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现在自己躺在床上都起不了身,又有什麽脸面去求蔡哥让他去见土根哥呢?!
陈九心里有了羁绊,自然不似之前那般浑浑噩噩,精神头儿好不少,时常还听小高说些坊间传闻什麽的。近来最闹腾的消息,莫过於范里正将独生女托付给老丈人王员外,自己出家当和尚去了。新任的里正叫楚汶,本就是此处的熟客,对田爷要把南风刮进镇东的打算自是赞不绝口,今後还省得自己每次来回赶路了~
陈九听小高说起过一次,就不准他再提了,耳不闻、心不烦,心里记挂著土根哥一个就已经够沈甸的了。话说范望最後虽然还是没有应了他们的事,但田帮的最终目的还是达到了。田爷一高兴,正式让蔡恒做了帮内的第二把交椅;蔡恒得了好处也没忘了陈九,好吃好喝好药材都没给落下,这般休养了个十天八天的,也就基本能够下地了。
一日,陈九截住了来北苑巡视的蔡恒,提出要去见土根。蔡恒白了他一眼,说道:“聂土根已经不在采石场了,你上哪里去见他?”
“土根哥。。。土根哥没有等我?那他有没有捎了什麽话给我啊?”陈九暗暗懊悔,没有事先约个碰头的地方,总不能让土根知道自己在田帮里,自然也就不希望他找上这边来。蔡恒嗤笑一声道:“等?在哪里等?哪个人出了那鬼地方不是拔腿就跑的?!早溜的没影儿了~”
陈九听了一时不知所措、没了主意。土根哥走了?!怎麽就丢下他一个人走了?。。。“那。。。那他可能是回村子里去了。。。蔡哥,蔡哥,我求求你,让我回去一次好不好?求你了~”他紧紧抓住蔡恒的衣袖,像是抓著根救命稻草一般,作势又要跪下去。
蔡恒使了个巧劲挣脱了出去,并不理睬随他去跪,双手抱於胸前冷笑道:“想回去?那最是简单不过了!~田爷说话算话,欠银扣除一百两,等剩下的二百两还清了,你爱上哪儿上哪儿去,没人会拦著。小高就留你那儿吧,再过几天,你也该开始接客了,别还不上银子还倒吃白食!”说完就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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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帮的象姑皮肉营生虽然做的大,但终究比不上官娼来的光明正大。长屋里中下等的小倌,被客人从窗外相中了,晚间就由“引路人”提著灯笼带著去客人预定的地方会面,结束後再接回去。北苑的红牌们,则由专门的画师画像成册,让客人们翻看挑选。选定後递上请柬,再派出四人抬的红顶软轿前往赴约。
但无论高低贵贱,所有的交易都在外面进行,就算被发现抓住了,也一概与田帮没有丝毫的瓜葛。有人口买卖这种合法生意做掩护,再加上看似有形还似无形的运行机制,这才是田帮敢在老虎头上拔毛的制胜法门。
本月头上,北苑又新增了一位接牌子的小倌,见过画像的人都觉得一般,可专门指名这位新人的请柬却还相当不少,只因有传闻说,这人和前里正范望曾经春风一度。到底是什麽样的人儿能让痴念亡妻的范里正都怦然心动?是人,都难免有好奇心,画像看上去一般,名号“九韵”倒是不俗,说不定真人的确别有妙处呢?
