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痛,他还从来没有领教过。不过好在,他没有因为失去理智而握剑。如果在这个时候让他看到了剑柄,那便不妙。炎毒带来的不仅仅是身体的痛苦,还有意志的侵蚀。炎毒发作会带给他想要杀人的感觉,剑起剑落,那都是一条人命。
炎毒发作时茛觿就像发疯了一般,这焱潲是领教过的。不过他此刻还能在离他这么近的距离,为他捻好被子,坐在榻边一直守到天亮,需要的不仅仅是勇气。
天边吐白,到了龙帘叫茛觿起身上朝的时刻,而龙帘却迟迟没有出现,估计还在灯会场里四处寻觅吧。龙帘他倒是不担心,他担心的是榻上躺着的那位。一整个晚上,他一直在给他擦汗。擦完没多久便又都是冷汗,夜深一刻,他的剑便苍白一分。但是,一句痛吟都没有。
焱潲感觉很累,强逼着自己打起精神守在旁边。他虽然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却已经是急得不行,心里乱成一团。
有他在的地方,焱潲的心就不能得以平静。每次都是这样,像被卷入了无尽的恶性循环。
中途有人来敲了一次门,说大臣们已经在大殿上等了一阵子了,问是否要上朝。
“殿下病了,告诉那些大臣,这三日殿下抱病不能上朝。”焱潲简单打发了一番,回头看了眼茛觿。
似乎痛楚已经减弱,紧紧皱起的眉头渐渐回归平坦,脸上回了些血色。
焱潲心里暗暗送了口气,打算如果他半柱香过后不再发作,他就回王府去。昨天新帝被晾着一夜,想必也不会有多好过吧,说不定一翻脸还要闹到北宫来。
正打算离开,榻上帘帐下的人悠悠转醒,看到焱潲起身欲走的行动,有气无力地道:“站住。”
焱潲听到这声音,满脸欣喜地回头,见到茛觿冰冷的眸子时,一瞬间被冷水浇灭。
他扯了扯嘴角:“如果你没事了的话,那么我就回去了。你好好躺着。”
焱潲说要转身去开门,茛觿没有阻拦,低声道:“你不是说再也不会介入朕的生活了么?”
焱潲伸去拉门的手顿在半空中,被问愣了。是啊,他确实说过这句话。可他就是忍不住介入了。如果说他和茛觿只是偶遇的话,那么他也不算介入了他的生活。每个人的命里都有那么几个无关紧要的路人,自然,他也可以像路人一样,与茛觿擦肩而过。而他没有,成为路人和违背誓言之间,他还就是选择了后者。
第五卷 情迷意乱(六)
焱潲现在只想快点离开这里,他想要逃避,面对茛觿的每一刻都是一种煎熬。
“你是清帝,我不能见死不救。”他道。
榻上的人冷笑出声。他是清帝,不能见死不救?那么这北国有多少不能见死不救的事情要去做?如果说这世间每个人都能见死不救,那么这江山也就泰然了,又怎么会有他清帝?
焱潲见茛觿迟迟没有说话,便道:“如果清帝没有事要吩咐的话,那么我就先告退了,新帝还在府上。”
茛觿没打算放他走,接着他的话说道:“既然这样,你也不必这么急着走。朕派人把新帝请来,在宫里你们一样可以叙旧。”他故意加重了叙旧二字,焱潲目光一紧。
茛觿慢悠悠从榻上下来,取了衣服慢条斯理穿上。被炎毒折腾了一晚上,现在抬手臂都有些吃力。穿好衣服已经过了好久了。焱潲就在旁边,静静的一个人不知道在想什么。
茛觿绕过焱潲,抬手推开殿门,“来人。”
“殿下有何吩咐?”
