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国数月,一直受制于人。如今再踏上这片国土,叶轻霄的心里总算踏实了,但思及与叶辰夕离别在即,那浓浓的离愁又上心头。
叶辰夕一直站在他身旁,怔怔地望着千帐灯火,沉默不语。
少顷,薛凌云和墨以尘急步走近,叶轻霄和叶辰夕心知有异,立刻转过身来。薛凌云急急行礼,说道:“陛下,楚傲寒带了数千士兵正往这边赶来。”
叶辰夕扬眉,说道:“他来干什么?若只带这点人来找本王算帐,肯定会被本王打得一干二净。”
叶轻霄低头沉思,楚傲寒若要为难他便不会只带数千人前来,但那人心机深沉,总不会千里迢迢来送行。面对楚傲寒,他绝不能掉以轻心。
薛凌云冷哼一声,轻蔑地道:“肯定来者不善。”
叶轻霄沉吟片刻,终于说道:“旭日国的国君亲自送行,朕自当以礼相待,我们到营门口迎接他吧!”
语毕,他迈步走下山邱,向营门的方向走去。其余三人见状,立刻跟在他身后,叶辰夕和薛凌云甚至已开始摩拳擦掌。墨以尘见状,向薛凌云笑道:“你别想了,若楚傲寒有心开打,便不会只带数千人了。”
薛凌云反驳道:“他不来找麻烦,难道真的要送行?”
墨以尘摇头,两道秀气的眉轻蹙,说道:“我也猜不透他的用意,他处事素来谨慎,绝不做以卵击石之事。但他这次在我们手上吃了大亏,绝不会善罢甘休,我们要小心些。”
叶辰夕笑道:“若他敢乱来,日后本王再潜入旭日国,把它搞得翻天覆地,让他后悔今日所为。”
叶轻霄看了他一眼,斥道:“楚傲寒是什么样的人?你别以为可以轻易让他吃第二次亏,若你再把旭日国搞得翻天覆地,只怕你也没命回来了。”
叶辰夕不以为然道:“若本王成功了,东越同庆;若本王败了,死得轰烈。”
叶轻霄闻言一惊,声色俱厉:“你乱说什么?岂可轻易言死?”
叶辰夕动了动嘴角,欲言又止,他很想问一问叶轻霄,若真的在乎他,为何两年前会狠心害他?这件事是他心里无法拔除的一根刺,然而此刻看着叶轻霄那关切的脸,却问不出口。离别在即,他不想在此刻碰触他们之间的感情裂痕。
叶轻霄似乎感觉到叶辰夕身上突然涌现的失落,一时之间也无法再说什么,只得直视前方。墨以尘和薛凌云对看一眼,也明白此时不是说话的好时机,只得相顾默然。
四人之间的气氛突然沉寂下来,只能听见沉闷的脚步声和呼啸而过的风声。当他们走到营门口时,已能看见一束束由远而近的火光,在夜色中显得特别张扬。
东越军中早已得知消息,洛斯派了一队人保护叶轻霄,那队士兵就守在叶轻霄身后不远处,人人手执长枪,神情肃穆,远远便能感觉到那阵肃杀之气。
在一片让人窒息的气氛中,楚傲寒一行疾驰而至,当他离叶轻霄尚有百仗时,他勒住了马缰,并向身后的士兵举手示意停下,那些士兵得到指示立刻拉住马缰,滚滚烟尘随风飘散。
楚傲寒孤身一人策马向前,停在叶轻霄面前,露出一抹浅笑:“很久不见了,叶轻霄。”
叶轻霄回以一笑,只是笑意未达眼底:“不知楚陛下驾临所为何事?”
当楚傲寒听到那句“楚陛下”时,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便回过神来,说道:“以你和朕的交情,得知你要回国,总要相送的。”
他说得极暧昧,站在叶轻霄身后一步处的叶辰夕闻言一震,望向楚傲寒的目光渐渐锐利。
楚傲寒感觉到叶辰夕的目光,微怔,却只当叶辰夕在防备他,不以为然。
叶轻霄拱手道:“感谢楚陛下的好意,只是外面危机四伏,待久了恐生变,楚陛下还是尽早回宫吧!”
