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手指抚过绒月苍白的脸颊。
许久未进食,绒月的身体更加消瘦,裹在被子里,就像一只小动物。
只是想让他过的开心,只是怕他会从自己身边逃开,为什麽……会变成这样呢?
韩少卿後悔不已,後悔却不能挽回任何事。
过不多久,太後殿里传来元清姬疯病发作,投湖自尽的消息。隔了这麽久,都快忘记她,听到这样的消息,韩少卿几乎全无感觉。
他的恨已发泄的够多,那时给元清姬下药逼疯了她之後,都几乎忘记了她。
他的心,现在只在绒月的身上。
「派人去找太後的尸首,将她好好葬了,按皇室的规矩来办就好。」他如此吩咐下去。
人既已死,还是宽容一点的好。
「这样做,你是不是会气消一点?」他转过头去,微笑望著床塌上的人。而那人只紧紧闭著眼,什麽都不知道。
「不会,你不会的,」他又摇头,「我知道,这麽做,也是虚伪。你是不会原谅我的。」
但是他没有办法,家族的仇不能不报,恶人不能不除。即使被讨厌,被憎恨,心意也不能改变。
看著床头的花有枯萎的样子,韩少卿站起身,想去换一些新鲜的。
还没有走出房间,就突然听见背後有轻微的动静。
「绒月?!!」他立刻冲回去,跪在床边,轻轻摇晃他,「绒月,绒月,你听得见我说话麽?」
绒月平躺著,睫毛微微颤动,纤细的手指放在被子外,不住地抽动。
「绒月!!」韩少卿提高了声音,抚摸著他的脸。
不知过了多久,绒月的眼睛居然真的慢慢张开。渗水的黑瞳一片雾气,茫然望著韩少卿。
「绒月!绒月!」韩少卿又惊又喜,捧著绒月的脸,几乎高兴的要哭出来。
「公……公子……」绒月呆呆望著他,口齿不清的发出声音。
「是我!是我!你能认出我吗?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韩少卿扑上去抱住他的肩膀。
「公子……」绒月茫然重复,好似听不见韩少卿的话。
「绒月?你怎麽了?」心头飘过一丝乌云,韩少卿弯下腰,紧紧地盯著他,「你怎麽了?我就在这里,你能认出我吗?」
「公子……」绒月直直望著他,却又好象透过他,在看更遥远的东西。
细嫩的手笨拙得伸出去,抚摸著韩少卿的脸。渐渐的,绒月居然微笑起来。
「公子……公子…………」他喃喃重复著相同的词,笑的那麽漂亮。
「绒月……你到底怎麽了……」韩少卿越发惊恐,使劲摇著绒月的肩膀,「快来人!快来人啊──!」
御医纷纷赶来,为绒月诊脉,直忙到夜深,也只换来叹息和摇头。
「他到底怎麽了?为什麽像个傻子?」韩少卿冲上去,抓著他们,全然忘记自己的身份。
他只想让绒月好起来,不要这麽的可怕!!
