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习将姜炀送至门口,一直目送着他走过拐弯处才回转。
“你留下注意青梅堂的动静,小心别让他发现。”
姜炀的面色恢复一贯的冷然,淡淡地吩咐白风,后者领命而去,他则一个人缓缓向客栈方向踱去。
“儿子,你看多有意思,六皇子竟然不干正事,来找一个男人聊天,还让小白偷偷看着人家。”
街道尽头的阴影处,一个修长的身影倚墙而立,手臂上还立着一只目光灼灼的鹰。
鹰是崖落,身影自然就是燕山七杰中的寒霜剑燕霜。
“你说,咱们要不要也跟着去瞧瞧?”
燕霜向来玩笑不羁,知道姜炀没有发现自己,仍然优哉游哉地逗着崖落。
崖落也十分配合,伸了伸脖子,向青梅堂的方向转了转小脑袋。
“你是说让我去跟着小白啊?”燕霜继续开着玩笑,“那好吧,本来我打算跟着他主子的,既然你选了小白,那我就找小白叙叙旧好了。”
谁知道燕霜究竟是如何打算,反正崖落这一转脖子,他是借坡下驴尾随着白风做一只不捕螳螂的黄雀儿去了。
不过,正是他这一番选择,造成了后来一个天大的误会,害得一众人等都为此受累。
事实证明,姜炀果然是高瞻远瞩之辈,有先见之明。
青梅堂林习送走姜炀之后,院中来来回回走了几遭,他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招来小厮吩咐几句,转身便出了门。
白风刚选了个合适的地方准备潜伏下来观察情况,就看到林习优哉游哉地走出了青梅堂,踏着余晖迎着落日向镇西走去。
“哟,来得真及时,你看小白,都不给咱们喘气的功夫。”
燕霜也刚好看到这一幕,逗一逗崖落,不假思索地跟了上去。
林习一路上折扇轻挥,笑意不减,不时有人上来跟他打几句招呼,他都热情地回应。看来他在这小镇上,委实人缘颇好。
曲曲折折拐了几个弯,在日薄西山,暮色渐升的时候,他终于到了一处停了下来。
“咦”白风看到他的落脚处,不免惊叹了一声,因为这座掩映在绿树翠竹之中的宅子,不是他处,正是他们此行所来——江南林家。
而这林习,此刻正在林家的大门前打转,一会儿准备往里走,听到有人出来却又马上退了回来,藏在石狮后面拉过竹条挡住自己,一身白衣倒也与青叶浑然天成,丝毫没有露了身形。
“这小白脸倒有意思,看着风流大方,却在别人家门口扭扭捏捏。”燕霜嘴里却不是个会留情的,远远地将林习的动作尽收眼底,他冷笑一声说道。
“诶!三少爷!您回来了?!”忽然一声惊呼,宛若春雷,将三人一并炸了个天昏地暗。
“徐伯啊。。。。。。”林习躲闪不得,只能从石狮后面探出身来,作势掏了掏耳朵,他有些无奈地叹道,“您老这眼力还是那么的好,还有这嗓门,不嫌累得慌吗?”