来回话的是一个一等侍卫,一开始看到他茛觿有些不适应,之前随叫随到的都是龙帘,现在龙帘还没回来换了个人,倒是让他呆了一呆。
“派人去熙王府,把新帝请到宫里来。”本来新帝到访让他委身宫外已经是不敬,昨夜焱潲一直在宫里没回府上,此刻新帝想要迫切见到焱潲的心情应该已经到极限了吧?不知道他会不会因为这个一气之下杀到宫里来呢?
茛觿轻笑,新帝对焱潲的渴求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么?没想到新帝脑子里还有这么不堪的念想。
他看向殿中央的那颗已经开始落叶的桃花树,纤瘦的身体往五十年桃花树下一站尽显萧条。他抬头望向一片就在树上摇摇欲坠的桃花叶,眼里充满苦涩。他的心很纠结,感受着焱潲一直停留他身上的目光,他有些不想回头去面对他。他相信自己在处理焱潲与自己关系的时候有一定的警觉与清醒,什么事情应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甚至不敢想。
他现在桃花树下良久,一句话也没有说。殿里的寂静一直持续到新帝来为止。
新帝脸上略有急色,进入殿门看到桃花树下的茛觿和一言不发的焱潲,感觉气氛有些不对。
茛觿回身看着新帝走近,生生扯出一个笑:“新帝拜访,有失远迎。”
新帝来了见茛觿未束发戴冠,脸色苍白,明白他是真病了:“哪里,清帝愿意招待已经是南国荣幸。”
茛觿何尝不知道新帝这次来的真正目的,明显就是为了要回焱潲而来,“新帝此番前来,可是为了熙王爷?”
新帝也是个直爽的人,直言不讳:“不错,现在北国政通人和,早就超过南国,南朝有过之而不及,当初清帝想要熙王爷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要让北国强大么?现在大业已成,清帝可否……”
茛觿淡淡道:“新帝错了。我清帝眼里大业,那就是天下,包括南国。”
茛觿的狂妄在于,当面对着新帝说要夺取南国,自然他也是随便说说。
新帝愣了:“清帝这是为何?南国北国并没有仇。”
茛觿道:“有仇。不共戴天之仇。”
新帝无言以对:“……”
茛觿考虑到焱潲回南的问题,道:“熙王爷回南国……朕不会发表任何意见,如果他想,那就回去吧。”
新帝看向焱潲,等着他的回答。
此刻,作为焱潲,也是一个抉择定下他和茛觿命运的时候。如果点头,那么此生可能再也见不到了,如果摇头,那么他就又要继续卷入茛觿的无情和缠绵中。然而,他宁愿选择逃避。
焱潲薄唇微启:“我……回南国。”
第五卷 情迷意乱(七)
二人都清楚听到焱潲的回答,他的立场很简单,那就是回归。
新帝听到当然是高兴,对焱潲连续点了好几次头,巴不得现在就带焱潲走。茛觿的表情骤冷,此外再没有什么表示。
“既然熙王爷要回归,难道朕也没有什么好挽留的,那么就请熙王爷收拾收拾行礼,准备回去吧。”茛觿云淡风轻,焱潲却还是能听出他的别扭,不做任何表示行礼告退。
新帝喜笑颜开,“清帝还真是有人情味。”
茛觿赔笑:“那么,姑且问新帝一个问题,新帝是不是喜欢炎焱潲。”
他的问完全没有问题的上扬语气,仿佛认定了这是事实一般,让人不可否定。
新帝首先也是惊了一把,随后便淡然回答了:“是。不然也不会亲自向清帝要人。潲的为人作风都很冷静镇定,一直为南国所重用,见到他便连后宫都给冷落了。先前听说清帝最讨厌短袖之癖,不管清帝信还是不信,朕真的就是喜欢潲。可惜,潲没能明白。”
焱潲不是没明白,只是他将沉默当做逃避的掩饰。新帝对焱潲的意思,新帝自己知道,焱潲知道,茛觿也知道。茛觿此刻心里愁绪不断,却不知从何而起。
两天后,北国城门。
龙帘在焱潲决定回去的那天晚上回来了,听到焱潲要回去脸都白了。在焱潲走的时候硬是把茛觿劝过来送别。龙帘嘴上说说是要送送熙王,一看到阿千魂都被勾走了,哪里还在乎焱潲?
