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堂朝深呼吸,突然想起这两天和季华鸢生的那些气,借着一点酒劲竟然感到好像也没那么值得火大的了。他一边摇头笑着自己没原则,一边却忍不住抬脚往晏存继的殿群走去。
今天在席间,他一直没倒出空来和季华鸢说话……北堂朝想到这,无奈地摇了摇头,叹息道:即便有工夫,大概也是相望沉默的。那只小刺猬的眼神太冷了,就像是和他结了多大的仇一样。至于吗?他昨天手劲大了点,但若不是他实在怄人,又怎么会……
夜晚的汤鹿行宫隐隐的浸没在一片欢笑中,稍一往人多的殿群去,便能听见女子低低的嬉笑。酒宴虽散,却不会有人早早便睡——如此好山好水,当然要泡够了温泉,嬉闹到凌晨才算不白来一趟。汤鹿温泉行宫的特色便是温泉,只要是主子的殿内,无论大小,都有温泉水引入。居住在这深秋的山脚下,每晚入睡前泡一泡温泉,当真是一件快事。
晏存继的殿群非常壮观,里里外外的偏殿里住满了他搬进来的美人。隔着道道殿门,女子的嬉笑戏水声不断。北堂朝心如止水,直接走到最中央的主殿,旁边的从客房应该就是分给季华鸢的。
隔着一层明纸糊的窗,屋里的灯火很亮,暖洋洋的光晕透过窗纸洒在屋前的台阶上。北堂朝偏过头去看了看,屋子侧面引温泉水的竹管已经抖起来了,想必季华鸢也已经在泡温泉了。
他勾了勾唇角,走上前去。然而他的手还没搭在门上,就听屋里的季华鸢怒叫道:“你别过来!”
北堂朝一愣,他人还没进屋呢,季华鸢至于这么大火气?然而,还没等北堂朝皱眉,只听屋里另外一个令人恶心的声音掐着十成十夸张的委屈响起:“干嘛呀……人家不过是想和你一起泡个温泉而已……”
晏!存!继!
北堂朝瞬间觉得额头青筋暴起,他没等里头人再说话,便一把推开了门。只听砰地一声,倒霉的门板反弹到墙上又撞回来,屋里正争得不可开交的两个人同时停下来,看着暴怒突然闯入的北堂朝。
北堂朝抬眼一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季华鸢从头到脚只围了一条雪白的单子,一头青丝散落在肩上,连鞋都没有穿,光着两只白脚丫踩在木头地板上。大概是喝了一杯酒的缘故,两颊红扑扑的,怎么看怎么撩人。而晏存继外袍脱了一半,两只靴子已经飞了出去,眼看着也要光溜溜了。
他这一进来,本来邪笑着的晏存继摸了摸鼻子,做出一个小贼被逮的灰溜溜的表情,而后眯缝着眼朝他笑,指着季华鸢一脸大度地说道:“北堂王怎么来了?要不……我们一起?”
北堂朝的脸色黑得像是要长毛了,异常吓人。季华鸢的脸也冷了,他本来憋了一肚子气、身上还有伤,就想着回来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结果刚换了衣服、人还没进到浴房,晏存继就大摇大摆地闯了进来,非要和他一起洗。他身上就围着一件单子,又不能和晏存继动手,正和他周旋得脑仁疼,北堂朝又进来添乱了。
北堂朝用“待会再收拾你”的眼神狠狠剜了季华鸢一眼,季华鸢全当没看见,做好打算让这两个一个赛一个脑子有毛病的男人去打,自己只漫不经心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丫子。
北堂朝大步上来,几下解开外袍呼的一声抖起来把季华鸢露在外面的肩膀围了个严严实实,他低下头看着季华鸢露在外面的半截小腿两只脚丫,气呼呼地哼了一声,而后回过头来冷声道:“王储殿下,季华鸢是本王的人,您不会不知道吧!”