这名叫“九韵”的当红小倌正是陈九,这日从宋府郊外的别院回来,他累得在轿子上就睡著了。几乎所有的客人都会问起那天晚上的事情,更有好事者还要他将那晚的过程再重复一遍。这些无疑是将他心中故意忽视的伤口,一遍又一遍地重新撕裂,逼得他无处可逃、痛得不得不去正视。
陈九也曾提过不想再接那样的客人,可当他得知这些达官显贵给的银钱,以及一般长屋的客人给的打赏後,就没再说个“不”字。如果顺利的话,也许半年就可以把银子都还上了,到时候,就可以回村子去了。。。演戏演上个十遍八遍的也就熟透了,现在陈九反要担心客人们失了新鲜劲儿,递来的牌子不如以前多了。
所以,当宋府三公子宋允提出要和自己府里的小厮一同耍玩时,他没有拒绝默应了,回去後,还被小高给数落了一通。“对付客人,又不是老老实实被压就行了!师傅教了那麽多,你怎麽就学不会呢?!”小高一边帮他给伤口上药,一边老气横秋地吐槽。
陈九卧趴在床上勉强抬起头,对他尴尬地笑了笑也不出言反驳,心里却念叨:我也有努力学了啊。。。最近很多客人都说他吹箫的功夫长进不少,再多加磨练,堪称“神技”!当然,这事儿不能告诉小高,北苑的红牌都不屑做这些,说了又是一顿好骂。
第二天,陈九去管事那边查账,发现剩下的欠银不多了,回屋後咬了咬牙,拿出聂大娘给的金镯子将余额给填了。傍晚开饭前,蔡恒亲自拿著他的契子来了。陈九在屋里行李都收拾妥当了,脱下了丝质的长衣换了身粗布短打,端坐在桌前等著他。
蔡恒无言地把契子递给他,陈九接过後又仔仔细细看了遍,这才放到灯台上烧了,拿起包袱就要走。小高拉住他哭哭啼啼了好一会儿,蔡恒仍旧没有开口,只是看著他的眼神里似乎像在述说著什麽。陈九自打范家的事情之後,就很少再和他亲近了。此刻离别之际,他搂住小高好生话别一番,对蔡恒,最後也就扔下三个字“我走了”,自是不必、也不想再见了。
待陈九回到村子,已是夜深人静之时,只得先到自家柴房将就一夜。次日清早,他就去酒肆找土根,倒也不是不想见自家的阿爹,只是不知道自己这麽一走了之,再次见面的时候陈义武会不会往死里揍他。。。
这天土根竟意外地起了个大早,拿著根扁担挑著两个水桶,看样子是准备去山上接泉水去。“土根哥!”陈九叫住了他。“!当”一声,两只水桶全都掉在了地上,兀自滚开了去。土根瞪圆了眼睛,看著他好似见了地狱的恶鬼,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怎麽回来?!你。。。你。。。你不是在做长工吗?。。。”
陈九闻言脸一下子红了,糟了!光急著赶回来,却没想到,哪家的长工能半年里拿到上百两的工钱?!他急中生智,顿生一计,答道:“土根哥,我说了你可别看不起我。。。我拿了东家不少细软去当了,这才还上了银子,就逃回来了。。。”说到後来声音轻得跟蚊子叫似的,头也低著不敢去看他的脸。
土根的脸红一阵、青一阵的,满脸疑惑地盯著陈九,半晌才开口说:“你。。。是逃回来的?田帮的人有没有追来?”陈九急忙连连摆手,说:“田帮的钱已经还上了,契子也烧了。东家那边,我都扯了谎,他们不知道我是这村儿的。。。”一席话,可谓是漏洞百出,土根却一个字也没有追问,捡起地上的水桶掉头就走,道:“先回铺子再说吧。。。”
久别重逢时,陈义武意外的没有什麽大反应,只是点了点头,说了句:“回来就好。”拿了酒壶就回去了。聂大娘倒是抱著他又哭又笑的,闹腾了好一会儿,然後把铺子也关了,说要下厨做顿好的给他接风。相比之下,土根的态度就僵硬地有些诡异,陈九自己心中有鬼,也不敢主动贴上去,一顿饭吃的很是尴尬。
之後几日,陈九都在家里忙活著,没有去找土根,土根也没有来找他,晚上有时候想起了这半年来大大小小的事情,难免委屈地直掉眼泪。有一天他实在睡不著,偷偷下了榻溜到屋外看看星星,却发现院子里有个黑影动了动,吓得他差点叫出声来。
