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嘴硬了,我是说你跟相爷的事。」见他装傻,她索性挑明了。
「我和他没有什么可说的。」他不悦地转过头,表明了不愿谈论这个话题。
雪烟却不许他逃避,「先生,我小你一岁,但是我经历过的事情并不比你少。待在青楼这么多年,姐妹们各种悲欢离合的故事我看过,有些也曾在我身上发生。这些年来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无论面对什么人什么事,都要正视自己的内心,逃避是于事无补的,不愿意倾听内心的声音,到头来,后悔的终归是自己。我已经尝过了逃避的苦果,不希望先生你重蹈覆辙。」
他面朝窗外,他无法忽视一个真心对待自己的朋友发息肺腑的劝言,「我这辈子最恨遭人欺骗。」
雪烟尖刻地说道:「先生,你何时像女人一样心胸狭窄?有些东西固然很难放下,但是不下决心去忘记,你不会开心,他也不会开心,难道你愿意把一生的幸福都毁在这无谓的不甘心中?」
她的话尖锐地插进他的心里,他沉默半晌,「不要说了,我心中自有打算。现在最应当担心的是你的安危,一个女子行走不安全,你还是先给温大哥写一封信,让他派人来接你吧!」一方面不想围绕自己的事情谈下去,另一方面也是担心,他说道。
「我不想麻烦他,何况我请了京城里最有名的镖师与我同行,路途凶险不足为挂。」雪烟说道:「我走了之后,先生还留在含香院吗?」
钟润摇摇头,「你们两个都不在了,我留在这里也没有意思。」
「那先生准备去哪里?」她问道。
「还没有想好,到时候再说,总是有地方去的。」他不以为意地说道。
听到这话,雪烟心一动。
第九章
含香院的门口停着一辆马车,白天的青衣坊冷冷清清,青楼中人见惯了生离死别,一个人的离去,对她们来说,只不过是湖面上的一个小涟漪,很快散去了无痕迹,一个人走了,总有一个人补充上来,一张面孔老去,又会换上一张新面孔,看着来来去去,直到自己也离开,或是生命终结。即使是名噪一时的花魁,不,这个即将离去的女子己经不是花魁,那更与她们无关了。因此无人注意这一行人,也没有人想去注意。
马车旁站立着一个身材修长的年轻男子,车夫是个浓眉大眼,看上去忠厚老实的中年汉子。
车厢的窗帘掀起来,一位俊俏稍带了胭粉味的年轻人探出头,「先生,回去吧。」出口的嗓音脆生生的,原来是个女扮男装的女子。
「时候不早了,你们走吧。」钟润道。
从女子旁边又探出一个人来,作小厮打扮,但那副女儿娇态,一看就知道是个小姑娘,「先生,一定要来看我们呀!」
「小灵,别胡闹。」雪烟斥道。
小灵吐吐舌头,把头缩回去。
「先生,别听小灵瞎说。」雪烟无奈地摇摇头,本来她是打算把小灵留在京城的,但是她哭着死活也要跟着去,经不过她的软缠硬磨,也只好随她了。
钟润却真的细想起来,塞外的牛羊,塞外的草原,想必是一副与中原大为不同的风光吧!
这个书生发起痴来了不得,雪烟不敢再说,怕勾起这人的痴性,追究下来,不是她这个小小的女子可以承受得起的。
「先生,我们走了,后会有期!」雪烟恋恋不舍地招手。相识的时候虽然不长,但一经了解这个人,越对这个人上心。他是个难得的至情至性的人,只有他,才把她们这些风尘女子的喜怒哀乐看在眼底放在心上。如果她不是早有了所爱的人,说不定会像其它姐妹一样倾心于他。
「一路保重!」他惆怅道。想不到世人眼中的弱女子为了追求所爱,竟勇于踏上前途未卜的征程,怎能不叫他赞赏又是叹息?赞赏她的勇气,叹息自己的不如。
马蹄声渐渐远去,钟润远眺马车的背影消失在街道那端,他的朋友一个个地离开京城,他是不是也应该走了?其实他早该走了,这个地方,繁华背后是无尽的黑暗,他早该走了。他顿生去意。之前是什么把他留在这里?现在想来,已经觉得很遥远,而且没有意义了。回到竹林小屋,屋子里,冷冷清清的,他愣愣地坐着,隔着窗户望着屋后的水并发呆,竹林随风飒飒作响,他头一次发现,这里安静得可怕。
摇摇头,不再多想,他站起来,慢慢地收拾行囊,准备去寺庙寄宿。再过些日子,他打算凑足盘缠后就回乡,快两年了,他该去面对所有的事了。那个美丽温柔的人儿已经嫁为人妇了吧,他不想破坏她的生活,只想远远地望一眼,知道她过得幸福就够了,了却这椿心事后,他就离开,去塞外看看草原风光,去看朋友,然后再去东海看那波涛汹涌的大海。
东西不多,仅有几件衣物,剩下的都是书籍,虽然动作很慢,不出一柱香时间,还是收拾好了。
「你要去哪里?」门口一个声音传来。
「谁告诉你的?」他头也不回,继续手上的动作,其实已经想到是谁了。
「那个不重要。我只是想知道,你想去哪里?」
「与你无关,我的事不劳相爷费心。」他用力一拉把包袱束好。
「你能走到哪里去?」那个人走进来,站在他身边,他甚至可以听得见他的呼吸声。
「走到不用看到你的地方。」钟润直起身。
「飞卿,不要任性了。」那个人叹了口气。
「任性?不,我没有资格跟相爷您任性。」他仍是冷冷的。
「飞卿,你到底在气什么?是气我欺骗你,还是气我那天的无礼?」
「不要再提了,我早忘了!」他激烈地反驳道。
「不,你没忘,你气我欺骗了你,更气我不顾你的意愿差点强占了你,对吗?」他一针见血。
钟润缓缓转过头,胸膛上下起伏,可以看得出他正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既然你知道,还何必问?我这个小小书生心里想的你不是全知道?还有什么好问的?」
「飞卿,我们别争了好不好?」赵熙放下架子,缓和口气,「马车在门外等着了。你住到我那,我们再说好不好?」
「不用,这京城里有比相国府更适合我的地方,相爷的府邸,在下住不起。」他毫不客气地拂他面子。
趟熙怒气待起,见到他软硬不吃的样子又消了下去,自知理亏,因此小心翼翼地说道:「其它地方虽好,但我府中还是方便些,也清静,还是去吧。」
「不去!」他硬生生地说道,拿起包袱,连书也不带了,径直越过赵熙往门口走去。
「站住,要不然别怪我。」身后的人严厉地说道。他不加理会。
他踏出门槛时,「秦觉。」男人唤了一声。
他还没弄明白他在喊谁,后颈便传来一阵剧痛,随即腿一软,眼前一片黑暗,晕了过去。
「咚咚!」
心跳声好急像擂鼓一样,又响又急,快跳出来了。他急匆匆地赶路,目的地是哪里他不知道,只知道要赶,赶在某个时候之前到达某个地方,要不然就晚了。
四周黑压压的,他看不见自己也看不见别人,一直往前走,快到了!望见前面的一亮光,他欣喜若狂,加快了脚步,脚突然一陷,大地破了个洞,他整个人掉了进去,连呼救也来不及。
啊!
