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只是因为那只猫的眼睛,有一只是蓝色的。
不过在简言面前,婴莲总是表现地很友好,就像小时候一样,三个人亲密无间。
婴怜只能忍让,谁让她是自己的妹妹,谁让——谁让自己在母亲危在旦夕的时候,还要死乞白赖地来到人间。
也许,一开始,就不该来这个世界。
这时喜堂那边又敲响了喜乐,听到“一拜天地!”时,婴怜反而不难过了,得不到的东西却总要觊觎,是不自量力。
“二拜高堂!”
婴怜回到房中,用发带将头发挽起。平日也不出门,长发总是随意用簪子别着。
“夫妻对拜!”
婴怜换下了那身雪白的衣裳,那是简言去年送给他的,与简言自己的正好是一对,简言喜欢白衣,婴怜也跟着他穿白衣。其实,婴怜一直喜欢红色,鲜血一样的那种红。
新郎喝得酩酊大醉,不顾众人劝阻,硬是要跌跌撞撞地跑到小别院去。
“庄主,您还是回去洞房吧,婴莲小姐还在等着您呢!”一群仆从,吵吵嚷嚷,面露难色。婴莲要是发脾气来,可是没几人承受得住。
“别管我,我一会儿就回去,让我再看看怜儿。”
“庄主,莲儿小姐就在婚房呢!”
“滚!不许跟着我,一个时辰之后我自会回去!在此期间,谁也不能踏入别院半步!下去!谁再拦我我就杀了他。”简言舞着手里的剑,气势汹汹地吼道。
剑柄上刻着一个“怜”字,小小的,月光下看得分明。正是婴怜从未拿起过的那把剑。
简言大改平常那般温婉脾气,喝得醉醺醺的,仆从都纷纷跑开。
手里还拿着酒壶,边走边喝,走路也是歪歪曲曲,差点栽个趔趄。看到别院的石凳上,空无一人,不由得鼻酸,憋了半月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淌出来。想想也是,你凭什么以为,那个人会在你的新婚之夜,还在老地方等你呢?
“怜儿,你终究是不肯再看我一眼了吗?”
“怎么会呢?怜儿一直在等你。”
回头顾盼,那人笑得嫣然。
婴怜在简言身后,拿过他手里的剑。
简言听到那熟悉的声音,便止住了眼泪。反应过来时,手中空空,不由得心惊。
“怜儿,你要干什么,快把剑放下!”
正在简言说话之时,婴怜已经点了他的*,缓缓地扶他到石凳坐下。
“言哥哥,我知道以我点穴的功力,只能定住你半个时辰,不过,已经足够了。”
☆、第四章 不复冉冉孤生竹
婴怜现在穿的仍是一身白衣,与平日不同,多了些华贵,想必是为了参加婚礼特意订做的,锦袍用的是上乘的料子,袖口的雕花更是精细,此刻的婴怜,脸上多了几分生气。
只是简言此刻已没有心思顾得上这些,只能死死地盯着那把剑,他不知道婴怜要做什么。
简言的婚服,绚烂绯红,金丝镶边,藏青色的雕花缀在袖口。庭院的周围都是暗的,听不到任何生物的呼吸声,天地间,只看得到那抹白,那抹红。
“言哥哥,怜儿为你舞一曲可好?婴炎剑法三十二式,第一次,也许是最后一次为你舞。”
简言说不出话,心都快跳出来,他好想上去抢过剑抱住他。这一支剑舞,定会要了婴怜的命。
