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问旁边的秦生,“你想到什么好名字没?”
秦生摇摇头,他还在想自己该不该来写《墨经》的事呢。
谢东楼老远就听见他们在讨论名字了,跨门进来笑道,“什么幽兰堂乐雅斋熏风堂的,一股子腐儒味儿,名字就应该朗朗上口磅礴大气!”
贺平安一听,嗯,有见识,看来人家当那么大的官可没白当,于是他把笔递到谢东楼的手里,笑眯眯道,“谢大人,今天就是想让你来给取个好名字的。”
谢东楼接过笔,“那你是听我的还是听他们的?”
小平安斜着小凤眼望了望身后的人,决定出卖队友,小狐狸似的笑着,“当然是听你的啦。”平安心想,谢东楼可是当宰相的呢,名字让他起可要有脸面多了……然后把背后谢紫玉“吃里扒外”的叫骂声置之不理。
谢东楼站在书案前,稍作思忖,左手托起袖子,右手提起笔,在洒金宣上题了几个大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他把往砚台轻轻一掷,长舒一口气,自己先道了一声“好”。
“这是我近些年来题的最好的一次了!”谢东楼眉飞色舞道。
贺平安一听就兴冲冲的走上去看。
一看他就愣住了,轻轻读了一遍,然后大脑一片空白。
只见那上好的洒金宣上龙飞凤舞的题了四个大字——小鹤书店。
“小鹤书店”算个啥啊!听起来也太后现代了吧!
即使平安没念过多少书,他也知道这个名字蠢爆了啊。一般只有脚店酒店粮店这种不上档次的地方才称之为“店”啊,书馆一般不是改用斋、阁、堂之类的字么……
于是回过神来的贺平安说,“谢大人你别耍我啊……”
谢东楼一本正经道,“我哪里耍你了?这个名字可是我茶不思饭不想的想了三天三夜才帮你想出来的啊,你看,你叫小鹤,于是这店就叫小鹤书店,不觉得感动吗?”
“这、这、这……”贺平安彻底愣住了。
为了防止贺平安反悔,谢东楼立刻找人把字刻成招牌挂上了。
于是,小鹤书店就这样开门大吉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章
许多年后,陆沉总会回忆自己当初是怎么喜欢上贺平安这个蠢货的。
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喜欢这件事情是循序渐进的,即使是一见钟情,往往也是日久生情之后再给初次见面那一丝好感下一个定论罢了。
一见钟情这种事情在陆沉身上当然发生不起来,很多时候他甚至是想要杀了贺平安的。
于是过了好多年,他思量,心中的第一起涟漪,应是在那天。
那天是一个大雨天,陆沉带着他王爷的仪仗冒雨走在路上。红色的金云龙纹华盖哗啦啦的滴着水,后面跟着的两行侍卫一个个锦衣华服却被雨水浇了个灰头土脸,他们扛着仪刀、仪锽、斑剑走得摇摇晃晃。
避雨的京城人都从脚店茶楼里探出头来,笑看这大街上的一队冒着雨的仪仗队。有人小声问“晋王这是在干什么?”小二回答“听说是要请神呢。”既然是请神,便只好冒着雨去请了,躲雨或打伞都会显得不合礼仪有失诚意。
陆沉走到书馆的时候已经被雨水打得浑身冷噤,靴子里也灌满了水。他心想,若是贺平安交不出《墨经》定要将这人碎尸万段!
抬头,看见书馆的招牌上大书四个字——小鹤书店。
陆沉的嘴角抽动了一下,跨过门牙而入。
入了小鹤书店,便看见了小鹤。
小鹤正叉着腰指挥着一堆人装书,小腰板挺得直直的,一副小老板派头……
转头看见陆沉来了,招招手“你随我来。”便蹦蹦跳跳的跑去仓库了。
其实《墨经》贺平安许多天以前就印好了。他看陆沉这么想得到墨经,就觉得这本书若是写出来了肯定是抢手货,于是和刘老儿谢紫玉加班加点的赶,希望将来能卖个好价钱。
写完的时候,明阳散人的书信也回来了,一共四个字,“随意处之”。这还真是双喜临门呀。
于是开开心心的刻好雕版,印了一堆来卖。
结果在书摊最显眼的地方摆了正在三天也无人问津。
贺平安反思,嗯,一定是封面太死板了,深蓝的底子上一共就印了“墨经”两个字。听起来像“论语”一样让人觉得枯燥。可是书已经印完了呀,总不至于拆了重装。于是他连夜刻了好多只鸭子,印在封面上,这样就……至少显得活泼了一些。
还是无人问津。
一定是定价太贵了,咬咬牙,便宜两文。
依旧无人问津。
嗯,那就增加赠品!小平安凭着那一手精湛的刻鸭子技艺,连夜刻了八十多只鸭子。随刊附赠。
仍然无人问津……
那、那、那……小平安也没办法了。他鼓起勇气问了好几个经过书馆的路人,为、为什么不买《墨经》呀。
得到的回答统一是“那是啥玩意根本看不懂呀。”
哎,果然还是看不懂吗?这下没办法了,只好重新改内容。
谢紫玉马上阻止他,“不必改,一个字都不用动。这墨经的每一个字都是提炼千年,一句不多、一句不少,你改它作甚?这书原本就不是写给那些个凡夫俗子看的,天下能看懂的人绝对不超过二十个!要我说,你原先印那八十本就印得太多了!”