脚一蹬,急促睁开眼,钟润失神地盯着眼前的事物,是在做梦!他吁了口气,心跳变缓,背后汗湿的衣服冰冷了,眼神也有了焦距,张牙舞爪的蟒龙现于眼前,飞舞的龙,爪牙尖利,鳞甲闪耀,锐利的目光瞪视,他一时窒息,有种被那强大的生物捕于爪下的错觉。
一阵晕眩,他转过目光,落及窗前,他一愣,窗前坐着一名美丽的女子,她侧面坐着,捧着一卷书照着日光细看,那女子眉目秀秀,柳眉杏眼,神态安详,像极了一个人,「溶……」他几乎脱口而出的呼唤被女子的举动打断了。
那女子侧过身来,见到他睁开眼之后,兴奋地叫起来,「你醒啦?」一开口,恬静一驱而散,取而代之的是活泼娇俏,嗓音憨然,软软的,再一细看,眉眼稚嫩,还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
他刚想应话,脖颈的疼痛提醒了他之前发生的事情,于是不作语。
少女娇憨地嘟起小嘴,「不要这样嘛,我知道大哥不好,抢了你来,还打晕了你,可是人家是好人,你不能是非不分啊!」
她说得理直气壮,钟润听得哭笑不得,不过也在无意间,卸下了心防。这小姑娘是赵熙的亲妹子?两人性子怎么差这么多?
「我叫你钟大哥好不好?」少女毫不怯生,还没等他答应,就自顾自地说下去,「太好了,我又有一个大哥叫了,我叫紫儿,钟大哥以后就叫我紫儿吧!」
钟润简直被这个叽叽喳喳像喜鹊似的小姑娘弄得不知所措,他见过许多女子,就是没见过这种快言快语不容别人插嘴的小姑娘。
又说了好些话,无非是她读过他写的词,早就很喜欢,还曾偷偷去含香院窥视过他之类的。听得他为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姑娘捏了一把冷汗。
「咦,奇怪,钟大哥,大哥怎么会把你抢过来?」说了半天,赵紫儿对这个问题产生了疑问。
望着她无邪的表情,钟润不知道她知道了多少无言以对。
好在赵紫儿一向是不需要别人回答的,「我知道了!一定是大哥知道我喜欢你,所以把你抓回来跟我做伴的是不是?」
天真有趣的话语让他发觉自己说什么话都不对,只好瞪眼不说话。
赵紫儿却以为他默认了,高兴得眉飞色舞,「好罚,以后我就可以和钟大哥一起玩了!」
瞧她兴高采烈的模样,钟润不禁摇头,服了这个小姑娘!如果他有个妹妹,想必也像她这么饶舌又逗人喜爱吧!
「紫儿。」他开口呼道:「你刚才在看什么书?」
「是你写的词,喏。」赵紫儿索性递过去。
钟润接过一看,上面确实是他的词,用清秀的字整整齐齐地抄写着,看来她真的喜欢他的词。有人这么喜欢自己的作品,他承认,还是很感动的。
「钟大哥,有空的时候你给你写一阕词好不好?」赵紫儿祈求道。
见她水灵灵的露出恳求之色的大眼睛,「不好」两字哪里出得了口?正想应承,一个声音插进话来。
「紫儿,不要耍小孩脾气。」
两人齐齐望向门口,赵紫儿嘟起嘴,钟润的神情则是迅速淡下。
赵熙进了房,「紫儿出去。」他盯着钟润说道。
赵紫儿刚想撒娇不依,却见两个眼中无她,也只好识趣地出去。
赵熙直勾勾地盯着他,钟润靠在床边,目光垂下,不愿直视。
「你和紫儿挺谈得来的。」过了一会儿,赵熙说道,语气酸溜溜的。
「她不像你。」他绵里藏针地回过去。
他无话,走到他身边,揉着他的脖子,「还疼吗?」
「你这话倒问得奇怪,不是你造成的?」他冷笑,望见他内疚的表情,更是恼恨。
「谁叫你不听我说。」他埋怨道,反倒像是小孩儿耍赖脾气了。
他气闷不言。
他轻柔地揉着他的脖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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