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道:“外头天冷,无忧兄不必送了。”
谷雨闻言一愣,便见一个披着厚袍子的男子走了出来,竟然就是无忧。无忧笑着道:“身子不如以前了,那我就不送了,你们路上多加小心。”
那两个人拱手上马,扬鞭往西面走去。无忧正要关门,谷雨急忙高喊道:“无忧!”
高起原想阻止,但是已经来不及了,无忧一惊,随即望了过来,脸上也是十分吃惊的神色。谷雨笑着走过去,道:“多日不见,别来无恙啊。”
无忧依旧没有回过神来,愣愣地看了看如意和高起两个,问道:“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谷雨笑着道:“外面这么冷,你就不请我到里面坐坐?”
无忧这才回过神来,笑着道:“是我糊涂了,快请进来。”
高起和如意道个谢,四个人便进了院子。那院子是由几间厢房扩建而成。虽然简陋,但是院子十分开阔,只是里面人迹冷清。无忧对廊下的一个男童道:“雪停,快去叫刘伯煮几碗姜茶来,给客人暖暖身子!”
那名叫雪停的男童不过十来岁年纪,急忙应了一声,便转身跑了出去。无忧将谷雨迎进屋子里道:“你还没说呢,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谷雨跺着脚道:“说来话长,我们打算回南陈去,可是路上雪太厚,我们的马车被困在雪地里了,本来打算到这里找几个人帮帮忙,结果就看见你了,我还没问你呢,你怎么搬到这儿来了?”
无忧将暖炉往如意他们身旁挪了挪道:“这地方已经空着很久了,我卖了自己的院子,将这里买了下来,倒也安静。”
他的眉眼明显苍老了不少,眼角眉梢也没有了往日里的风流蕴藉,而且面色苍白,不时还会咳嗽两声。谷雨关切地问道:“我看你身体不好,是生病了么?”
无忧咳嗽了两声道:“没什么,不过是旧日的刀伤复发了,这几天疼得厉害。你出来耶律昊坚知道么,他就你一个儿子,又那么宠爱你,肯放了你?”
谷雨讪讪一笑道:“他有什么不肯的,我又不是他想困就能困住的。能在这冰天雪地里遇见你真好。”
室外北风呼啸,室内却是一派温暖祥和。两个人促膝长谈,久别重逢,却早已经变了心境,如今说起往事来,似乎一切都有了些物是人非的慨叹。如意隔着门窗看了一眼,叹道:“想起那日他来接咱们殿下入宫去见周成轩,那般气度轩昂,那时大周依然皇皇,哪里会想到今日竟然成了这样的光景。”
高起站在廊下笑道:“我当日和皇上南下扬州,从那里将殿下掳了过来,那时候他刚到凤起,从不拿正眼看我,也没有料到今日今时的境地啊。”
如意呵呵一笑,两个人沉默了一会,高起突然转头问道:“刚才萧皇后她们走的时候,我见他塞了件东西挂在了小十八的脖子里,看那神情,好像要哭的样子,是什么东西?”
“是周成轩给他的那块白龙玉佩。”如意叹道:“那玉佩给小十八,也是最好不过的了,他初出襁褓,便没了父亲,那块玉佩戴在他身上,多少是个纪念。”
高起闻言点了点头,道:“怪不得他会是那个神情呢。”他说着想起过往种种,周成轩出众的形象浮现在脑海里,不由也勾起几分伤感。
如意看向院内,笑着道:“你看,又下雪了。”
高起闻言抬起头来,只见细碎的雪花轻轻飘飘的落下来,有几分柳絮一般哀婉的缠绵。院子角落的一株梨树下面,开着一丛细碎的梅花,是颜色很淡的那种,清幽幽的美丽。时光缓缓走出来,像那一日谷雨蓦然回头的笑容。
屋子里谷雨突然红了眼眶,无忧端了一杯姜茶递给他。谷雨接在手里道:“你家里人呢,这里怎么这么冷清?”
