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姜炀非但没有回答他,反而忽然微微一笑,起身走到他面前,拉着他就往外走去。
林习本想挣扎,可是看着执念太深、已入迷境的姜炀,他又放弃了,随着他一同去那个他梦中想去的地方。
阮乘风等得耐心全无,见阮无羁执意如此,他也无奈。大概两人这一生果然没有兄弟情份吧,注定要正面为敌。可是正当他要离开大营进城,忽见林习被姜炀拉着往东街的方向去了,他连忙跟着过去,却不敢呼叫。
毕竟他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还是先看清情况再说。
一直跟到六皇子府,见两人直往府中去了,而自己又进不去现在守卫森严的六皇子府,只能先行回去向姜熠禀告。
林习被姜炀拖着,一直到了后院,他在这里前后住过两次,倒也不陌生。可是等他真正再走进后院,却发现这里早已是模样大变。
原来空旷的那一片地,忽然矗立了一座院子在其上,像是凭空移来的一般,让人如坠云雾,不知所以。
“林习,你说你喜欢这片空地,说在这里弄个药圃,你看,我做到了,还替你修了个院子,种了你最爱的青梅,搭了你喜欢的秋千,你快进来看看。”
姜炀上前一把推开院门,整个院子就一览无余地呈现在林习面前。
当真如姜炀所说,一棵新移的青梅,一架刚搭的秋千,还有一片初垦的药圃,看着眼前既陌生又熟悉的院子,林习忽然不知今夕何夕,身在何方。这里是柳镇他亲自改造的青梅堂,还是东宫姜熠一人搭起的忆郎轩?或者就是现在,姜炀在自己府邸新修的院子?
一滴接一滴的泪从林习眼中滑下,不是哀伤,不是感动,不是同情,而是真挚的心疼,替姜炀心疼。
姜炀的事他早已从姜熠口中得知,当时就曾唏嘘,如今更是心疼。
一个刚刚诞下没多久的孩子,还未好好看清这个初初降临的世界,还未躺在温柔的母亲怀中尽情吮吸甜蜜的乳汁,他就被冠上孤星的称号,遭众人嫌恶躲避,独自一人在宫外凄凉地长大,其间心酸,非亲历者不能体会。
已经孤独到不能再孤独的他,好不容易盼到身上所谓的煞气褪尽,终于可以重回母亲的怀抱,却不过短暂的一面之后,甚至来不及看她最后一眼,他又失去了这世间唯一一个可以让他不再孤独的人。
那种绝望至哀的心情,无人可知,只能他自己一个人在黑暗处默默品尝。
虽然林习并不知道,他为何会选择自己作为那个不再让他孤独的人,可是自己的心,早在十年前就给了姜熠,如何还能再分给他一些。
正因如此,他才心疼,心疼自己不能爱姜炀,不能让他再不孤独。
姜炀看着默默落泪的林习,神智渐渐清明,收起那一抹迷惘哀求的目光,他重新变回那个不让任何人窥探他心思的六皇子。
“你同情我?”冰冷的语气满是嫌恶。同情,这是他最讨厌的一个词。
林习摇头,拭去颊上的泪,他缓缓上前,踮起脚尖将姜炀抱在怀中,努力着想抱紧他,也因此更能感受他颤抖叫嚣着孤寂的心。
“一定有别的办法。”既是告诉姜炀,也是在告诉自己,“姜炀,一定会有办法的,天下之大,一定会有一个让你不孤独的人,一个陪伴你爱护你一生一世的人。我答应你,我帮你去找,天涯海角,我一定帮你找到那个人。”
感受到姜炀身躯一震,几滴温热的液体骤然在肩头洒落,林习抱着他的胳膊更收紧了些。
“我爹,就是你见过的那个老头子,他跟我说过,一个人跟一个人的缘分,是早就注定好的,只是有时候我们会认错人。你也知道,世上有这么多人,难免会有认错的时候。可是我们不能一直错下去,否则那个正苦苦等待我们的人,不就会很痛苦吗?那是我们要一生相伴的人,怎么可以让他那么痛苦得等太久呢?”
