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所有人都笑倒了,包括季华鸢。季华鸢笑得肚子疼,是真疼,他一边用手捂着肚子,一边擦着笑出来的眼泪。朱雀在他的泪光中向他走过来,难得的红了一张老脸,将饭碗摔在他怀里,菜汤油滴了他一身:“厚颜无耻的菜鸟,吃你的饭!”
季华鸢笑得直咳,擦着泪端起碗,和大伙一样拼命地扒起了饭。
晚饭很好,米饭香软可口,有一道清淡爽口的糯米藕,还有香到翻倒的红烧肉。这就是东门真正的伙食,没什么花式,但是好肉管够,饭菜喷香。季华鸢专心致志地扒着饭,一口肉一口菜吃得很欢。这一刻,没有人能想起来,他曾是七年前那个春风得意的文弱书生,包括他自己。
晚饭后,季华鸢有幸看见了风营的弟兄如何洗澡。一排人脱光了膀子,每人手里一桶水,互相兜头泼下去,再在四溅的水花中打一架,喊声笑声冲天。季华鸢看着那一个个赤精的臂膊,舔了舔嘴角。
在这里活得太爽太简单,饿了吃肉,累了睡觉,好像变成了一只单纯的动物。季华鸢想,动物这个时候应该想点什么呢?他有点想北堂朝,如果这个时候北堂朝能出现在他房间里的床上,让他洗尽训练一天的尘土气,两人好好做一场,还是可以的。
“喂喂!想什么呢!”朱雀在一旁看了,用脚踢踢他:“我叫人给你烧了热水,回去好好洗个澡,今天早点休息啊。”
季华鸢一愣,筷子好悬没拿住,他抬头瞪大了眼睛:“你又要玩什么阴谋了?”
“我能玩什么阴谋?”朱雀撇了撇嘴:“这四个武师,还不就我对你最好,红脸白脸一人演,你怎么一点都不承情呢?”
季华鸢拿着乔哼了一声,收拾收拾碗筷起身,朱雀小声道:“你别置气,身上带着伤,昨个受了凉,还想撑住的话,就要对自己好一点。
“不用你管!”说着,季华鸢背过身去,偷偷地笑成了一朵花。
作者有话要说: 东门是季华鸢疗伤之地,善良的老师们会好好照顾小受的心情的。
☆、影子的故事(五)
季华鸢回去后才真正感受到这几位老师有多上心。饮笙早早就拿着搓揉瘀伤的药化热了在床头等他,翟墨也在,只等着季华鸢洗完澡后一边被亲老师揉搓上药,一边为他讲解一些做影子要留心的东西。
做影子,你的大脑里每时每刻都要想着北堂朝。他喜欢吃什么?他拔剑会刮伤虎口吗?他会被热茶烫伤吗?这个门槛有点高,他会绊到吗?他会不会喜欢迎面走过来的这个人?如果喜欢,这个人会不会是有目的接近呢?
翟墨说,做王爷的影子,要忘记王爷是一个英武的男人,要把他当成一个单纯柔弱的婴儿,如此,你的保护才能细密如网,毫无纰漏。
季华鸢听着,一颗心变得很温柔。他好像看见了变成婴儿的北堂朝,他护在他身边,帮他思考一切问题。
这真的是一份很幸福的工作,至少,对他而言是的。
饮笙的手法绵柔有力,让酸痛透着舒坦一起从毛孔中发出来,淤血一点一点全都揉散。他在翟墨停顿的间歇,低声道:“王爷的喜好我们也无须多交代,这些事情日后还要自己留心。”
“是。”季华鸢本本分分地答道。他扭过头去,看老师认真为他推拿的面孔,感到自己白天被放空的心正被暖洋洋的东西迅速填满。他忍不住微笑起来,想,老师们要他忘记自己的特殊身份,可是如此细心对待,他又怎么能忘记。
那就不要忘记。季华鸢对自己说,要记住东门是个温暖的地方,王府是他温暖的家。
亥时整,季华鸢被饮笙赶上床去睡觉,缩在暖洋洋的被子里觉得格外踏实。然而,北堂朝此刻却非常郁闷,非常的,郁闷。
“还是不行?”北堂朝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雪白的腿面。
翟墨强绷着笑意,摇头:“绝对不行。王爷,这才过了两天啊。”
北堂朝的脸色很难看:“只去东门看一眼,轿子抬着去抬着回来,有什么的?”