无忧笑道:“我孤家寡人一个,从小是福伯收养了我,后来他病逝了,就剩下我一个人了。所幸以前府里的刘伯和雪停还在,日子倒也自在。”
谷雨点点头,捧着茶走到廊下,看着茫茫雪色道:“没想到不过一年时间,这里已经成了这个样子了,要不是我还有些印象,真看不出这里曾经也是万马奔腾的马场。”
无忧也走到廊下,素衣长袍,站在北风里长长叹了一声,道:“世事变幻,繁华也不过过眼云烟。你来的正巧,我这里有样东西,想必你会喜欢。”
他说着微微侧过头来,眉眼里难得的温情和哀伤。谷雨笑着问道:“什么东西?”
无忧却笑得有些神秘,披了件黑色的披风道:“你跟我来。”
高起和如意闻言都看了过来。谷雨跟着他来到院子南面的马棚里面,突然啊一声惊喜地叫了出来:“凤凰!”
他的话音刚落,凤凰便已经嘶鸣着靠了过来。谷雨大笑着去摸它的头道:“它怎么还在这里啊?”
无忧笑着道:“自从你走了之后,先帝就一直将它养在这里,我来的时候这里的人正在清理马匹,我一眼就看到你当时在它脖子上戴的铜铃铛,心想着说不好哪天可能见到你,就把它给买下来了。”
身后的高起疑惑地问道:“凤凰?什么凤凰?”
如意笑道:“是那匹马,先前周成轩带我们来这,特地给殿下找了一匹马,就是这个凤凰。”
她说着走过去笑道:“这就是当时那匹小马驹啊,半年多没见,已经长这么大了。”
谷雨笑嘻嘻地**着凤凰的脖子笑道:“还更漂亮了呢,周成轩没骗我,果然是匹好马!”
更为难得的是,凤凰居然依然记着他,看到他那欢儿撒的活像当初那般顽皮的个性。谷雨见了心里愈发欢喜,笑着对无忧道:“真是谢谢你了,我在宫里的时候就一直念着它,怕我父皇听了不高兴就没敢提及,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它了呢。”
无忧微笑着道:“这个时候你竟然会到这里来,想必是先帝在天之灵,指引你过来的,你将它带走吧。”
谷雨也不推脱,笑着点点头道:“这可是我的第一匹马呢!”
他话音刚落,忽听外面传来很急促的马蹄声声,只听声音就能辨出来的人不下百人。高起吃了一惊,道:“我去看看!”
无忧也是面色一白,道:“不会是宫里的人找到这里来了吧?”
他刚跑到大门前,大门便咣当一声被外面的人撞开了,高起抬头面色瞬间一白,还没来得及下拜,便被来的人一脚踹倒在地上。谷雨匆忙跑到院子里,大叫道:“你不准伤他!”
耳律昊坚红着眼睛立在雪地里,一把抽出身后侍卫腰间的剑来:“朕何止要踹他,朕还要杀了这个不知好歹的奴才!”
他说着便要挥剑砍去,谷雨一个纵身扑过去,剑身在如意的尖叫声中戛然而止,剑光凛凛照亮了谷雨的眼睛,被剑刃斩落的青丝随风飘飘摇摇落在地上,这下不止谷雨,连耶律昊坚也呆住了。
如意哭着跑过去跪在地上,叩首道:“皇上息怒,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唆使高起护送我们出宫的,要怪就怪奴婢吧。”
谷雨一把夺过耶律昊坚手里的剑,冷冷地站起来,道:“你敢杀他,还是敢杀我?!”
耶律昊坚一时说不出话来,刚才那一剑差一点砍在谷雨身上,吓得他到现在还没缓过神来,只觉得心里跳得厉害。谷雨将高起拉起来道:“他们不过是跟着我的宫女护卫,出宫也是我的主意,与他们毫无关系,你要发火,尽管冲着我来,堂堂一代帝王,拿‘奴才’出气算什么本事?!”
耶律昊坚抿着唇面色通红,看了谷雨半天道:“你跟我回宫。”
刚才随着耶律昊坚进来的侍卫全都自动退到院子以外,高起和如意远远跪到一边。谷雨冷笑道:“我这趟出来,就没打算回去!”
