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恨晏存继,更恨自己的无可奈何。北堂朝一点一点调整自己的呼吸,许久,才缓缓放松下攥紧的拳头。翟墨从外面回来,北堂朝看着他带着些忐忑的神情,沉声道:“所有晏存继没有摆在明面上的势力,给本王追杀到底。”
季华鸢上了晏存继奢华到离谱的金黄色车辇,看着身穿大红色织花锦袍、打扮得油头粉面的晏存继,冷冷嘲讽道:“金色是皇室颜色,你在南怀,还真是不把自己当外人。”
晏存继瞧着季华鸢,明明是凉爽的早晨,却还是很装地在车内扇着折扇,他笑道:“我不是南怀人,但我也是皇室,远来是客,南怀皇帝不会连这点气度都没有。”
季华鸢只冷哼一声,道:“你现在有多跋扈,日后死得就有多惨,你就继续狂吧。”
晏存继闻言哈哈笑了几声,像是季华鸢说了什么滑稽的笑话。他眯着一双凤眼,看着季华鸢,突然道:“瞧你穿的还是昨天那身沾了泥土的衣服,面色倦怠憔悴——怎么,北堂朝又罚你了?”
季华鸢闻言回过头来,眯起眼睛审视着晏存继,一直将他盯到浑身不自在才状若无意般飘开视线去,只道:“哪里,只是殿下不肯怜惜我前半夜还陪您喝酒,后半夜就把我折腾到平江来了。”
晏存继嘻嘻一笑:“明明是北堂朝不够心疼你,自己属下失职,还要把你也折腾过来。还是我怜惜你,一听北堂朝这么劳驾你,连忙亲自来平江接你。”他说着,大手在身下的黄金软榻上拍了拍,道:“瞧,这么舒服的车,就是为你准备的!”
季华鸢嗤笑一声,道:“那可真是谢谢殿下了。”
“客气!”晏存继豪气地一击掌,刚好轿辇停下,晏存继等轿辇落稳,当先下了车,替季华鸢打着帘,笑道:“才子,请吧。”
季华鸢懒得理他,只是无视了晏存继伸出的手,自己干脆利落地跳下车。环顾周身,这才发现竟然已经到了闹市,此时已大约是卯时一刻,早市上人来人往,喧闹纷繁。豆浆和包子的香味扑鼻而来,季华鸢突然感到腹中一阵鸣叫,竟真的饿了。
这黄金轿辇此时显得格外碍眼,晏存继随手指使着宫里跟来保护的奴才将车驾回去,自己却又很享受这格格不入的高调似的,哈哈笑着抬脚走向一处小摊,大大咧咧地在褪了色的木头长条凳上坐了,向小老板吆喝道:“有什么吃的?”
小老板一看来了有钱的贵客,连忙抖着抹布过来,三下两下就将原本干净的桌子抹得更加光可鉴人。他一边招呼着站在一边的季华鸢坐下,一边眉开眼笑道:“这南怀最传统的早点,小摊都有!保证新鲜好吃!”
“都有什么呀?”晏存继闻言,也配合着眉开眼笑,一脸垂涎欲滴的模样。季华鸢冷眼看他装相,真是鄙视都嫌费力。只听那小老板更是来了劲,连道:“小摊有豆浆、豆花,都是今早鲜磨的豆子!还有清粥小菜,各种烧饼汤包汤面!客官您要是想吃别的,就尽管吩咐!”
晏存继一听乐了:“瞧你这小老百姓,还挺有眼色。”
小老板一听更是笑弯了腰,连声道:“小的没什么眼色,却也知道客官是贵客!贵客来了,岂能不好好招呼!”
季华鸢实在是听不下去了,突然插进话来冷冷道:“老板,给我来碗清汤面,不加葱花和鸡蛋。”
那老板一听一愣,不知道季华鸢哪儿来的敌意,却还是点头应了是,又问晏存继道:“客官,您呢?”
晏存继看着季华鸢:“你怎么这么易怒,我俩聊得好好的,又是哪里惹你不高兴了?”