姜炀仍然沉默,林习缓缓松手,站在他面前强迫他直视自己的眼:
“从柳镇来京城的时候,你说从此之后绝不骗我,永远信我。那我方才说的话,你也要相信才是,否则违背你对我的诺言,就再也不是与我在柳镇相识相交的姜炀了。”
闻言,姜炀微微湿润却平静无波的眼中骤然起了一丝波澜。
林习忽然又靠近一步,在姜炀耳边悄悄说了一句话,他的脸色顿时变了许多,一抹诧异,一抹困惑,又有一抹释然,旋即都归于平静。
“我回去了,皇上的病还离不开我,剩下的事,你们自己解决吧,我就无能为力了。”
两手一摊,双肩微耸,林习脸上还泪痕未干,又恢复了平时的表情姿态,他转身就向府外走去。
已是秋天了,最近的风似乎格外寒凉,姜熠站在那里,被细细秋风吹痛了脸颊,却清醒了心。
“林习!”他忽然出声,唤住那个已经走到门口的人。
“什么?”林习转身,笑意盈盈,似乎一点也不担心姜炀并没有听进他的话,仍然会固执己见。
“为什么相信我?”
果然,姜炀心中也有此疑惑。他一人孤身至此,说完之后又转身就走,完全不担心或许自己失去理智,会将他一生囚禁也要捆绑在侧;也不担心自己没有听劝,仍然要与姜熠陈兵相对。毕竟,这番背水一战,胜负难料,胜了,他仍可以得天下。
“你记性真不好,方才不是说了吗,你在船上时曾说,绝不欺骗,永远相信。所以我自然信你咯。”
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架势,林习指着他的鼻子笑骂。
这一刻姜炀才发觉,或许自己从未懂过林习,甚至也从未见过全部的他。江南时候,他是一个温文儒雅,谦谦如玉的风流公子,可是回到京城,见到与他早早就注定好缘分的那人,他才变回真正的他。单纯无邪,一举一动全随心意;生动狡黠,一嗔一笑皆为自然。
大概,果真如他所说,世上人太多,那层日光太迷蒙,让他一时认错了人。在这天下的某个地方,还有一个苦苦等待自己的人,正心痛神伤,与自己一般孤独。而他不应再为一个已经定好了缘分的人如此执念,让自己在黑暗中永无法醒来。
可是,看着林习已经如阳光般消散的身影,他忽然微笑,神情安然:
“即便我认错了你,也不曾后悔,因为爱过你,所以那一段时光,我终于不再孤独。”
作者有话要说:
☆、原来旧时人,也有旧时梦。
这边和平解决,另一边却已是千钧一发。
阮乘风回到宫里,就发现姜熠正满皇宫派人寻找林习,自早上起,他就不见踪影,姜熠已经急得满头冒烟了,恨不得将整座皇宫都夷为平地,好让他一眼就发现林习所在。
小心斟酌了一下语言,阮乘风还是上前将自己在街上所见告诉姜熠。
如预料之中一样,姜熠倒是没有动怒,只是眸中一瞬间闪过的那道利光,已经足以说明一切。
“燕云,吩咐下去,该做什么的,现在都可以做了。”
一字一句,姜熠的话听不出来怒气,却让人不敢回应,燕云低头行礼,领命而去了,阮乘风站在一旁,不知该不该说些什么。
如果之前姜熠还在犹豫,那么现在,他是当真要动手了。为了林习,他怕是让整个天下都沦为人间地狱也在所不惜。唉,林大夫果然是祸水的料啊!
“去叫常青过来!”