林府的管家徐伯,是林家的老仆了,服侍林家上下三代,别看他年纪不轻,却是老当益壮,最值得铭记的就是他那大嗓门,站在大门口一声叫,后院夫人小姐们都听得到。
“嘿嘿,这不是我日盼夜盼,终于把三少爷盼回来了,心情激动嘛!”一溜烟跑到林习身边,徐伯笑容满面,着实兴奋。
白风听到这番对话,心下一惊,恨不得赶紧将这个消息回禀姜炀。原来这个叫林习的,果然就是林家的人。
那边林习再是不情不愿,还是被徐伯生拉硬拽进了林府,而且依据徐伯的功力,一进大门,马上府里所有的人都知道三少爷回来了。
明明青梅堂和林府都在柳镇上,为何林习回一趟林家却闹得这么轰轰烈烈呢?想必这其中定有渊源。
白风此时只恨自己分身乏术,若是青实在自己身边,就可以一个人继续看着林家,一个人回去禀明林习身份,请求下一步指示了。
“喂,你说我们要不要继续跟下去?”燕霜看着白风有些着急,他仍然是一副闲闲的模样,反正各为其主,他也乐得看白风的笑话。不过,林习进了宅子,再跟下去说不定会被发现,打草惊蛇就不大好了。
崖落毕竟是只畜生,哪里会回答他?扑腾一下翅膀,崖落冲天而起,在柳镇上方如一道闪电,瞬间就消失在了天际。
白风察觉到了那一声长鸣,抬头望一下天,却无任何发现,虽然有所疑惑,但他却并未放在心上,急急忙忙赶着向姜炀禀报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将军八年归,天子下明堂。
这几日的朝堂之上,因为姜炀的离开总算是获得了表面的宁静,但背地里的暗流却依然波涛汹涌。
太傅阮晏,本是太子姜熠的授业恩师,自然站在太子的阵营当中。阮晏育有两子,一曰无羁,一曰乘风。这两子均是风华正茂,却一武一文,刚柔分明。
阮无羁自弱冠之龄起便赶赴沙场,保卫边疆,经历在战场的八年洗礼,如今的他,雄姿英发,气魄刚正,年纪轻轻已是手握十万雄兵的一方将军。
这日处理奏章,燕雪正在磨墨,忽听得姜熠轻叹了一声:
“阮无羁回京述职,明日便可到了。”
“阮将军要回来?那阮大人可有的高兴了!”燕雪孩子心性,没注意到姜熠语气里的严肃,还在为阮晏高兴。
“哼,不知道高兴的是谁。”姜熠起身,冷笑一声,忽然又看着燕雪,“本宫闲了真要去一趟燕山,看看是那里的水坏了,还是几位师傅偷懒,怎么养出你这么一个呆子?”
燕雪笑容顿时僵在脸上:“主子又在取笑燕雪了,师父一直夸我聪明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一进皇宫,我好像确实有点变笨了,很多事情都想不通。”
姜熠的脸色也变得高深莫测起来,背着双手走到门口,远远地看着花园里那一株探出了头的青梅,他语音绵长:“不是你想不通,很多人都想不通,能够想通的,只有那么一两个而已。”
这话说得玄妙,燕雪自然不懂。
“去传阮乘风来。”姜熠本也没指望他懂,吩咐了他一个简单的差事。
燕雪领命去了,一路上还在垂着小脑袋想姜熠的话,没留神碰到了一个人。
“告诫你多少遍了,在宫里切勿莽莽撞撞的,一定要多长几个眼,你每回都当耳边风,我看你下次得再进一次暗房才能记住。”
燕云在几个兄弟面前确实有大哥的威严,不过,这番责备里面,更多的应该是保护。要想在这人吃人的地方立足,必须学会谨慎才行。
“我就是看到是师兄才撞上来的,换成别人我才不撞呢!”燕雪的伶牙俐齿也就这会儿有用了。
三言两语将事情同燕云说了一遍,他继续找阮乘风去了。
燕云则是一脸心事地往太子书房走去。
“林习?哪个林习?”