季华鸢冷哼一声,道:“我光是看着你,听着你的声音,就已经浑身不舒服了。”
晏存继嘁了一声,回身对老板道:“这人有病,事儿多!你把你铺子里拿手的好饭好菜都给我上来,做得好,打赏少不了你的!”
“是是是,客官稍等。”小老板又是弯着腰,连连招呼伙计忙开了。晏存继等他们走远了几步,大大咧咧地一屁股拱在季华鸢身边,故作正经道:“挑食的最不招人喜欢,葱花不吃鸡蛋不吃,你还吃什么?”他说着,折扇轻轻点在季华鸢纤细的手腕上,啧啧道:“瞧瞧你,怪不得瘦成这一把骨头。不知道北堂朝抱你的时候怎么受得了你的。”
季华鸢真是被身边这放浪形骸的纨绔子烦透了,他也不客气地起身,坐到晏存继正对面,道:“我陪你吃饭,随你挑茬,但你还是放尊重些!”他说着,按了按腰间的落虹宝剑,冷哼一声,道:“北堂朝忌惮你,我腰间的落虹可不忌惮!若是缺了胳膊少了腿,可别怪我!”
晏存继笑着揭穿他:“你要是不忌惮我,早就不和我玩了,装什么凶呢。”他说着,有些无奈地叹口气,摊开手,道:“好好好,我离你远远的。”他说着,又眯起眼,打量着季华鸢清秀的面庞,道:“你长得这么好看,像是一朵白莲花,确实应该远远观之。”
季华鸢懒得理他,只是身子向后让开一寸,让小二把热腾腾的清汤面放在面前,兀自从筷筒中挑了一双筷子,吹开漂浮在汤汁上的香菜,挑起一缕面条入口。
季华鸢笑着看他不客气地先动筷,也不恼,只是在季华鸢热面入口的那一瞬间又道:“真羡慕北堂朝,我只能远远看着白莲花,他却能看见白莲花向他张开双腿的样子。”
滚烫的汤汁瞬间呛住了整个食道,季华鸢好悬没将吃进去的面条咳出来。他强忍着不适将口中滚烫的面条咽了,紧接着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周围人纷纷探询地看向这边,晏存继故作无奈又宠溺地叹一口气,又坐过来大模大样地替季华鸢拍着背:“慢些吃,慢些吃。你要是喜欢,我天天带你来!”
季华鸢真的怒了,他抬起涨红的脸,一巴掌啪地一声打掉晏存继的手,不顾形象地喝道:“无耻流☆氓!把你的爪子拿开!”
周围看过来的人更多,季华鸢落虹唰地出了鞘,擦着晏存继被打落在桌面上的掌侧咣地一声砍在桌面上,足足砍下去半寸深,那桌上的汤面却是未曾一震。季华鸢无视自己在周围制造出来的静默,冷声道:“季华鸢说到做到,你这手若是还想要,就离我远点!”
晏存继不恼,只是收回手,看着桌面的那碗汤面,抚着自己胸口,作惊吓状:“吓死我了,好险好险……”他说着,又是一副瞠目结舌的样子,朝季华鸢伸出拇指:“真是好功夫好分寸!”
季华鸢恨恨地看着眼前一味耍滑的人,真是如同一拳又一拳打在棉花包上一样,让他气得狠不得掀桌而起。他季华鸢好歹也是一个温文才子,也不知道晏存继这人有什么能耐,三番两次将他撩拨得怒气冲天。小铺老板见这二人并没有要打起来的架势,暗暗松了一口气,极小声地在一边道:“二位客官,小店这桌子……”
晏存继没有听他说完,直接一块分量不轻的银锭子叩在桌子上。那老板一见就笑得合不拢嘴,连忙收进袖中飞快地消失了。季华鸢瞪着晏存继,缓缓收了剑,冷笑道:“王储殿下当真好阔气。”
晏存继闻言笑了:“一般一般,反正花的都是你们皇帝的钱。”
正说着,小二便陆陆续续端了豆腐花包子烧饼上桌,满满当当摆了两排,季华鸢看晏存继当真有点傻眼的表情,终于觉得有一丝解气,他一边吹着面条一边嘲讽道:“殿下胃口好,可千万别剩。”
晏存继看着眼前琳琅满目的早点,突然眉头一动,道:“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将这些都吃了,可好?”