晏存继无谓地耸了耸肩,叹了口气,弯下腰将两只靴子捡起来往脚上套,说道:“真扫兴。”
北堂朝的脸更黑了。
晏存继大大咧咧地挥挥手:“行吧行吧,你们玩吧,我去找我的美人们去。”他说着,好像突然觉得这也是个不错的主意,嘿嘿嘿地淫笑出了声,然后将北堂朝的黑脸和季华鸢的无语丢在身后,直接从敞开的门哼着小曲走了出去。
北堂朝再一次被这个人的不要脸折服了,他愣愣地看着晏存继下了两个台阶,突然像是又想起来了什么一样,贱笑着回来,帮他们两个带上了门。
然后,那个吊儿郎当的脚步声终于渐渐远去了。
北堂朝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看着季华鸢:“我说你,既然和他住得近,怎么还这么不小心……”
季华鸢冷笑出声:“你没张口就骂我勾引晏存继,我真是感动。”他说完,不顾北堂朝再一次沉下来的脸,直接转身往浴房走去,张口说道:“慢走不送。”
然而,季华鸢刚拉开浴房的门,一脚踩在湿滑的地板上,北堂朝就从身后大力地拉住了他的手臂。季华鸢一个猝不及防,脚底下哧溜一滑,整个人竟然向后仰了过去。若不是北堂朝下意识地捞了他一把,他真要一屁股坐在地上了。季华鸢吓了一大跳,生生气红了脸,他的臀在北堂朝的膝盖上磕了一下,当时一声痛呼就没忍住。北堂朝刚刚涌起来的怒气被他这一声叫吓的有一瞬间的卡壳,他托稳了季华鸢,抬手就要掀季华鸢身上那层薄薄的单子,季华鸢从后面掐住了他手腕,回过神来怒目看着他:“你干什么!”
北堂朝气恼又无奈地叹了口气,皱眉低声道:“给我看看伤!”
“哪有什么伤!你快走快走别在这碍眼!”季华鸢两手护紧了自己身上那层脆弱的单子,怒目瞪得圆圆的。
然而,北堂朝固执地伸着手臂拉在被他护死的单子上,沉声道:“给我看看伤,你是不是没上药?”
“与你有什么关系!不是都说了不管我不管我,北堂朝,我都替你羞!”季华鸢气急了口不择言,他踩在湿滑的地上往后倒退了两步。浴房里很热,北堂朝的衣服已经贴在了身上,他知道自己口舌上是说不过季华鸢的,便冷哼一声直接大步过来一把把他两只手臂捉起来拍在头顶,在季华鸢的怒叫中扯开了系在他肩下的带子。北堂朝一抖手,将那张单子扯下来丢在一边,非常强硬地把季华鸢按在墙上,低头定睛一看,那白嫩嫩的臀上交叠着两个淤紫的巴掌印子,连指痕都清晰可见,肿得晶莹剔透,有些地方已经磨破了皮。
北堂朝一下子便愣住了,他下意识地松开了按着季华鸢的手,一时间好像找不到自己的舌头了一样:“这……这……”
他出手的时候没想到,只见到自己的巴掌火红肿胀,没想到季华鸢身上的伤居然会更吓人。
浴房里有片刻的安静,只听见汩汩的水声。季华鸢停止了挣扎,背对着北堂朝,肩膀都在止不住地抖。他狠狠地撕扯着自己的嘴唇,咬牙恨声道:“看够了吗?”
“我……”
“出去——”季华鸢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他狠狠地攥着拳头,却怎奈胸口的起伏愈发剧烈,眼底似有酸楚在慢慢汇聚。
“出——去!”季华鸢再次狠狠咬着这两个字说道。
北堂朝僵在他身后没有动,他好像有些呆住了,只是怔怔地看着那两道巴掌印子说不出话来。季华鸢咬咬牙,说道:“早知这样,当真不如一早便和晏存继一起洗了。现在已经安安生生地睡在床上,省了见你这么多的麻烦!”
北堂朝沉下脸:“别说这些气话。”
季华鸢呵呵笑了两声:“我说什么气话?都是真心话!北堂朝,你要是长夜寂寞了,随便出去抓几个,外面那么多莺莺燕燕,再不过,还有今年的三甲少年,别来我这里碰壁!”
