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救命……”
极力呼救,剧烈扑腾着水花,尽量惹人注意,双臂翻动,让手镯在水面上反复招摇。
画舫那边传来扑通入水声,而原本立在船头的白影不见了。
我止不住地微笑。
不多时,一双有力的臂膀箍住我,将我带向岸边。
上岸后,救了我的男子死死盯住我的手镯,表情犹疑,试探着低唤:“师姐?”
我一把揪住他的前襟,把头埋进去,“清……欢。”
任清欢,蛇蝎谷七君之一,筋骨奇佳,才华横溢,是最有可能继承下一任谷主的人。我为了接近他筹备了一个月,他可以说是目前为止遇到的最棘手的任务。
任清欢什么都好,近乎完人。
然而,世上终究没有完人,任清欢也不例外,他的软肋便是大师兄的未婚妻,同时也是他的二师姐,阿冉。
六年前,蛇蝎谷七君来碧湖游玩,不料阿冉趁机遁水逃走,从此杳无音讯。
所有人都放弃了寻找,唯独任清欢不肯罢休,不断派出探子寻访各地,每年的这一天还会到碧湖来缅怀,六年来,从未忘记。
论武功,我造诣平平,要杀任清欢绝无可能,但是我杀人很少动用武力。
自从发现我跟阿冉长得有几分相像,我就大胆接下了这笔生意,女大十八变,外貌不是最重要的,只要有阿冉随身的饰物佐证,不怕他不认识我。
四、
“你肯定没有成功。”影子笃定道。
“为什么?”我问。
“你不知道吗,所有的故事里,女杀手都会爱上她要杀死的男人。”影子略略得意。
“好吧,你说对了。”我垂下头。
“我猜,你不仅没能杀了他,反过来还被他利用了吧?”影子叹气。
“你又说对了。”我翘起唇角。
“你真傻,为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卖命,值得吗?他不爱你,你所有的付出都是轻贱的,哪怕死了,也换不来他一滴眼泪。”影子无奈摇头。
“你爱过人吗?”我问影子。
影子沉默了。
“我没办法,真的没办法……你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一个人,你不知道他给过我怎样的温暖,你什么都不知道。”
五、
秋风飒飒的岸边,任清欢盯着我,看了很久很久,让我产生一种他也许会一直这样看下去的错觉,而就在那时,他张开了双臂,一把将我抱住,用无比低沉却悦耳的声音,一字一字地说:
“我终于找到你了……阿冉。”
得到这句承认,离成功就只有一半了,可是我突然笑不出来。
后来我跟着任清欢回了蛇蝎谷,他丝毫不加防备,没有蒙眼的布条,直接带我去了主谷,这条路外人是死也找不到的。
前脚才跨过入口,便有一个弟子过来传话:“两位师父和大师兄在议事厅等候。”
我心想,来了。
进入厅内,上座是一对外貌年轻的夫妻,我心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蛇君子和蝎美人了,他们实际该是中年的,蛇蝎谷的驻颜术果然神奇。而立于蛇蝎二人下手的那个冷峻公子,想必就是大师兄了。
“欢儿,她真的是你二师姐吗?”蝎美人一双妖冶的眸子冷冷扫来。
“是。”任清欢答得简洁有力。
“来人,给你们二师姐上茶。”蛇君子的声音湿冷非常。
一杯茶由弟子送到眼前,我接过,掀开茶盖,嗅到了枸杞的味道。将茶盖放回,我歉然一笑:“谢师父,不过这茶徒儿不能喝,里面加了枸杞,徒儿一吃枸杞就起红疹。”
“正因如此,你更要喝。”大师兄也开口了。
我做出一副很为难但又妥协的样子,慢吞吞地将茶喝下。没过多久,我的脖子上就开始冒起一个个小红点,因枸杞的分量不重,所以疹子的情况较轻。
上座三人皆默然。
不好意思,我是做足功课才来冒充的,有关阿冉的一切我都知道。阿冉吃枸杞会起红疹,所以我在镯子里藏了毒粉,趁举杯时轻轻扭开,嗅进鼻子,便能起到一样的效果。
蛇君子与蝎美人对视一眼,由蝎美人开口:“六年前,你为什么逃走?”
我跪下去,缓缓地说:“对不起……我不想嫁给大师兄。”
大师兄冷哼一声:“那你回来做什么?”
我咬住嘴唇,不语。
任清欢跟着我跪下来,深深埋首,清润的声音敲击在地砖上,回荡在大厅中:“我与二师姐情投意合,还请师父成全。”
我愕然地看着身旁这个男人,没想到他竟痴情至此。
只可惜,我终究不是阿冉。
任清欢到底是两位师父最倚重的弟子,最后,蛇君子和蝎美人同意取消阿冉和大师兄的婚约,也因任清欢的地位卓然,夫人之选不可轻率,所以他们暂时没有同意我嫁给他。
这样也好,我的任务期限是两个月,牵绊越少,将来走得越轻松。
六、
任清欢泡得一手好茶。每日申时,我都会去他的书房,同他一起饮茶。光洁的青玉瓷具,刚到的贡品新茶,他持勺的手,更是素美如玉。
这个男子得天独厚,比我所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要美丽,连放下杯盖的姿势,都极端优雅。我托腮,近乎痴迷地望着他的动作。
有一次他戏虐地用茶勺点了下我的鼻尖,“这么好看?”