季华鸢低头吃面,只在间歇淡淡道:“你吃不吃,与我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了,我要是心情不好,回去拿别人撒气,你不难受啊?”
季华鸢筷子一顿,意识到他说的是谢司浥,却也只是道:“我早已和他恩断义绝,你在他身上撒气,已经威胁不了我了。”
“别呀,”晏存继煞有其事地叹着气,道:“哎,这人也真是不中用。让他去刺杀许平江,他林林总总杀了一堆旁的人,唯独许平江没杀死。真是的,留着何用!”
季华鸢啪地放下筷子,冷脸:“晏存继,你别太过分了!”
“你看看,你还是在乎的!我就说嘛,毕竟算是兄长之情,你怎能当真不顾。”晏存继说着,笑得眯起眼,道:“怎么样,考虑一下?”
季华鸢不说话,只是眼神冰冷地看着晏存继装蒜。晏存继心满意足地笑,轻声吐口道:“我也不要别的,我只是要回自己的东西——那枚北堂朝谎称已经研成粉末了的,白珊瑚簪子。”
作者有话要说:
☆、纵
季华鸢看着自己面前的碗,说道:“我不知道北堂朝到底把那簪子怎么样了,不过你能轻易给我,想必也不是什么要紧物件。你要它做什么?”
晏存继老神在在地翘起二郎腿,道:“自然是有我的用处,你就只管说你答不答应就好了。”
出乎意料的,就在晏存继觉得这事十拿九稳了的时候,只听季华鸢干脆地回道:“我不答应,只是好奇,你不说就算了。”
晏存继有些懵了,他看着好整以暇的季华鸢,道:“喂喂喂,你凭什么不答应!”
季华鸢慢慢抬起眼瞟他一眼,又垂下眼去,只浑不在意地问道:“我凭什么要答应。”
“谢司浥对你可是有恩又有情!你怎么能丢他不管呢?”
季华鸢呵了一声,掏出洁白的手帕随便擦了擦嘴,只道:“他对我的恩,我也该还完了。他对我的情,我也有同等分量的亲情回报他,只是这亲情也快被他三番两次的欺骗消磨殆尽。更何况——”他说着顿了顿,抬起头看着晏存继:“晏存继,你在给我摆局设套的时候总是会忽视一件很重要的事。”
晏存继看着季华鸢,目光愈发深不可测起来。他收敛嬉笑神色的时候显得不怒自威,当真是有些骇人的。只可惜,季华鸢对他毫无畏惧。季华鸢瞧他严肃起来,也只是轻笑一声,继续说道:“我最在意的人,不是谢司浥,也不是我自己,是,北堂朝。我可以一次两次委屈北堂朝,但不会永远偏向谢司浥。”
晏存继直视着季华鸢,季华鸢也毫不避讳地回望他,二人目光相撞,没有任何一方先露出怯色。许久,晏存继笑了,他摇着头道:“罢罢罢,我险些忘了,你哪里是心甘情愿受人摆布的人呢。”
季华鸢轻笑一声,只道:“更何况,我也不相信你会随随便便杀了谢司浥。”他说罢,便站起身向外走去,晏存继也随着他离座,跟上去道:“不过,我要这白珊瑚簪子,当真不是为我自己——或者说,不全为我自己。”
季华鸢嗤笑,淡淡嘲讽道:“总不能是为了我吧,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晏存继没有接下话茬,只是停顿了一下,继续和季华鸢向集市外走着,一直走离了那喧闹的早市,拐进一条相对较安静的街道,他才开口。声音淡淡的却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里面:“说起来,这还是有关我西亭的一件宫闱秘事了。”
“晏存继,你家里那些事,别和我说。我既不感兴趣,也不能安慰你什么。”
晏存继停顿了一下,并没有受到季华鸢的打击,继续开口道:“白珊瑚簪子,是母亲的遗物。这簪子不是寻常白珊瑚,至于它的特殊之处,我不能和你细说。只是为了安全起见,我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