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郎轩是一个小小的院子,形式格局就如寻常百姓家的院子一般,院中一角,有一株枝繁叶茂的青梅果树,树旁有一座简洁别致的绿藤秋千,而在与之斜着对应的另一边,是一片小小的药圃,看上去里面倒也种了不少药材。
若是姜炀和林习见了,一定会万分诧异,这俨然便是青梅堂的后院。
这样朴素奇怪的地方,显然不被人知,事实上,平常只有姜熠一人来此,连燕云都不能踏进。
站在门口看着醉态酩酊一身狼狈的他的主子,燕云心中钝痛。这样颓废消沉的姜熠,即使是当年身中剧毒他也不曾见到,可是如今那个叫林习的一来,他便成了这副样子,怎能不让燕云心痛万分。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他尽心尽力保护了近十年的人,怎么可以被人随意伤害至此?
一向温和的燕云眸中忽然怒意大盛,他转身出了东宫往北宸殿偏殿走去。
“为什么,为什么他忘了我。。。。。。”
青梅飘香的小院中,姜熠醉倒在石桌上,明黄衣袍垂地,染了纤尘,乌黑长发散乱,迷了双眼。他委屈而心酸的喃喃自语,低不可闻,只有青梅树上,那一颗颗初结的果子,大概与他此时心意相通——酸得让人想要落泪。
燕云满腔怒火地找到林习的房间时,他径直推门而入:
“林习;你。。。。。。”
正待向他问罪的燕云却意外地发现,房中根本空无一人。那个刚到皇宫就闹得满城风雨的罪魁祸首,早已不知去向。
急忙唤来守门侍卫,他们却都是一无所知,根本无人从前殿出去,谁也说不清林习是怎么消失的,皇宫如此守卫森严,难道他还能插翅飞了不成。
姜熠现在的状态,告诉他更是让他生气担忧,所以燕云当机立断,吩咐这些侍卫守口如瓶,他亲自去查找林习的下落。
可是燕云忘了,除了姜熠,这宫中还有一个瘟神。
当姜炀终于结束和那帮大臣的“商讨国事”,他已是心烦意乱,迫不及待地来找林习,看看他的情况,偏殿的那几个侍卫拦着他不让进,却支支吾吾说不出理由来。
一个不好的预感闪过,他一脚踹翻一个侍卫,冲进了偏殿,却没有见到林习。
几乎是毫不犹豫,他转身出了偏殿向东宫方向走去。
姜熠还在忆郎轩借酒浇愁,就听到前面一阵喧哗,似乎还有姜炀“咆哮”的声音。
“这个燕云,真是玩忽职守,怎么不拦住那尊瘟神?”
有些酒醒的姜熠摇摇晃晃地起身,走到门口,还不忘认真关好,将那只属于两个人的回忆藏得严严实实,他才扶着额头向前殿走去。
而被他当作玩忽职守的燕云,此时正满皇宫地找林习,却怎么也得不到一丝消息。
“将他交出来。”
看到姜熠出来,姜炀将一个跪在他脚下的奴才踢到一边,以冰冷的目光直视着姜熠,说话的口气不带一丝商量的余地。
姜熠看了看那个疼得脸色发白的奴才,以眼神示意让另外两个将他带下去医治,他才看向一脸阴沉如墨的姜炀。
“你又来我这儿耍什么威风?”姜熠对他的态度似乎不像是传说中的有你没我,相反,他似乎有一些无奈,“我不是说的清清楚楚嘛,他的药对父皇的病有用,所以让他呆在宫里专心替父皇看病。”
姜熠根本不知道偏殿发生的事,所以他说得理直气壮。
“我若是信你,还不如一头撞墙死了。”姜炀依然是一副恶劣的口吻,不过显然姜熠已经非常习惯,他一点也不在意。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仍然无法达成妥协,毕竟姜熠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最终,还是两个人一起再去了偏殿一趟,姜熠才明白姜炀发怒的原因。
本来还有些迷糊的姜熠骤然清醒。
“怎么回事,本宫不是让你们好好看着人吗?”他怒斥那几个守门侍卫。
这几个兄弟也算倒霉,今天刚好轮到他们值班,而那个香饽饽又刚好在他们眼皮底下失踪了,方才姜炀的一顿呵斥还在耳边,这会儿又换了个主儿来一遍。先前被姜炀一脚踹翻的那个,哆嗦着往旁边移了一些,省得再挨太子一脚。
“他会武功吗?”姜熠突然想到这一茬,转身询问姜炀。
姜炀第一次见林习,他踏水而来,显然轻功不弱,可是后来百花节上,他又似乎不懂武功。
一个机灵一些的侍卫听了姜炀的话,忽然想起方才一件事来,连忙向姜熠禀报。
原来,就在姜熠走后不久,忽然从殿内飞出来一个茶壶,他们不知这人是什么来历,自然不敢得罪,只好赶紧去收拾。
或许,就是那个时候,林习以轻功逃走了。
“传令下去,封锁宫门,只许进不许出。”
姜熠忽然下令,姜炀看了他一眼,冷哼一声,转身就向宫外走去。
内侍官看看姜熠,后者叹一口气:
“他走之后再封锁吧。”
姜炀不在宫中寻找,显然是以为林习自己跑了出去,而他对京城人生地不熟,最可能会去的地方就是自己的府邸,所以他才不惜违抗旨意也要出宫了。
事实上,这俩兄弟对彼此是知根知底的,姜熠迫不及待地下令,不也是害怕林习回了六皇子府,把姜炀困在皇宫,而他就有时间派人去六皇子府找人了。
一个狡猾,一个腹黑,这两个爷,哪个都不省心。
不过,遇到林习,他们是注定要命运多舛,前路多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欲乘风归去,偏临水照花。
姜炀走后,姜熠也开始在宫中查看,当然,作为林习从这里“逃出去”的北宸殿,根本没有人想过要进去仔细搜查。
当所有人离开北宸殿,这里重新归于守卫森严,一片肃穆的时候,正殿内一扇金玉满堂的屏风背后,一个白色身影悄悄探出头来。
“哼,一群笨蛋,还想困住小爷我?”