北堂朝一阵气闷,他皱眉低喝道:“你自己听听,自己说的这是什么话!”
季华鸢自嘲地笑了一声:“我素来是说不出什么好话的……”他说着,抬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伤,抬眼瞪视道:“北堂王这打,罚的不就是季华鸢不会说话吗?现在罚也罚过了,伤也验过了,北堂王可以走了。”
北堂朝只觉得那股火在心里拱啊拱啊,几乎就要喷薄而发,但他低眼扫着季华鸢身上的伤,终于是忍住了,只从牙缝间基础一个字:“好!”
季华鸢嘲讽地嗤笑一声:“不送。”
北堂朝怒气冲冲地转身,砰地一声甩上浴房的门,殿门也没得幸免,同样被咣的一声撞在门框里。
季华鸢直挺挺地站在潮湿闷热的浴房,脑袋里咚咚咚的像是有人在擂鼓。他闭眼听北堂朝怒气冲冲的步子渐渐远去,回过身来扑通一声直接跳进了温泉池子里,将自己整个人沉进温泉水中,什么也不愿去想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画心
醒来的时候还是清晨,季华鸢下意识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无奈地想起昨晚睡前忘了在屋子里放些水。深秋的山脚下,气候还是非常干燥的。季华鸢叹着气坐起身子,只觉得这一觉睡得浑身都软了。他揉着自己的肩膀走到桌边倒水喝,一偏头,却看见压在门缝底下叠起来的纸条。
季华鸢瞬间警觉,他悄无声息地站起来,走到窗边推开一道缝隙向外看去。空旷的殿院格外安静,只有零星的鸟叫声,一草一木皆在安睡。昨夜整个行宫的人都在狂欢,哪有人会醒的这么早。季华鸢心知不会找到什么,便只能叹口气,走回桌子前先喝了一杯水,然后才捡起那张纸条展开。
上面只有一个字:快。
季华鸢叹气,这是三叔不满意他拖拉了,要他快些去勾晏存继。季华鸢头疼地揉着自己的鼻梁,他倒是无所谓快慢,和晏存继说一声叫他配合便是了。只不过,这种事情总也要去和北堂朝解释一句,要不然,他又要……季华鸢想到这,突然心烦意乱地摇了摇头,他现在和北堂朝正吵得僵,现在过去告诉他“我要佯装着与晏存继交好了”,那不是找事吗?
这简直就是一个死局,很简单一件事,却因为各方面掣肘而怎么做都不好……季华鸢一边烦乱地将纸条撕碎处理掉,一边暗骂,该死,总兵台的人是干什么吃的?那么严防死守,还是让不该进来的人进来了。
季华鸢索性走到窗边将两扇窗户全都推开,使劲呼吸一口清冷肃杀的晨风。站在这里可以看见万里青山绵延,可以听见母渡江水流的声音,季华鸢看着天高地远,想:再快一些、再等等,让他把这些麻烦事都了结……
即便他嘴上再气,他却也没有忘记自己的初衷是什么。他想和他好好在一起,再也没有那些身世的苦扰。他要把这段最难熬的日子熬过去。
季华鸢骗了三叔,他投靠三叔的唯一要求,就是要三叔帮他从晏存继手里保下北堂朝一命。而晏存继,其实也早就答应了他只清理门户、不动北堂朝。这两重保险下,季华鸢却仍旧不可能相信任何一人,他,还有自己的算计在里面。
季华鸢换了一身利索衣裳,从带来的行李底下抽出一捆盘曲起来的细韧的天盘丝收进袖中,而后不惊动任何人地往马场外走去。
行宫里的人直到近午时才纷纷起身,北堂治昨夜纵兴饮酒有些过量,便没有召大家一起用膳,只吩咐厨房准备些精致的粥点各殿送下去。约见赵先生的时间是午后,北堂朝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出门去。赵先生今日要讲评书画,北堂治特意为他们安排了一处空旷光线好的凉殿,北堂朝过去的时候,李画江已经收拾好了画具老老实实地等着了。他一偏头,却意外地发现季华鸢的座位还空着,而晏存继打着哈欠不请自来,随手转着季华鸢桌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