“东门在地下,入口狭窄,这您都是知道的,伤口一定会崩开。”
“本王就要去!”北堂朝火了。然而翟墨却只是坚决地摇头:“饮笙说了不行,就是不行。您偏要去的话,属下不会给您叫车,您若是找王府里别的下人,让他们将您折腾进东门的话,回来就只能杀人灭口了。”
北堂朝气绝,他怒目瞪视着翟墨,然而翟墨只是眼观鼻鼻观心,面上毫无愧色。
“王爷,属下都是为您好。”
真他妈烦人!北堂朝烦躁地动了动腿,片刻,终于放过这茬,干巴巴问:“季华鸢呢?”
“已经睡下了。”
“没心没肺。”北堂朝气骂道:“天天野在外面不回家!”
嗯?翟墨眨眨眼睛,舔舔唇,还是决定要为季华鸢辩解一下,便说道:“王爷,十四号现在是特训,训期封闭不外出,理应住在东门啊。”
北堂朝当然知道,他理亏,但还不让他嘴上找补几句吗?
翟墨见北堂朝神色郁郁,明智地话头一转,正色道:“王爷,晏存继的心腹顶上来了,属下办事不力,没有截住。”他说着,抱拳跪地:“王爷降罪。”
北堂朝心烦地摆了摆手:“没指望你真能截住,叫什么?”
“晏十七。”
北堂朝呵了一声:“他晏家的狗,条条都是这名字。”
翟墨也笑了:“今天傍晚刚到,现在已经带着人出来晃了。瞧身形是标准的西亭壮汉,比晏阿九壮很多。”
北堂朝伸了伸手臂向后倚倒,随口道:“晏阿九才是晏存继真正用心养的好狗,现在顶上来的,大概也是孔武有余智谋不足。你叫人盯紧点吧,先观察着。”
“是。”
“新人到任了,大概离动手也不远了。”北堂朝说着,眯起眼来:“云寄呢?”
“安置在第五门的密牢,王爷放心吧。”
北堂朝嗯了一声,“是护他不是真的关他,好吃好喝待他,让他过得体面点。”
“是,王爷放心。”翟墨点头,细细思量,又问:“属下斗胆,这个人王爷是要保下来还是要留下来?”
“你怎么看?”北堂朝反口问道。
翟墨谨慎地抿了抿唇:“他走到这一步,一颗痴心全给了王爷。即便原是西亭的奸细,倒也是能值得我们信任的。此人从西亭来,又曾经多年在晏存继身边,若真的踏踏实实的留下来,自然很有价值。可是……”
“可是你担心季华鸢。”北堂朝不置可否地笑,他想了想,缓缓道:“这事本王再思量,现在华鸢整日在暗影云天和风营来回折腾,也不会到第五门去,不急。”
“是。”
北堂朝有些倦了,大概是身上有伤,每天处理的批文还很多,季华鸢又不在身边说话,他最近总是很容易。他随便抚弄了一下盖在身上的被子,扭头望了望已经黑下来的天色,将准备好的棉球塞进耳朵里:“晏存继这次被踩在痛脚上,怕是真急了。今晚未必太平,本王要早点睡。夜里如果有什么动静,你们做个逼真的样子就行,等人死了再来吵我。”
“是。王爷晚安。”翟墨如常替他熄灯,这一次,他熄灭了主屋内所有的亮光,而后悄声出门,将门带上。
这一夜,东门风平浪静,然而王府并不太平。
北堂朝是丑时三刻被人叫醒的,他认命地叹口气,将耳朵里的棉球掏出来,听驻扎在王府的侍卫急慌慌地来报:“云公子遇刺!”