剑已出鞘,剑寒光冷,第一式,乱红飞嫣。
婴怜举剑,好似樱花拂罗衣,衣袂飘摇,虽是男子的身体,却胜过女子的娇柔。
第二式,江花胜火。婴怜登檐而上,好似飞燕,轻盈落地,长袖转回鸾。
第三式,紫薇花残。婴怜俯身,剑身划破空气,腕弱复低举……
婴炎剑法第十式,梅熏风暖。婴怜身轻由回纵,“袅袅腰疑折,褰褰袖欲飞”,气息开始不稳,但还握得住剑柄,每一式回剑,婴怜便看简言一眼,笑意嫣然。
简言早已泣不成声,泪眼浮光,好像回到儿时,怜儿拾起一片心形的樱花瓣,放在他的手心里,便微笑逃走了。
第十一式,柳絮堆烟。婴怜逐风西斜,回旋几转,白衣映雪似花飞。蓝眸仍是带着笑意,没有一丝凌乱。
……
婴炎剑法第二十式,目送芳尘,三十二式已过一半,婴怜开始体力不支,强压下口中的鲜血,剑步没有一点犹豫。
简言看在眼里,已知怜儿经脉已经被剑气扰乱,兴许整套剑法舞不完了。
看着他满头的银丝飞舞缭乱,好像又回到满树樱花盛开的时候,怜儿爬上树,结果被他拿走了梯子下不来,怜儿抱着树干,焦急地喊着“言哥哥”,谁料从树干上滑落下来,简言心知闯了祸,一时脑袋空白,本能就上前接住,那时怜儿的头发也如这般,散落了发簪,只剩下凌乱,眼睛里还半含着泪,那幅光景,怎一个“心疼”道得清。
第三十式,红朝翠暮。婴怜口吐鲜血,第三十一式,冷月花魂。婴怜终于抵不住疼痛,剑身飞落,婴怜捂住胸口,始终不能平复全身的剧痛,嘴里只喊着“言哥哥……莲儿……”
此时简言已经冲破*,不顾一切冲上前去,搂住他,婴怜的蓝眸已不似那般明亮,再过一时半刻怕是要散了。
“怜儿,怜儿!你看着我,你看看我啊!”
“言哥哥……怜儿……终是没能为你舞完最后一式呢。”婴怜还是笑着,不料心头又涌上鲜血,再也压制不住。
“怜儿,别说话!求求你别说话!”
“终于,还是放不下。”婴怜笑着,比任何时候笑得美丽,素日他都只淡淡地笑,而今,对着简言,却开怀了。
小时候婴怜得了场大病,本来众人都以为无力回天,最后还是从鬼门关走了回来。那时,年幼的他说,等他死了,化作蝴蝶就飞走了,最后葬在花塚里。
“终于,还是留不住你。”
“怜儿!!……”
别院门后,红衣锦服,掀了盖头,新娘束发,头花炫目。前一刻,心有些绞痛。
他终于死了,终于不会和我抢了,可是,突然觉得——很难过。
正月十五,婴剑山庄,婴莲小姐与新庄主简言举行婚礼,各路英雄豪杰到此庆贺,老庄主怀笑相迎,与各庄主、帮主讨论四月樱剑大会事宜,据悉,届时新庄主简言将代表婴剑山庄主持大会……
花都三月,樱花开始渲染,整座城都像是抹上红色,太多的樱花聚在一起,让人看得眼酸了。
一辆马车缓缓驶过闹市,乍一看是一辆普通的马车,但不论从其雕饰和门帘的精致做工,无不显示主人的尊贵身份,驱马的女子貌美如花,却不似一般女子弱不禁风,但凡有点功夫底子的人,都看得出其有着与她年龄不相符的武学修为,殊不知,这侍婢都这么深不可测,那马车里的究竟是何人?