楚傲寒眸光一转,落在叶轻霄身后的墨以尘脸上,说道:“朕有话想和墨以尘说。”
叶轻霄微怔,笑道:“那得看以尘愿不愿意了。”
墨以尘尚未回答,薛凌云便冷哼一声,抢先道:“他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楚傲寒挑了挑眉,笑容未变:“难道你担心朕会伤他?朕孤身一人走过来尚且不怕,你怕什么?”他顿了一下,深沉的目光缓缓转向叶轻霄,语声放慢:“朕要说的事与圣珈族有关,难道墨以尘不想听?”
叶轻霄对上楚傲寒那略带深意的目光,心里隐隐不安,但他的神色未变,转过脸问墨以尘:“以尘可愿意和他谈?”
墨以尘沉默片刻,终于答道:“既然事关我族,听听无妨。”
就在墨以尘踏出一步时,薛凌云以锋利似刀的目光射向楚傲寒,威胁道:“楚傲寒,若你敢伤他,我绝不会放过你。”
楚傲寒闻声大笑:“即使朕要伤他,也用不着亲身涉险。”然后他作了个请的动作,和墨以尘走到一边。
墨以尘看了楚傲寒一眼,容色淡淡地道:“楚陛下有何事?”
楚傲寒站着的位置正对着叶轻霄,他看了叶轻霄一眼,唇畔泛起一抹愉快的笑意:“朕听说了一件事,觉得应该让你知道。”
墨以尘扬眉,却没再询问,只是静待他说下去。
楚傲寒继续说道:“那年薛凌云奉命向圣珈族招降,他出征之后,叶轻霄就失足落水,染了风寒,数日未愈。”
这件事墨以尘也略有所闻,只是不知此事和圣珈族有何关系。墨以尘问道:“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但和我族有什么关系?”
楚傲寒唇畔的笑意更深,说道:“当时叶宗希陛下去探望叶轻霄,看到叶轻霄正在喝圣珈族的铁曲,于是十分好奇,便问他这是什么酒。叶轻霄说这是圣珈族的酒,名叫铁曲,非常烈,并非一般人所能喝。”
听到这里,墨以尘已明白了楚傲寒的动机,一阵不安渐渐在心中弥漫,理智告诉他不可以再听下去,但他的双脚却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楚傲寒又再看了叶轻霄一眼,两人的距离并不算远,叶轻霄那俊美的脸在烛火下映得有几分苍白,他很快便把目光转回来,说道:“叶宗希听了叶轻霄的话有些恼怒,跟叶轻霄说这酒并非一般人所能喝,但圣珈族却人人能喝?叶轻霄向他解释说圣珈族民风骠悍,族民自十三岁起便开始喝这酒,所以酒量惊人。然后……”
楚傲寒注意到墨以尘的脸比刚才苍白了几分,心知墨以尘的心已猜到几分,便继续说道:“叶宗希说若圣珈族人人都喝这种酒,如何不叛?降卒十乱,即使他们今日俯首称臣,又能驯服到几时?若现在不消灭他们,日后子孙御宇,岂非如临深渊?”
墨以尘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仿佛一时之间不知身在何处,他虽然表情未变,但那纤长的手指已有点颤抖,全身如坠冰窑。
楚傲寒知道自己已达到目的,聪明如墨以尘,又岂需他言明?当年叶宗希只下令招降圣珈族,却没打算赶尽杀绝,但探望完叶轻霄之后,却又改了主意,这才有了圣珈族的赤族之祸。
圣珈族在旭日国四降四叛,即使东越招降成功,也必留后患。叶轻霄明明想对圣珈族赶尽杀绝,但表面上却置身事外,直至薛凌云领兵出征,他才不着痕迹地扭转了叶宗希的想法,谈笑间让圣珈族灰飞烟灭。
墨以尘沉默良久,虽然他极力掩饰自己的情绪,但双眸仍凄清伤恸,似在经历剧烈的挣扎。不知过了多久,他暗吸一口气,让自己颤抖的双手慢慢放松,双眸也渐渐回复了淡泊幽深,他才抬头望向楚傲寒,问道:“楚陛下可有证据?”