翟墨今夜一直守在主屋顶暗处,护卫北堂朝的安全,他并不方便露面。北堂朝的面上浮现出震惊的神色,他一把掀开自己的被子,“怎么回事!云儿呢?”
侍卫吓得浑身都在抖,他趴伏在地上,哆哆嗦嗦地回答:“属下万死,属下万死,派人赶到的时候,云公子……已经身亡。”
满室的寂静,寂静到那个侍卫几乎看到了阎王的影子。许久,他提着心抬起头来,昏暗的光线下,北堂王的脸色像厉鬼一样青白可怕。
北堂朝一掌拍在床上,句句如山:“给本王查。全府警备,从现在起,严封出入。”
“是,是!”那侍卫觉得自己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一身的汗,连忙领命出去。转眼间,王府内充斥满人马跑动的声音,满院的灯火亮了起来,外面嘈杂一片。
北堂朝撑坐在床上,面色慢慢恢复如常。许久,他缓缓靠回到床头,轻轻地叹了口气。
其实他心里本还是提着一丝忐忑的,他料到了刺杀晏存继一旦失败后晏存继一定不会再留云寄,于是将云寄调包换出去的计划早早就开始准备了。他从前有些担心自己找来的替身瞒不过狡猾的晏阿九,万幸,晏阿九在刺杀中被除掉。否则想要蒙混过晏存继那只真正的狐狸,只怕没这么轻松。
现在晏存继没了云寄,没了晏阿九,没了谢司浥。他们,终于站在平衡的一杆秤上,可以真正开始较量了。少了那许许多多的枷锁,北堂朝终于可以开始运作起来。
北堂朝出手的第一步,钱。之前北堂朝为了制衡悦阳而令许平江放出去的血本,现在要一点一点收回来。
云寄遇刺的消息连夜被人透了出去,第二天一早,这段时间来一直关门的悦阳钱庄突然开了张,只是庄号摇身一变成了“许氏”。老百姓们先是一懵,然后赶紧去打听,果然,这悦阳钱庄已经悄无声息地换了主,与平江的许氏钱号一起,都归许大老爷管。
这东家说变就变,于是就连许氏钱号也有了变动。早先的八两银换十两票的好事已成历史,许平江板着脸宣称自己只是并下了悦阳的铺头,云寄早就把悦阳剩下的钱搬空了。大家不信,于是许平江就亮出了一纸契约,糊在许氏的墙上示众。那白纸黑字明明白白的一张地契,不是商契,他老大爷真的只是“顺便”兑下了“别人刚好不要的”一个空屋子而已。
老百姓傻了。
这钱居然还要找云寄去讨。那云寄人呢?你不知道北堂王府昨个夜里的刺杀案吗?那钱呢?谁知道藏进什么深山老林了,百年之后都成了宝藏让你孙子去挖吧!
是以,那些在悦阳存了钱的老百姓彻底崩溃了,哭嚎声响遍街,这简直就是活生生的一场叫天不应叫地无门的人间惨剧。而这时候,许平江突然站出来,面色凝重,一身正气凛然,大手一挥高呼道:“乡亲们别着急,大家的钱都是辛辛苦苦的血汗,我许平江不能看着你们这样饿死!这样,凡是在悦阳有银票未兑的,您拿着票据来许氏,直接兑换成许氏银票,这钱我给你们掏。”
哭嚎的老百姓一下子停住了,大家大眼瞪小眼,有些迟疑:“真的假的?你这得搭进去多少啊!靠谱吗?”
许平江一脸沉痛,很是带着那么点慷慨悲壮的架势。他沉声道:“这样一来,我真的太赔了,所以,如果您手上刚好也有我们许氏的八折十的银票,就麻烦您拿出来换回八成票,也算给我找补点。您要是没有许氏的八折十的银票,没关系,您那悦阳的钱就算我们许氏白兑给您了,咱们商人也有仁义在!”
这消息一传,炸了。许平江的拥护声暴起,一时间,帝都名贵的宴席间都少不了他的身影。从消息发布出来之后,许平江一连接到了十几桌达官酒宴的邀请,他选了几家分量最重的出席,笑得脸都僵了,终于在最后的一席酒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