马车在风雨楼前停下,众人不由得驻足想一睹车内主人的容颜,下来一位窈窕女子,竟比驱马的那女子还惊艳几分,不由得让人感叹,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才配的这样的马车和这样的侍婢。谁知那女子下车,并没直接进风雨楼,而是转身掀起半边门帘,低眉恭敬地行礼。
“少爷,我们到了。”
旁人不觉惊呼,那马车里的主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车内的男子蒙了白纱,看不清容貌,但那双妖异的蓝眸无论如何也让人移不开视线,白皙的脸颊,右眼角下有一个樱花痣,在白纱下若隐若现。虽然看得出是名男子,却不由得让人想到用“美”这个词去形容他,用在他身上,定是再合适不过了。
男子没有看他的侍婢,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那今晚,暂且住这里。”
风雨楼是花都最大的伶人馆,暗地里却是百鬼花谷的情报收集站。
花台上,左侧坐着一位伶人正在弹琵琶,女子身着紫衣,细纱遮面,纤细的手指轻轻拨弄琴弦,绣花罗裙散落地上,呈盛开的昙花状,三寸金莲藏在裙角下,银簪缀着紫色的珠饰,偶尔反射堂内的灯光。琴声飘过看台飘过房梁,没有嘈杂声,所有人都听她歌唱,优雅带着些苍凉,读出些思念,读出些荒渺。
舞姬跟随着曲调,轻柔曼妙的舞蹈把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惊叹之余,还是忍不住去看那琵琶女的模样。轻纱之下该是怎样的仙人面庞。
曲罢,伶人都退到花台后,琵琶女子在侍女的陪伴回了阁楼,喝彩声不断,直到她们全部消失在视线里。听说这位姑娘现在是风雨楼的头牌,除了弹琵琶,琴棋诗画也是样样精通,只是从来不见客,除了楼主,没有哪位客人能进她的闺房。能做到这般清高,想必后台是不小。
屏风后,刚才的舞姬进屋,单膝跪地。
“二少爷,谷主已经到达风雨楼。”
“下去吧,叫哥哥直接进我的房间。”
“是。”舞姬悄无声息退下。
“怜儿。”洛风进门,看着刚褪下轻纱的“女子”。
婴怜从镜中看到洛风的身影,转过身子,天真地笑笑:“哥哥,你怎么来了。”
“在婴剑山庄的探子说有新情报,我顺道来看看你。”
听到婴剑山庄,婴怜的眼光顿时暗了下来,不过一瞬,便恢复平常。
洛风也取下白纱,露出与婴怜八分相似的面容,他虽美,却比婴怜高半个头,线条也要刚毅些,透出清冷威严,眼神中满是邪冶。
“怜儿,你还是放不下吗?下个月,你便要陪我一同去讨伐婴剑山庄了。”
“不,哥哥,我不会再去想,百鬼花谷的仇恨,不能让哥哥一个人去背,就算婴剑山庄养了我十七年,我也不会有半分留恋。”
从死去的那一刻,便没有半分关系,婴剑山庄不会再有他半分的痕迹。
从小,除了简言,庄内都没有几个人正眼看过他,哪怕是仆人,在他们眼里,这个公子不过是个废物,不受庄主宠爱,还一身的病痛,根本不可能继承庄内大任。再者,婴莲小姐天资聪颖,一身好武艺,深得庄主真传,也是看不惯这个羸弱的哥哥的。
“怜儿,难为你了,只是,你一定不能忘记我们的母亲是怎么死的。”
二人转身,看着墙壁上的一幅丹青,画中是一位曼妙的女子,温柔含笑,眉宇间透着一分坚毅,不似一般柔弱的女子。那画中人,与婴庄主密室中的那幅画里的,是同一人。也就是庄内人所知的婴夫人。
☆、第五章 本已待孤独浮生
婴夫人,一个总听仆人提起的称呼,名字里有个“涟”,她也是婴怜素未谋面的母亲。
事到如今,婴怜终于知道,为何自己的父亲,不,是婴庄主为何讨厌自己。不是因为他身体弱、难成大器,也不是因为他汲取了母亲最后一点生气。婴莲比他后来到这个世界,身体却正常,相较而言,作为哥哥的他,本来就该被淘汰。也许他的生命本来就该被妹妹全部拿走,他为何还要争抢这一点点的生气,拼命地来到人间呢?
不过,现在明白了,那位高高在上的婴庄主,只是不能容忍他这双眼睛而已。
蓝色的眼睛,这天下,只有百鬼花谷的谷主洛风才有的一双眼睛,可是婴怜也有一双。
曾经,有这一双眼睛的不止这两个人。他们的父亲,百鬼花谷上一任谷主洛杨,也有一双。
婴玄看到婴怜,就会想起洛杨,当年那个与他大战几百回合的人。虽然他已经死了,可是婴怜的样子就好像是洛杨重生,所以婴玄从来不会与那个孩子亲近。