听了燕云的回禀,姜熠忽然起身,带翻了一叠奏章,他有些迫切地问道。
燕云连忙将手中的纸条递上,正是燕隼带回来的消息。
“林家三少爷,林习?”姜熠看过纸条上的内容,喃喃自语道。
“主子,六皇子去江南寻医,明明找到了林家却不去,反而先与这位林家的少爷相识,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阴谋?”燕云斟酌一番,询问道。
“林太医是神医莫信之徒,为人耿直端正,一心醉于医术,不屑于朝堂争端,听一些老臣说起来,似乎也正是因为不愿参与朝堂争斗,他才选择归隐田园。如今十多年过去,他总不能在垂暮之年反而再入世俗。”
姜熠否认了燕云的猜测,而且他很了解姜炀的心情:“六哥一心要与我争这储君之位,父皇一病,他本来大有机会,太傅却提到了林太医的事,父皇便派六哥前往江南,他心中自然不甘,定要逗留几日才回来。至于这个林家的三少爷,也许是偶然结识的吧。”
燕云向来对姜熠的话深信不疑,也不再对这件事心存疑虑,转而又提到了方才燕雪说的那件事。
“阮无羁此时回来,定是听说了六哥南下的事,我们又要与一头豹子周旋一段时间了。”姜熠对阮无羁的评价很高,不过却也能听出来,这位太傅之子,显然与他的父亲并不是一条心。
不错,这事说起来,又是渊源一段。
姜炀自小在宫外长大,性格冷漠孤僻,回宫后不爱与几位兄弟来往,总是一个人呆着。当然,上学堂的时候他也是一个人坐在最后,整天都不与这些亲兄弟们多说一句话。
阮无羁彼时还在宫中做带刀侍卫,他本是阮晏妾室所出,后来正房阮乘风出生后,阮晏疼爱幼子多过长子,以至于阮无羁少年老成,本该是潇洒不羁的风流郎,却长成了成熟稳重的腹黑男。
而他们俩的故事,就只是很平常的相知相惜而已。即使姜炀身份尊贵,但幼时多舛,母妃早逝,在宫中自然是人人欺侮的对象。而无依无靠的他,每次受伤也只能一个人躲起来,独自舔舐伤口。
阮无羁便是此刻出现。看着身为皇子却屡屡受辱的姜炀,很容易就想到少年时的自己,怜惜之心顿起,萌生了看护之意。他武艺高强又颇有智计,在宫中时常建功,备受皇帝倚重。那些皇子虽然跋扈,却还是害怕传到皇帝耳中,所以他遇见几次制止斥责之后,姜炀受欺负的次数倒也少了很多。闲暇时候,他更是时常指点姜炀武艺和兵法,两个人就这样亦师亦友,姜炀度过了刚回宫的那段艰难时光。
后来,日渐长大的姜炀能力愈发明显,幼时发生的事也渐渐被时光掩埋,他开始在朝堂上崭露头角,逐步走到了无人敢欺的境地。而这时的阮无羁,已经因为西疆战事奔赴远方,连打了六年的战争,终于将西域戎狄镇压,他因为屡建战功被朝廷封为镇守西疆的将军。
而在这八年里,他只有受封之后回朝谢恩,除此之外再不曾回京。此番他忽然上表要回京述职,很难不让人联想到是因为六皇子的缘故。
这也是姜熠将姜炀视作心腹大患的一个重要原因。阮无羁可以说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战场奇才,西疆戎狄对其无不闻风丧胆。倘若以后真要与姜炀兵戎相见,阮无羁必定是最难攻破的一道防线。
阮乘风,与阮无羁同父异母,却颇有乃父风范,手无缚鸡之力一书生,满腹经纶,才高八斗。
燕雪将他带来,一路上穿杨拂柳,不时有宫女从两人身边经过,都偷偷拿眼来看,过去之后还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燕雪啊,你说她们是看我们俩谁呀?”
与姜熠的高贵威严不同,也不似姜炀的深沉孤傲,更不像林习的热情爽朗,阮乘风妥妥的一个俊儒公子,面若春月,眼若流波,沉默处似落雪无音,一出声如清泉入潭。
“当然是看阮公子您了。”燕雪撇一撇嘴,“您可是貌比潘安才超宋玉的。”
“胡说!你这小子,嘴上总跟抹了蜜似的,这为人者,最忌信口雌黄,夸人之法,过犹不及啊!”
燕雪偏过头吐吐舌头,这位阮大人什么都好,就是爱说教,一张嘴就是纸卷味儿,也不知道这年纪轻轻的就这么迂腐,等老了会是什么个样子?
他们赶到书房的时候,守门侍卫却说太子去了后花园。于是两个人又马不停蹄地向花园走去。
午后轻尘,有暖风徐徐,落英缤纷处,姜熠独坐其中,正拂了袖子斟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