楚傲寒耸耸肩,说道:“叶轻霄又没做什么,只是耍耍嘴皮子便灭了圣珈族,朕能拿出什么证据来?”
“所以,我不信。”墨以尘的声音清冷而坚决,不禁让楚傲寒一怔。
“依你的聪颖,即使没有证据,也该猜到真相……”尚未说完,楚傲寒仿佛想到了什么,惊愕地望向墨以尘。
墨以尘直视楚傲寒,重复道:“我不信。”
楚傲寒想不到墨以尘竟会作出这样的选择,冷笑道:“想不到你也会自欺欺人,你以为一句不信便可以抹杀事情的真相?你不思复仇,竟然还想辅助灭族仇人治理天下。原来圣珈族在你心中也不过如此,他日在九泉之下,你有何颜面见你的族人?”
墨以尘的眼睑半张半阖,轻声叹息:“即使你说的都是事实,但能把一切归咎于陛下吗?我族四降四叛,早就让相邻两国如芒在背,即使东越不灭它,你总有一天也会动手,我没说错吧?”
楚傲寒唇畔的冷笑尚未消失,他说道:“但朕终究没有动手。”
墨以尘以指尖捏入掌心之中,尖锐的痛楚能让他维持清醒,他悲凉一笑,说道:“当初提出招降的人是康王殿下,下绝杀令的人是先帝,决定接受招降的人是我,而执行绝杀令的人是薛凌云,即使陛下真的说了什么,也只不过是其中一个促成我族灭亡的因素罢了。即使真要恨,也该恨我自己,是我决定相信薛凌云,才使我族在手无寸铁的情况下遭到屠杀……”
说到这里,墨以尘闭上双眸,那单薄的身子在风中显得凄清孤独。当日他曾跟薛凌云说过,是他下了错误的判断才导致灭族之祸,他怨无可怨。如今听了楚傲寒的真相,他的想法仍未变。这两年来,他以东越国师的角度看到了天下大势。明白圣珈族的灭亡乃天命,即使今日不亡,也不过敬延残喘罢了,总有一天仍逃不过灰飞烟灭的命运。
天命已定,谁能相抗?
楚傲寒想不到他苦心策划的事情会变成这样,心中有点焦急,问道:“他毕竟下了杀心,难道你就这样放过他?”
“即使他有了杀心,但当日他在战场上受我一箭,差点命丧黄泉,他欠我族的也该还了。他登基那日,曾亲笔在七星殿的殿柱上书写天下安澜四个大字,这是我和他的共同愿望。若他受的那一箭未能恩怨两清,他欠我族的,我不要他的命来还,只要他还我一个太平盛世,那就够了。”
虽然楚傲寒查到了当年的事,但有一件事他却不知道,那就是圣珈族并未全灭。在圣珈族最后一次叛变前,有一部分族人因与墨霸天政见不合而离开了圣珈族,迁到了东越国某处隐蔽的地方定居。这是叶轻霄与他之间的秘密——相互之间没有明说,却心知肚明的秘密。
他这辈子经历过无数波折,看尽人世沧桑,早已不执着于仇恨。虽然心中仍有忧郁烦闷,但他却选择了彼此保全。
墨以尘睁开眼睛,他的眸光清澈沉谧,没有迷惘,没有动摇,更没有恨。
楚傲寒看着那双眼睛,彻底明白自己估计错误。比起自身仇恨,墨以尘更执着于天下苍生。他忽然有点羡慕叶轻霄,感叹道:“为何我旭日没有此等人物……”
墨以尘但笑不语,许多事情冥冥之中自有定数,纵然天道不公,他们又能向谁问个明白?
“若楚陛下没其他事情,请恕以尘不奉陪了。”不待楚傲寒回答,墨以尘便拱手行礼,转身离去。
楚傲寒望着那风采清越的身影渐渐远去,一时之间感概万千,最后,他缓缓移动目光,落在那个让他日夜牵挂的人身上。两人四目交接,纠缠的目光就像他们身后那摇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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