「小公子怕是撞到後脑,伤到了什麽地方……所以……」御医愁眉紧锁,欲言又止。
「所以什麽?所以什麽?!」
「所以,他就仿佛日子退了回去。外貌虽未改变,内里却是三岁孩童的样子,当然……任何事情,也都是不记得了…………」
韩少卿目瞪口呆,一时木然。恍惚中他看见绒月下了床,正跌跌撞撞向他走来。
「公子……公子……」他一脸惊慌,喃喃叫著扑进韩少卿的怀里,如同牙牙学语的孩童。
韩少卿心如刀割,紧紧把他抱进怀里。
他的绒月,把一切都忘记了,惟独还记得他。
「乖了,我们回屋去歇息。」他轻声哄骗,把人驱散,抱著绒月回屋去。
如孩童一般惶恐不安,那一夜,绒月一直钻在韩少卿的怀里,一刻也不肯离开。
可是无论和他说什麽,却都是无济於事。
他只会呼唤著公子,公子,然後痴痴傻傻的笑。
这样的情形过了数日也毫无转机,御医想办法配了最好的药。每次绒月却都因为苦涩而哭著不肯吃,即使吃了,也全都吐掉。
而韩少卿也知道,即使真的吃了下去,恐怕也不会有多大好转,所以,便舍不得再逼著他。
无奈之下,他用尽办法,找来了四处云游的花千鹤,为绒月诊脉。
「劝你不必再心存幻想,他的病,并无药可医。」花千鹤似早有预料,稍稍诊脉,便微微皱眉,无奈叹息。
「为什麽?为什麽?!」韩少卿焦躁万分,急的快要发疯。
「绒月的身体并没有生病,自然无药可医。他所伤的,是这里,」花千鹤说著,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他所得的,是心病。」
「心病?」
「你难道还不明白麽?你的事,我从允叔那里也略有耳闻。自从你登基之後,与绒月早已隔阂深深,他并不懂得你的心,你也不懂得他的。他伤心欲绝,却又舍不得离开你,於是只能忘记那些不快乐的事,只记著对他来说,开心的,快乐的,由此再无忧虑。」
「可是……」韩少卿烦躁摇头,抓著自己的头发。
「即使你不愿意,那也没有办法。心病无药可医,或许哪天,他会突然恢复神志,又变成原来健康的孩子。」花千鹤微笑安慰,眉间却隐含忧郁。
「我知道,我会等著那一天。」韩少卿微微点头,苦涩的笑。
可这样的事终究没有发生,用了最好的药,日日细心照看,绒月却还是毫无起色。
韩少卿仿佛是养了一只小动物,乖顺可爱,却永远稚若憨儿。
绒月还记得一些过去的喜好,依然喜欢玩耍。他喜欢在花园里玩,蹲在花丛前痴痴的看著,一看就是好几个时辰。
韩少卿没有事情的时候,便也和他一起呆在花园里,看著他独自玩耍,嘴里哼著不知什麽名字的小曲。
他再不会离开了,也不会生气,不会闹别扭,而只记得那些最快乐的事情。
「公子……公子……」耳边传来细细的声音,韩少卿回过神来,只见绒月捧了鲜豔的花束,高兴地奔跑过来。
「公子……公子……」他撒娇似的,直往韩少卿的怀里钻,举起手里的花。
「很香。」韩少卿赞许点头,抚摸绒月的头发。
「香……」绒月能听明白这是夸奖,甜甜的笑起来。
「和你一样的香。」韩少卿微微叹息,在他的脸上轻轻吻了一下。
绒月挣扎起来,立刻跳开,噘起嘴来,脸色微红。
韩少卿不觉微笑起来,心里却又是一阵酸涩。
绒月是什麽都明白的,可是,又什麽都不明白……
过不多久有武官前来,商讨征战之事。
「皇上,讨伐蛮族,是不是要另换日子?」时常看韩少卿魂不守舍,与绒月难舍难分的样子,武官担心问道。
韩少卿思索一下,微微摇头。
「不,不用换。朕虽舍不得离开,南境的百姓却更加重要,讨伐之事,不能拖延。」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挽回先王的名誉,家族的荣耀。他要做一个好皇帝,不管发生任何事,都不能改变。
尽管心里万般不舍,还是不能犹豫。