“嘘──别叫!是我~”黑影冲上来捂住了他的嘴低声道。“土根哥?怎麽是你?。。。我以为,我以为。。。”陈九不知是惊是喜,话没说完就嘤嘤地抽泣起来。土根默默看著他,最後还是抱住了他。两人进了柴房,细细温存了一夜。自此後,一切似乎又回到了从前,平静没有波澜的生活,一日又复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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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晚,陈家後院的柴房里,传出了熟悉的喘息声和撞击声。上面那人全身一阵痉挛後,脱力趴了下去,想是已释放了欲液。半盏茶不到的功夫,那人就毫不留连地勉力爬起身来穿衣系裤,完了低头对还躺在地上那人说道:“九子,我有话要和你说。”
陈九听了一震,不由自主地蜷起了身子。自打他回到村子又过了半年多,和土根哥除了最初那别扭的几日,之後就重归於好,与土根离开村子之前似乎并没有什麽不同。然而,在他们自己心里却明白,有些东西,变了就是变了。
每次情事之後,土根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使劲儿抱著他、压著他就是一整夜。现在一完事就走人,陈九有时还以为是在接客人呢。。。不过,他也没有开口留过土根,上酒肆去找土根的次数不及以前多了,不再会把自己的心事告诉土根了,到头来,自己不也变了吗?。。。
现在两个人很少有好好说说话的机会,不是见面的机会少,只是没有人先开个头。有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就自然而然地滚到了一处,任凭原始的本能疯狂地渴求对方的身体,相比之下,言语是那麽的苍白无力。。。
陈九隐隐知道,即便是这样的日子,所剩也不多了,土根今天突然有话要说,他直觉不会是什麽好事,背转过身子也不接话。土根见他这般模样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九子,哥决定去省城做事,吃一堑长一智,不会像上次那样了。。。哥一定赚笔大钱回来,定然不会让你和娘再受委屈了。”
该走的,终究还是要走。村子里有他、有聂大娘,可最终还是留不住土根哥的心。。。陈九心凉了个透顶,也发了狠劲,愣是不说一个字,也不去看土根。土根又叹了口气,从背後抱住了他,在他後脑勺上吻了一吻就当是告别,第二天一大清早,就离开了下岐村。
没有土根的日子里,陈九要照顾两家的老人、要看顾铺子,实在没事做,就拿了草叶编了好些蚱蜢小鸟的哄村里的孩子们玩。日子照样一天天的过,谁离了谁会活不下去?
这天,酒肆里来了两个风尘仆仆的外客,要了两壶酒和一碟花生,在窗边的桌椅上坐下侃起大山来,“田帮这下可真是倒了血霉了,上上下下几百口人啊!。。。唉,一个都没放过,这也太狠了吧~”
另一个人道:“怪就怪他们居然在太岁爷头上动土,做这等朝廷明令禁止的营生,还设计毒害范里正,平日里也没少做欺邻霸里的腌臢事,该当此报!也不冤枉啊~”
“唉。。。你这叫没看见当时的场面~”先前那人摇了摇头,用筷子夹了颗花生放进嘴里,边嚼边说,“那时候,萧参将带了三路兵马把田帮团团围住,自己提著一杆雁翎枪冲进总堂,把田爷和他一个脔宠一起刺了个透心凉!~这还不算,又去了那关红牌小倌们的楼里一顿好打好杀,血流成河、惨不忍睹。唉,想想那些也都是苦命人啊。。。作孽啊。。。”
陈九远处听见手一抖,托盘上的酒壶摔到地上,“!”的一声砸了个粉碎,当下也管不了那麽多,冲到窗前那桌问道:“这位客官,您说的可都是真的?是什麽时候的事了?田帮上下,真的都死了?怎麽突然就……”那两人疑惑地看了看他,陈九急忙打了个哈哈,道:“两位有所不知,小的有位远房族弟,就被卖到田帮那楼里。。。小的再给两位加几个小菜,只求把事情原委告诉小的可好?”两人这才应了。
原来五天前,在华严寺落发为僧、法号“行痴”的范望圆寂了,萧参将正是他曾经提到过的好友萧北楚。三天前,他雷厉风行地带兵血洗了田帮,想必早已查明范望当初所吃暗亏的原由,特来复仇雪恨的。二当家蔡恒不知从何处得了消息,事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