻止宝音说下去,他紧抿着嘴唇,眼里有克制的泪水。
“这并非你的错。”沈素和稍稍拉开了两人距离,温和道:“相信我能够保护你,好么?”
宝音吸着鼻涕点头,抹净了沈素和唇边血渍,“大夫,你疼不疼?”
摇了摇头,沈素和目光送向灵参,宝音立刻将灵参抱起护在胸前,小勇士般道:“我也一定会保护它!”
欣慰一笑,沈素和抚摸宝音发顶。
苏德无须嘱咐,牵过弟弟,扶他坐上马背,自己跨在了身后。
沈素和整个右臂已经失去知觉,他自包裹取出布条,草草缠在上臂,左手与牙齿共用地打出个死结,勉强暂止了血。心知此地不易久留,沈素和扯紧缰绳,转头对段雁池道:“走罢。”
段雁池夺过缰绳,一语不发地朝前行去。
夜半时分,一行四人暂歇河畔。
沈素和忧心身后追兵,可也无法不顾自己伤情,眼看苏德与宝音入睡,他安坐河边,褪去上身衣衫,终于将那绽裂的血肉曝露在了月光之下。
熟悉的伤痕,自遇见段雁池的那日算起,这是沈素和第三次亲眼所见。同样的伤口若落在颈间,便是致命。
有过左手缝合的经验,沈素和眉也不皱地将针穿透皮肉,末了依旧是借着牙齿绑紧绷带。他重新穿回衣裳,明知身后站了一人却也无话可说。段雁池不是宝音,沈素和不愿像哄劝个孩子似的哄他,何况他真那么做,只怕段雁池也要恼怒。
感觉段雁池向自己行来,脚步缓慢而沉重。
沈素和微微垂首,任那温度滑下,贴在了身后。
双手绕至沈素和襟前,轻柔却不容拒绝,段雁池将沈素和的衣衫自肩头剥落。轻吻一路向下移去,停留在了背部的伤口附近。
沈素和挣了挣,却被段雁池箍得更紧。
被湿软的舌舔舐过那道血口,沈素和全身僵硬,极大幅度地朝前倾倒,肩膀止不住颤抖起来。
“这样的伤口,舔舔就行。”
——我以前手上破口子,娘说舔舔就行!
耳闻段雁池的声音,沈素和一怔,竟是抖得更厉害了些,他惶恐地想要将衣裳套回身体,段雁池却忽然抱紧了他,“素和……”
嘴唇一张一阖,沈素和呼吸急促,他攀上段雁池手背,指尖抠进了皮肤。
“我是想看你吃亏,等你向我低头,不是要你受伤。”段雁池简直要将沈素和镶入自己胸膛,甚至顾不得对方身上的伤痛,“再有下次,我便当你面前杀光所有人!”
沈素和收起心绪,摇头道:“你还是不懂。”
“我懂你又固执又可恨,我早该第一眼见你时就杀了你!”段雁池抬起只手抚上沈素和嘴唇,“你那些道理,那些坚持,我一样也听不进去。你失望也好,伤心也好,我都不在乎。”
“雁池……”沈素和微微启唇。
段雁池的指尖便送了进去,似有若无地撩拨着对方软舌,“可我不想见你受伤,所以我答应,答应你这一路我绝不再杀一人。”
这句承诺只对同行寒山的路途生效,理由也与沈素和所期望的大相径庭,然而段雁池肯向他迈近一步,哪怕是极小的一步,沈素和也仍觉开心。他不由要开口说话,却是不轻不重地咬住了段雁池手指。
仿佛是暧昧的暗示,段雁池倏忽扳过了沈素和下巴,吻住嘴唇。沈素和的唇很软,他整个身体都是柔软的,与干瘦无缘,也与结实的肌肉无缘。
一吻结束,段雁池拢紧了沈素和衣衫,让他靠在自己肩头。轻轻抚着沈素和左臂,目光却落在了那右臂破败的棉袍上,“疼么?”
沈素和微微一笑,道:“不疼,你不要放在心上。”
确实不疼,因为早就疼得麻木了。
执起段雁池的手,沈素和轻吻那修长有力的手指,仿佛是希望以此为咒,令它莫再沾染血腥。
段雁池静静瞧着他的举动,却是仅一侧首,嘴唇贴了贴他额头,便转向了眼前一望无尽的冰冷河面。
第三十四章
自那日后,气氛逐渐缓和,沈素和的情绪同时影响着宝音,单纯的孩子因为大夫笑容的增加变得越发活泼起来,甚至苏德也终于放下戒备,打心底地给予了对方信任、倚赖。
苏德趁弟弟熟睡之际向沈素和坦诚了一切。原来他与宝音是部落首领之子,母亲在他们年幼时便撒手人寰,父亲也于三个月前突然病逝,作为嫡幼子,宝音将继承达兰格木儿……而此刻追杀身后的正是觊觎首领之位,他们同父异母的哥哥。
沈素和安静倾听,虽然猜得八九不离十,但当真目睹了少年悲愤的神情,仍不由深受触动。或许无人比他更了解苏德的伤心、绝望……
“你生气吗?”见沈素和沉默,苏德隐藏起不安询问。
沈素和摇头,微笑道:“你之前隐瞒是因为有无法言说的苦衷。”
苏德垂首,盯着火光映照的脚尖出神,良久后才低声道:“我欺骗了你,是个胆小鬼。”
掌心拍上苏德肩膀,沈素和偏首看着少年,温和道:“在宝音眼里,你是位勇敢的哥哥,我也要感谢你对我的信任。”
沈素和态度诚恳,并不将苏德当作无知少年般敷衍,这使得苏德放开了心胸,倔强自眼中一点点淡去,染上了符合他年纪的些许脆弱,“为什么帮我们?”
“当他人困难之时伸出援手是不需要理由的。”沈素和轻声道:“我也曾接受过许多人的帮助,若无他们,也将不会有今日的我。”
双臂环抱撑在膝盖上,苏德忽而将脸埋入了臂腕,闷声道:“你只是个陌生人,却因我们而受伤,阿迪亚是哥哥,可他想杀了我们……”
右手指尾处蓦地抽疼,这疼蔓延上心口,一阵紧缩,沈素和极轻地吁出口气,微微垂下眼帘,问道:“你恨他吗?”
苏德握紧拳头,直握得指节发白,他在暗地里咬破了嘴唇,“我……不知道,不懂。”
不知道恨或不恨,不懂曾经亲切的哥哥为何变了。
“抱歉,我不该问这个问题。”沈素和颇感愧疚,少年的遭遇让他想到了自己。
苏德返回宝音身边时留下了一声“谢谢”。他抱紧弟弟,面庞贴着弟弟柔软的发,那似乎是他的全部了。无人知晓他经历过如何的艰辛,十一、二岁的少年,没有眼泪,只有袖里的一把小刀。
远离火堆的地方,段雁池盘膝打坐。
沈素和迈步行去,挨坐在了段雁池一旁。他先是回头望了望沉睡的苏德兄弟,而后视线移上了段雁池的侧脸。苏德说谎,沈素和一早便有察觉,其实段雁池同样心知肚明,可无论是谁,却都不曾追问少年。沈素和固然有自己的坚持,段雁池比他更是不遑多让,甚至不需要理由,所以“杀”得无畏,无惧。
沈素和曾希望终有一日,段雁池愿向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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