吩咐一声他身边的内侍官,姜熠转身到椅子上坐下,就保持那般凛然的姿势,岿然不动。
“殿下。。。。。。”阮乘风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姜熠一个凌厉眼神过来,生生止住。
天子风度,就该与常人不同。姜熠忽然明白了阮晏要他自己体悟的道理,为君者当仁德,但是天下儒学甚广,仁者德者不在少数,可是能履至尊而统领八荒号令四海的,却一朝只有一人。所以天子当仁,却也该有天子的威严和霸气,自古君臣臣,礼制分明,若是任意逾越,岂不坏了朝纲法纪?朝纲不正,法纪不明,百姓何安?后世又何以为继?
即使骨肉亲情,身在皇家,诸多身不由己,既然在其为便要谋其政,又怎能优柔寡断?只要心为百姓天下,江山社稷,一生功过,便留待后世评说。
常青进来,盔甲俨然,见到姜熠尚未行礼就被他打断:
“常青,本宫问你,这御林军统领之位,还要不要坐下去?”
常青一愣,不知姜熠为何突然传唤至此,这般问法。但是久在宫中,不过片刻,他便想通了其中深意,双目炯炯,他上前单膝跪倒在地,盔甲铿锵作响。
“奴才常青,愿替太子鞍前马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只听皇帝一人之命的御林军统领,如今在姜熠面前自称奴才,其意不言自明。
姜熠面色不改,眉目锋利,他站起身来,一手背在身后,沉稳有力的声音从口中缓缓流泻:
“好!御林军统领常青听令,六皇子姜炀,西疆大将军阮无羁,意图谋反,兵困京畿,本宫命你,马上集齐御林军,速速赶往城外剿灭乱党,以正朝纲!”
常青领命而去,在皇宫西门点齐了三千御林军,随时奔赴城外,剿灭乱党。
林习回来时,堪堪遇上正要发兵而去的常青,他被这阵势吓了一跳。怎么回事?在自己回来的路上,就应该有阮无羁的人进城投降才对。难道自己走得太快,他们的人还没有赶到?
暗道不好,林习急忙上前,准备拦住常青。可是常青身为皇宫御林军侍卫统领,只听一人调遣,太子命令已下,军情急迫,岂容一个草野大夫置喙?所以命手下将林习叉了出去,他翻身上马,号令一下,三千御林军浩浩荡荡向城外行进。
林习灰头土脸地被扔在地上,心有余而力不足地看着大军远去,他几乎要吐血身亡了。自己费了半天口舌,跑得气喘吁吁,结果还是要闹成这般局面吗?兵事一起,百姓罹难,而且对于姜熠姜炀兄弟而言,可就真真再无化解的机会了。不管谁胜谁负,朝堂都会一番风云变幻,成王败寇。难道,自己要眼睁睁看着他们其中一个因此丧命吗?
一拳捶在地上,他一双清澈的明眸满溢着无奈和愤怒。这都叫什么事啊,明明只是想来京城,赴那人的青梅之约。可是现在皇帝在床上躺着,两个儿子马上就要斗得死去活来,偏偏自己还是推动了整个事情发展的关键原因。若是让老头子知道了,他一定会生生打断自己的腿的,不,大概会一剑了结了自己以谢天下吧。
“怎么,后悔了?”
正自懊恼着,身后忽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惊恐回头,果然是说曹操曹操到,大白天地,他竟然见鬼了!
“哼!这会儿知道害怕了,那当初就不要费尽心机地跑出来,没那个能耐,就好好在柳镇呆着,何必要到这里来凑热闹?”
没错,这种尖酸刻薄的语气,这种迂腐傲娇的态度,不正是那个老头子的属性吗?
“爹?”林习收回张大的嘴巴,试探着叫了一声,不会是自己紧张过度出现幻觉了吧。这个老头子不是在江南吗,怎么突然跑这里来了,而且,他不是说过,此生再不返京吗?
无数个疑问聚集在林习嘴边,他一下从地上蹦起,就要往林重身边扑去。不过,再离林重还有一步之遥的时候,他就被一把折扇抵在了胸前,堪堪挡住。
“果然是爹您啊!”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