「公子……公子……」绒月似乎能感觉韩少卿要离去,呜咽著跑上来,紧紧抱著他。
「乖,我很快就会回来的。」韩少卿也是满心不忍,不住亲吻绒月的头发。
绒月小声哭泣,依依不舍。
隔月,韩帝率十万大军攻入南境,势如破竹。蛮族几无对抗之力,短短数月即溃不成军。
春去秋来,宫内频传捷报,举国上下,皆赞叹韩帝之英明神武。
绒月不懂这些,每日只独自呆在宫里,象是明白韩少卿有事不在他身边,也不胡闹,每日偷偷跑到正殿,卧在龙椅上,喃喃自语。
晚上睡觉的时候,也一定要抱著韩少卿的衣衫,嗅著那熟悉的味道方能入睡。
韩世允常来探望,和他说些韩少卿领兵打仗的事,给他念韩少卿写来的信。绒月虽不明白他在说什麽,却听的入迷,面露憨笑。韩世允每每离去的时候,绒月都抱著他的腿嘤嘤哭泣,怎麽也不肯让他走。
「少卿过不多久就会回来,你不必这样著急。」韩世允微笑安慰,每一回总要这样重复好几次,绒月才好像明白了,乖乖放开他,不再吵闹。
那时所有人都以为,蛮族之战,胜负已成定局,只等韩帝归来,便可举国欢庆,却想不到韩少卿率军回京途中,又出意外。
那本是很寻常的事,或许是征战疲累,又或许水土不服。回京途中,韩少卿不慎染了风寒。
同行武官纷纷劝他停下休养,他却是全不听从,只想快些见了绒月,陪伴与他身侧,硬是赶路,令身体越发疲惫。风寒久久不愈,最後竟是连站立行走都不能。
随行之人自作主张,在中途停下,入了小城里,让韩少卿好好休息一阵。
进城之时全不知情,等安顿了下来,韩少卿才发现,这竟是当年自己所住的那地方。
许久不见,小城已大不一样,却依稀还能辨出当初的模样。躺在轿里,隔著帘子望向外面,还能认出当年那些店铺都是什麽模样。
也能记起绒月,是在哪里被花无幽和沈素捡到,领进了自己的家门。
那时是多快乐的,一去不返。
物是人非,韩少卿默默叹息,闭上眼,脑海中不禁浮现出绒月羞涩微笑的可爱模样。
「绒月……」他喃喃自语,伸出手去,那可爱的脸立刻化的无影无踪。
不是吗?他早该明白的,他的绒月早已不在了,在接他入宫的那天,或许更早。
在自己无情抛下他,为报家族之仇而远离家乡的那天。
病中无所事事,韩少卿每日想著过去的事,仿若时光倒流。有时突然想四处走走,他会瞒了随行御医,跑到街上去。
也曾回过自己过去住的那小院,接了绒月他们离开以後,下人也被遣散。如今的小院,已是一片荒芜。
推开破旧的木门,好象能听到当年绒月还小,在小院里调笑玩闹的情景。
那时他们都以为,一辈子都会这麽幸福的。
痴痴地回想著,韩少卿不禁苦涩微笑,叹息摇头。
即使这一切再来一次,结局怕是也不会有变。他要报仇,他心中怀有仇恨,不能忘却。
天色渐暗,远处听闻吵闹人声,韩少卿想著该回去了,转身出了院门。
跨出门槛的时候,眼前突然一阵晕眩,渐渐变的模糊。
视线里,好象看见了绒月的身影。不再是那样痴憨的笑容,而是和过去一样,黑眸清澈如水,微微含怯,一身细纱白衣。
他是那麽的真,韩少卿不觉看的痴了,踉跄著,走上前去。
「公子……」绒月轻唤,慢慢侧过身去,浅浅地笑著。
「绒月……我不就快回来了麽,你怎麽跑出来了?」韩少卿温和走上前去,想到他身边。
绒月却只是笑,转身跑开。雪白纱衣在身後轻轻飘起,勾勒的身影朦胧。
韩少卿追上去,却怎麽也碰不到他。那熟悉的背影,就那样一点一点的,越来越远……
绒月站在深宫高处,每日盼著公子回来,什麽都不会说,却让人都明白。
他全然不知道,在遥远的,自己过去住的那地方发生了什麽事。每天只知道痴痴的等著,等著韩少卿回来。
没人敢告诉他,韩帝已是再也回不来了。与蛮族征战未伤分毫,却因为染了小小风寒,终究是没能救回。
没人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