哼,小平安才不要听谢紫玉的呢,就知道教训人,还瞧不起人……
可是……其实贺平安也看不懂《阵法部》,刘老儿、秦生、谢紫玉都不肯帮他改。于是,他只好就改自己会的《机巧部》了。
嘛……其实《机巧部》里有许多词他也搞不懂到底是啥意思,想改都无从下手。最后决定在图纸上下功夫。
贺平安一直觉得,机巧这种东西怎么是语言能够讲明白的呢,一定要做出来才算数嘛。与其是一章一章的文字,还不如是可以把玩的物什来得方便。为了使人能做出来,平安画了很详细的图纸,一步一步的来。图纸很复杂,往往一个很小的机关就有几十个步骤上百种零件。为了不使人觉得枯燥,平安还认认真真的画了只鸭子先生在一旁分步骤讲解,嗯,还有课后问题、举一反三、小朋友你会读了吗……的环节。
即使是这么认真的做,这本书依旧卖的很不好。几天也就卖出了那一两本。然后书馆就被贺平安快玩倒闭了,管装订的伙计们工钱也快发不下来。他忙去问谢紫玉和刘老儿,怎么办呀。二人回答,这书就是写给有缘人的,既然书馆做不下去了便不要强求。
于是平安只好去问经验丰富的老伙计问,怎么办呀。
老伙计说道,“我看小掌柜你画儿画得倒是不错,刻几本图画书卖,一定能赚钱。”
于是贺平安兴冲冲的问,“刻什么题材好呢?”
“我去找找。”说着老伙计从书馆层层摞摞的书堆里翻出一本花花绿绿的来。
贺平安忙凑过去看。
只看了一眼,就跳出去八丈远,脸就红到了脖子根。
老伙计翻出来的是一本春宫图。内容极尽淫靡,大有炸平庐山倒转地球之势。(喂
小平安虽然啥也不懂,但是看了一眼……他还是……貌似懂了。
“不、不太好啊……这个。”
“怎么不好?”老伙计晃晃手中花花绿绿的本子,“我们这小书馆之所以可以勉强维持到今天呀,靠得就是它!”
话说陆沉当时买下这书馆就是为了使贺平安尽快的写出来墨经。让他没料到的是,这个书馆从前还兼营柳陌花衢的禁/书生意。
……之前由于战乱,大家都食不果腹的,哪有心思思淫/欲?于是这书馆就濒临关门大吉。现在战争结束,店里的伙计们有渐渐重操就业。其实,在贺平安不知道的情况下,伙计们已经偷偷卖了一些小黄书来中饱私囊了。可是贺平安毕竟是小老板呢,一直瞒着他也不是个办法。
于是……是时候让孩子明白道理了。
之后,虽然贺平安看到这类书还是会跳开八丈远,但是他已经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目睹各种黄书在自己的店里进进出出了,毕竟……快倒闭了么。
嗯,就是在这么个惨淡经营的状况下下,陆沉来收墨经了。
贺平安心想,哼,都怪这家伙。
就是因为陆沉如此费尽心机的想要得到墨经,贺平安才得到了这本书写出来一定能赚大钱这一错误认识……
因为大雨,摆在外面的书都被收进了里屋。陆沉跟着贺平安进去,看见一大堆书重重叠叠摆在地上。
贺平安怀着“不能便宜了这家伙”的心态,连拿了三本墨经递给陆沉。
陆沉拿着书,心想,原来二百多卷的墨经有这么厚吗?
然后他发现拿到是三本一模一样的书,问贺平安,“你给我三本做什么?”
贺平安笑眯眯的回答,“怕你弄丢了嘛。”
一本看,一本收藏,一本布教,多合适……
陆沉懒得理会他了,拿着书转身要走。
贺平安拉住了他的袖子。
陆沉不耐烦的回过头看着他。
贺平安伸出小白手,“给钱呀。”
“嗯?”
居然还要钱,陆沉完全没料到。然后,他突然注意到这书库里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书籍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墨经》。
面对着这么多本书,陆沉死死盯着贺平安,“你把墨经拿出去卖了?”
贺平安点点头,“你又没说不许卖。”
陆沉的眼睛跳了一下,他真想揍贺平安一顿。
但这是陆沉的失误,他以为但凡秘籍,本门派的人恨不得藏个不留痕迹的。于是保密工作应不该自己操心。
哪知道贺平安的思维总是这么奇葩,竟印了一堆拿出来卖钱。
陆沉冷静下来,“你卖了多少本?”
贺平安伸出五个指头,“就卖出五本……”
陆沉又问,“都卖到哪了,有帐吗?”
贺平安点点头,“我师兄记了的。”
陆沉背过身,望着窗外的大雨,淅淅沥沥的雨声如银线落下。
还来得及,他想。
待这雨停了,就去查账。这五个人自然是活不了了,只怕他们会把书传给他人……这一屋子的书当然也不能留下了,还有自己手中这三本,留下一本就好。
与其说是留下一本就好,不如说是只留下一本,才能令人放心。
想着想着,就听见贺平安说,“哟,不下了。”
正赶上梅雨季节,整个月的雨都连绵不断。印好的书油墨很难干,即使是干了的,也一股书库里的隐晦发霉味儿。
难得雨停了,太阳透过云洒落在地上。贺平安想要晒晒还没装订的书页。他和伙计们搬来桌子找到没湿的空地儿上放好,把书页一张张铺开来对着阳光晒。
搬了十几张桌子,仍是晒不过来,这次贺平安印了一百多本呢。只好去里屋把床和柜子也搬出来用。
担心书页被吹走,平安还在每一页上都压了一块小石头。
陆沉看着贺平安忙上忙下的样子,心想,终究不过付之一炬。
陆沉找来林仲甫,悄悄带着几个兵士去找账簿,查那五个人是谁。又派其他人回去拿干衣服,顺便带一堆人马过来。
既然他已得到了墨经,这书馆自然不必存在,一把火烧了就好。
打点好一切,陆沉坐下来开始看书。
深蓝色的封面一角,印着一对鸭子戏水。陆沉发现三本墨经封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