“嗯。”我直认不讳,但目光流转间,盯准的却只是那个杯盖。
毒药,就抹在了那只杯盖里,每当他用那双修长素玉的手将茶叶勺进杯中,再轻轻放上盖子时,就离阎王殿,又进了一步。
如此优雅地接近死亡,怎不令我痴迷?
我一边想,一边淡淡地看着,用一种无动于衷的习惯性表情看着。直到他将杯子递到我面前来,说:“你又出神了。”
“没有,我只是看的太入迷。”
“阿冉……”他忽然唤我,瞳目深深,似有千言万语,但最后却只是拍拍我的手,“你肯不肯信我?”
“我自然是信你的。”
他绕过长几,走过来搂住我,沉声道:“那么,从现在起什么都不用担心,什么都不要想,一切都交给我,你只需要,等着嫁给我。”
“好。”我温柔回应,在他怀中闭上眼睛。
离任务结束,还有六日。
第一日,他与我下棋,允许我悔棋,输给我后被迫在脸上画乌龟,恰逢有师兄来访,一时忘记擦去,引得所有人都哈哈大笑。
第二日,他教我放纸鸢,在我放到一半时故意用石子将绳打断,风筝掉入湖中,我怒,逼他亲自去拾。他潜入水中久久没有浮起,我在岸边翘首正担心时,他突从水中蹿起抱住我,将我也拖入湖里,两人一起成了落汤鸡。
第三日,我们出谷去赏菊,半途突然下起雨,跑到农家避雨,换了粗衣,彼此相视忍俊不禁。是夜,农家丢失了一只鸡,大半夜里,大家都举着火把去田里寻鸡,场面壮观得有趣。
第四日,月亮很圆,我举香拜月时他问我许了什么心愿,我反问他:“如果是你,你许什么心愿?”他想了想,答道:“天下绝美女子皆为我妻。”见我惊讶,他噗嗤一笑,眉眼弯弯:“骗你的,我啊……现在只希望阿冉好好的,就像现在这样,站在这里,对我说话,然后经常会笑。阿冉,你要多笑笑。”
那一夜我不能入眠。恍然惊觉这四天里我的笑容,竟比我之前的十几年加起来还要多。
第五日,他有事外出,我在窗前看着一朵菊花慢慢凋谢,菊花的花瓣,一共有七十四瓣。时间仿若静止,漫长的可怕,而我一直一直盯着院外的拱门,直到白衣出现,方轻吁出一口气。他走过来,递给我一片枫叶,叶已红透,脉络清晰可见。“永寿山上金秋的最后一片红叶,送给你。”我微微讶异,却听他又道:“今年已经晚了。不过以后每年,但凡第一滴春雨、第一朵夏荷,第一片红叶和第一簇雪花,我都会取来给你。如此,直到我们老去。”
那一夜我又不能入眠。枫叶在我手上,变得沉若千斤。真是个傻瓜呢,你我之间,哪来的天长地久。
第六日,我将自己关在房内闭门不出,连他来了也不见,只说身体不适。
我用被子蒙住头,反复告诉自己,他只不过是一个任务,他只不过是一个过客,他只不过是我人生路上一朵罕见的白花。没什么舍不得的,今日过后,我还是我,不再是别人的替身。
……可是,他今天就要死了。
不,不能心软,都走到这一步了,不能功亏一篑。我接的任务从来没有失败,我不允许自己败在这里,败在一个男人手上。
……可是,他就要死了。
我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这还是你吗?这还是那个心狠手辣的杀手吗?忍住,忍住!这次只不过是狩猎过程里惯例的一段煎熬罢了,忍过去,很快就结束了!
……他,就要死了。
不堪折磨的我,终于从被窝里出来,起身,梳妆,披衣。
快到申时了。
裙裾拖曳在地,我感觉到我的每一步都走得很坚定,没错,很好,就这样走下去,很快,很快我就可以得到解脱。
七、
袅袅水汽从上好的鸟巢紫砂壶嘴口冒起,烟雾缭乱的对面,是身着简服的男子温静如美玉般的脸,他微低着头,长长的睫毛下,眼神明亮而专注。
专注地泡茶,专注地去死。
映在我眼中,形成了一幅无比微妙的画卷,像是在梦境里出现过,再被记忆深刻地烙印在脑海中,每个动作,都很熟悉。
任清欢端起茶杯,掀开盖子,低头浅呷了一口:“这次用的是后山冽寒池的泉水,你尝尝看,是不是另有一种滋味?”
他的喉结微微下滑,仿若一条无形之线,将我的心绷紧,我想到这个男人将会死去,他的眼睛将失去现在的光彩,他的手会慢慢变冷不再温暖,他再也不会微笑不会说话,他再也不能为我撑伞为我沏茶为我披衣……
我的视线开始模糊。
他以食指搭着杯沿,以无名指抵住杯托,姿势无限优雅,再次举杯,准备将茶喝下。在我眼中,那一瞬,仿佛有一辈子那么漫长。
一只手突然出现,压在杯口上。
我颤了一下后,才震惊地发现,那居然是我的手。
他抬眼,朝我看过来。
我深深吸气,微笑:“不是让我尝尝么,怎么自个儿先喝了。”
从任清欢手中抢过杯子,端起来,正准备一饮而尽时,他突然伸手过来,又将茶杯夺走。
“茶已经凉了。”
然后,我眼睁睁看着他将茶水从窗口泼了出去。
冷汗沿着我的脊背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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