耶律昊坚抬眼看着他,简直不能相信站在自己的面前的就是昨日里还和自己无限缠绵的少年,语气不由得冷了下来,看着高起道:“他不过是一个侍卫,纵然跟着你时间长了些,可也值得你为他拿命救他?”
谷雨收了剑苦笑道:“你从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要是你……高起和如意两个,你谁也不准碰!”
耶律昊坚气得浑身发抖,浑身暴怒地像一头就要失控的狮子:“你一句话也不留就离开我,就是因为看上了这样一个人?还是你从始至终,都是在敷衍我,一直想离开我?先前是为了青袖,其次是为了萧皇后她们?”
谷雨一愣,这才知道男人误解了他出宫是和高起有了瓜葛,正要反驳,但转念一想,宫里自己是不愿意回去的,倒不如顺着应承下来,脑子一热,脱口道:“是又怎样?”
“殿下!”高起和如意叫道,却不知道谷雨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耶律昊坚咬着牙道:“如果是的话,我就立即杀了你!我就是要你死,也不会让你跟着别人走!”
谷雨瞬时红了眼,昂走脖子道:“我不信你敢杀我!放我们走,要不抱着我的尸身回去,你任选!”
耶律昊坚一愣,道:“你……你……”他面色通红,突然颓然松散下来,苦涩地道:“是我疏忽了,是我疏忽了,不该让你们走得太近……我该把你锁起来,我该……”
他的神情愤怒又悔恨,几乎要红了眼眶。谷雨突然跪了下来,道:“多谢父皇。”
这话一出,他的眼泪便簌簌掉下来。他伏地拜了三拜,道:“儿臣此次一走,不知几时才能回来,请父皇多保重吧。父皇雄才伟略,他日必定是一个流芳千古的帝王,希望你做个好皇帝,造福天下百姓,那也是我的荣光了。”
耶律昊坚缓缓拾起地上的剑来,看着谷雨一言不发。谷雨刚要起身,耶律昊坚的剑突然砍了过来!
“殿下!”高起一个扑身将谷雨按倒在地上,那剑身就顺着谷雨的头顶挥了过去。耶律昊坚狂吼道:“既然你不肯跟着我,那咱们就一块死!”
如意放声大哭起来,跪在地上只是叩首。谷雨含着泪站起身来,看着耶律昊坚道:“你真要杀我?”
耶律昊坚红着眼,像是已经失去了魂魄一般,闻言竟然掉下一滴泪来:“既然生不能留住你,那就一块做鬼,我说过了,你这辈子,休想再离开我。”
“你肯拿剑伤我,却是因为要留住我,我是该高兴还是该害怕?”谷雨走到他面前道:“可是如果换做是我,那一剑我无论如何也是砍不下来的。你究竟是爱我,还是只是想占有我?”
耶律昊坚抖着手举起手里的剑来,却正对着自己的左臂,红着眼道:“跟我回去,还是要我砍了这条胳膊?”
谷雨一惊,正在发愣之间,耶律昊坚的剑已经对着他的胳膊砍了下来!
北风呼啸着吹过这处荒野里的庄园,鲜血便一滴一滴流了出来,滴落到雪地上,触目惊心的一片。
在那一瞬间,谷雨突然想起丁期的故事,他那日便在心里想过,为他挡一剑,他也是愿意的。
谷雨在那一瞬间奋身挡了过来,耶律昊坚在吃惊间将他推了出去,剑身却没有收住,力道便砍在了他自己的胳膊上。
谷雨的衣袍被剑身割开,露出了一点猩红。手里的剑一把跌落在地上。耶律昊坚惊慌地抱住他,叫道:“雨儿,雨儿?”
谷雨突然呜咽一声哭了出来。大门口突然冲进来一个人,却是林青,高喊道:“皇上,公子是要去江南,不是他们说的……”
话音戛然而止,他望着地上跪着的两个人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