没错,亲身验证了“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句话,志得意满的林习双手叉腰,嘚瑟不已。
“朕那两个儿子确实不成器,让你见笑了,咳咳。。。。。。”
忽然,一个虚弱中仍带着一丝威严的声音在殿内响起,吓得林习跐溜一下又窜回了屏风后面。
原来,是从昏迷中醒过来的常德帝。
“过来。”他挣扎着想要起身,林习正在犹豫着要不要过去帮他,就看到他向自己招手示意。
林习忽然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可笑,他根本不必害怕嘛,难不成因为一个姜熠,他要一直这样躲着不成?
心里虽然这样想,林习挪向龙床的脚步却还是小心翼翼的,直到近前察觉这个皇帝确实对自己没什么恶意,他才放下心来。将一叠厚厚的被子放在皇帝身后,让他可以倚靠,两人才终于有了直视的机会。
“你是林乐、林义、林习中的哪一个?”
听到常德帝的问话,林习忽然觉得这场面似曾相识。好像姜炀在林府的时候,自己那会儿躲在门外偷听,那老头子也是问姜炀“你是他的第几个孩子?”
一颗疑惑的种子在林习心中种下了。
告诉他自己的姓名,皇帝点点头没有更多的问题,显然并不在意他究竟是谁。就在林习以为他不会再跟自己说话,准备退下去的时候,他飘渺的声音又突然响起:
“你父亲,他还安好吗?”
“你是问那老头子啊”,林习本来还打算装出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以免惹怒龙颜,可是提到林重,他又隐藏不住的激动,“吃得好睡得好,力气也大得很,再活个几十年大概不成问题。”
他说的这是大实话,姜炀第一次去青梅堂时,他送客后曾回过林府一趟,想提醒那老头子可能是宫里的人来了,让他小心一些,结果他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的一片好心,反而还是揪着旧事不放,又拿家法教训了自己一顿。
现在背上还有伤痕没有完全痊愈呢,真是太狠心的爹了!
不过,他将自己赶出林府,却又以家法教训,其实说明在他心里,还是有这个儿子的吧。自己也不想惹他生气,可是有些事,真的不是屈服就可以解决问题的。
林习陷入自己的思绪当中,丝毫没有注意到,常德帝在听到自己的回答时,那一抹安心中带着落寞的微笑,还有那一声不知是何的呢喃。
常德帝休息之前,让林习暂时就住在里间一个小书房内,关于姜熠和姜炀的事,他只字未提。似乎是心力不够,所以只清醒了那么一会儿,他就又继续睡过去了。
感觉到这个皇帝与老头子似乎颇有渊源,林习忽然觉得自己该留在这里替他看病,直觉告诉他,若是这皇帝死了,老头子也不会开心。虽然他不愿意来京城替他看病。
你道这么多年,林习一直想来京城看看,却一直未能成行的原因是什么?不就是因为实际青梅堂里,有林重专门派来看着他的人,以前试过几次,都是还没上船就被徐伯带人绑回去了。而这一次,老头子却没有让徐伯在江边等他,算是默许了他随着姜炀同来京城。
至于原因,应该只有老头子知道吧。
所以,当姜熠翻遍皇宫都没有找到林习,以为他当真逃出皇宫回了六皇子府的时候,他撤回了所有兵马,也解除了皇宫的封锁,似乎是放弃了强迫林习呆在皇宫的打算。
心情混乱,无法思考的他来到北宸殿,想看看父皇有没有好转一些。这些天他几乎常来北宸殿,不知为何,以前总觉着跟姜恒毫不亲近,现在却仿佛体会到了所谓的血脉相连。
可是一进正殿,他就发现自己这一天经历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大喜大悲,大悲大喜,他的心似乎一刻也没有安稳过。
而那个影响自己的人,此时正在地上一堆医书里挣扎,见他走来,抬头看了一眼又垂了下去。
“你去哪里了,我让人去找你找不到,只好指使你的人去太医院把这些书搬了过来,你应该不会治我的罪吧。”
姜熠觉得鼻子突然一酸,这六年里,他幻想过无数次,每天下朝,都能有这样一个人,以最随意的方式同他打招呼,询问他一些琐碎的事情,两人亲密无间再也容不下任何东西,只有在他这里,自己能卸下一切防备,忘记一切责任,只单纯地做一个叫姜熠的人。
这一天,是已经来了吗?向来自信果敢的太子殿下,第一次以这样不确定的态度问自己。
林习自然不知道他的内心波动,他只想着能赶快治好姜恒的病,也好赶快离开这座皇宫。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来到这里,他就一直心中发堵,似乎有什么东西想破土而出一样。
这天晚上,姜熠一直守在常德帝的床前,一夜无眠。
林习配了新药让常德帝试服,本来想亲自看着观察效果,可是实在是打不过瞌睡虫,后半夜还是去里间睡去了,将守夜的任务交给了姜熠一人。
和在偏殿对自己动手动脚不同,晚上的姜熠,他一直规规矩矩,有话也是自己问一句他才回答,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放在自己身上。
想不通他的变化是为何,索性不想,林习后来睡得安稳而香甜,甚至梦中,还有一双温柔的手,替他盖上了一床被子。
一连数日,林习一直呆在北宸殿中替常德帝治病,这种沉疴痼疾,必须耐心调理,才能有缓解的希望。而姜熠也是除了上朝议事,一有功夫便呆在这里,偶尔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