新帝因为宫中急事先走一步,焱潲等等就要上马车回去了。茛觿站在焱潲三步之外,冷眼看着他。焱潲也用同样的眼神去看他。
焱潲道:“我要走了,清帝有什么话要交代?”
茛觿道:“没有。”
焱潲感叹茛觿的无情,捂着胸口苦笑:“清帝还是这样冷淡,对谁都一样。不过也恰好是这份冷淡,让清帝坐拥天下却还能镇定自如。”
茛觿不说话,站在原地好久。两人视线交织,一束是冷冷淡淡,另一束是强烈的无奈。良久,他启唇:“一路平安。”
语毕,他回身。风扬起他的青丝,吹乱了他胸口的衣襟,他不带一点感情的回头,留下一路平安这四个字眼,扰乱了焱潲的心。
一切就都要结束了?他们认识三年的过往就要消失了?从此就要过上你是你我是我的生活?从此以后井水不犯河水?不对……不对!他们明明还有好多事要做!不应该就这样分开的。
茛觿的心隐隐作痛,他咬牙强迫自己不回头。结束一切不就是他想要的么?这样简简单单就结束不是最合他意么?他们分开了,他们之间纠缠不清的关系就理清了,他就可以痛痛快快去找谷无忧决一死战了,他就可以……在没有焱潲的地方生存一辈子。一生不复相见!
身后慌张的脚步越来越响,身体被抑制前行,焱潲从背后紧紧抱住了茛觿。他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嗅着他发间的清香,一刻也不愿意放开。明明已经下定决心,只要控制住自己,就差一步就可以离开北国,可为什么他就是想要怀抱他呢。
他道:“清歌,你知道为什么我会察觉你在孤翼侯府上么?”他环住他肩膀的手愈加用力:“因为你的味道。这世上我接触的人千千万万,独独记住了你的。”
茛觿垂下眼睑,任由他抱着,内心十分复杂。
“你告诉我,那天你杀掉朱帝,是不是为了保护我不受责罚?”
第五卷 情迷意乱(八)
茛觿没有挣脱他环住他的手,低低道:“如果不是,如今这局面就能改变?”
身后那个人顿了顿,茛觿看不到的,是他那张苍白无力的脸:“……好。既然无法改变这局面,那么清歌,一定要好好的,别出事。”他忍住,还有话没有道出口,千言万语此刻全部化作了一句话:“清歌,作为炎家后代,要你,是我彻骨的寒。”
要你是我彻骨的寒。彻骨的,寒。
他再也闻不到他身上的竹清香,再也见不到他的红衣昝白,再也见不到他冷冷的笑。他们从此,再无瓜葛。
他缓缓放开抱住他的手,从背面看不清茛觿脸上的表情,他苦笑,转过身却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伤痛,胸膛深处止不住的颤抖。每向前一步便心痛一分,他现在应该是什么心情?绝望么?还是说应该为一切都已经结束而庆幸?他加快了脚下的步伐,上了马车。
人未眠,情眠意眠。这份无法被茛觿接受的情谊,从现在开始就会被尘封,永世再见不得天日。
茛觿站在原地,若有所思。人们都说风水轮流转,他看过太多的别离,今日也算是轮到他了。他想要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生,可他偏偏就是投错了胎,来了这君家,做了这清帝,如今和他这般残局,他真的不明白自己哪一步棋下错了。亦或是,他根本不应该来这棋局,举棋落子。
为国事着想那是他的职责,心为谁属那是他的自由。他一席红衣,绝代容颜,早就没有了当初无名客栈与焱潲初遇时的那份青涩。可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